穆娜站在十阶之外，正朝着她招手。阳光透过树影洒在她的长袍上，斑斑驳驳。
“真……真巧。”卡德莉亚磕磕巴巴地说道，她倾着身子走到穆娜的身边，脚步轻飘飘的有些发虚。
刚刚还遇到了和她很像的傀儡，一出来就遇到了真人……即便知道穆娜对洞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卡德莉亚的心中还是莫名浮现起了一种被戳穿的羞耻。
她总觉得有一瞬间，穆娜的视线好像落在了她的口袋上。
卡德莉亚轻轻将手垂下，做贼般缓缓探入口袋中，将那个傀儡化作的娃娃往下塞了塞。
看着穆娜真挚的眼神，卡德莉亚将这种想法抛于脑后，边走边问：“怎么一个人来爬山？”
“之前一直听说这里风景很美，就想上来看看，”穆娜说，“刚来命运国度不久，没有交到朋友，所以只好自己来了。”
“怎么了……”见面前的人如石像般一动不动，穆娜轻声问道。
“没人陪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陪你！”卡德莉亚脱口而出，声音如洪钟般响亮。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大声，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看向穆娜，见穆娜的表情没有一点异样，这才嘿嘿一笑，重新走到了她的身边。
初夏的山一片翠绿，台阶上爬着暗色的青苔，耳边是清脆的水声，凉爽的风从袖中穿入，拂过她的肌肤。
“热不热啊，要不要我给你扇扇风？”卡德莉亚在口袋里摸索了片刻，拿出了一把用贝母制成的小折扇。这把扇子是她在人间的一家古董店买到的，花了她五个金币。她用手腕轻轻一甩将扇面震开，往穆娜那边扇了扇。
没扇几下，手背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凉意。穆娜的手指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将扇子缓缓从她的手中取出。
“我自己来吧。”穆娜笑着说。她缓缓摇起折扇，风一阵一阵扇来，卡德莉亚的碎发飘起又落下。卡德莉亚平生最怕痒，那风却如猫舌一般舔着她的肌肤，她不经缩起了脖子，忙说道：“我不热我不热，不用帮我扇风。”
“好。”穆娜闻言，便用右手将扇子一折一折束回原状，轻握在手中。
二人又朝着山顶走了一会，谁都没有说话。此刻山间无人，只听得到叶片沙沙作响。
卡德莉亚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问道：“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她在口袋中找了找，将一个装满水的陶瓷杯递向穆娜。这杯用法术封存的水是早上带着备用的，没想到正好用得上。
穆娜笑着接过喝了几口，看向她的双眼弯了弯，眼里波光流转，甚是温柔。
“有没有被晒得不舒服？”卡德莉亚掏出了一把遮阳伞撑在她的头顶上。又拿出了一盒布丁。又拿出了一个橘子……
命运使者这身长袍还有一点好，身侧的两个口袋装得下任何东西，丝毫不会感到沉重。
卡德莉亚递一样东西，穆娜就接过一样。整个上山的过程仿佛变成了一项滑稽的传递仪式。卡德莉亚一想到这点，便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
穆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嘴角也微微扬起。
她们很快就到了山顶，卡德莉亚只觉背部微微出汗，心率也快了几分。她拉着穆娜坐到了一块石头上，双脚稳稳地踏在地面上。很久没有锻炼了，可能体力确实有点下降，卡德莉亚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肌肉不如从前那般坚硬，不免有几分汗颜。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决定从今晚开始专心训练。
她偷偷侧过头看向穆娜。穆娜坐在她的身侧，腰背挺得笔直，依旧呼吸平稳，面色如常，仿佛刚刚走的那一段山路完全不值一提。
她的肌肉……一定很漂亮吧。卡德莉亚的视线渐渐下移，依次落在了她的肩膀、手臂、腹部……
宽大的白袍从穆娜的肩膀上落下，她的身体被布料藏得严严实实的。
长袍就这点不好！
正在她愤愤之时，眼前出现了半个橘子，正是刚才递给穆娜的那个。
卡德莉亚伸手接过，橘子只有半个掌心那么大，表皮橙黄，她将一瓣橘子送入口中，甘甜的汁液瞬间在唇齿间四散开去。卡德莉亚正想再掰一瓣时，身上再次传来了一阵凉风。
卡德莉亚不禁一愣。穆娜重新拿出了那把贝母扇，手腕轻轻晃动着，将凉风一阵一阵地扇过来。这回的风不是往脸上吹的而是吹向身上，卡德莉亚不经心头一动，缓缓抬头看向穆娜。
穆娜却移开了视线，右手继续缓缓地摇着扇子，没有收回的意思。
卡德莉亚在拒绝她的好意和安然接受中犹豫了一番，愉快地选择了后者。她一边享受着凉风一边将橘子往嘴里塞。半个橘子很快就被吞吃干净。
她又从口袋中拿出了两个橘子，一个金黄，一个带着绿。卡德莉亚随手将金黄的那个向穆娜递去，自己则快速剥去了另一个橘子的皮。
“正好还有两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但是看起来还能吃。”卡德莉亚笑着说道，将橘子送入口中。
穆娜看了一眼卡德莉亚手中的橘子，缓缓将贝母扇放入口袋中。穆娜的睫毛低垂着，想法让她猜不透。
山顶上只有满地的落叶和她们。二人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有几分像无事可做而在洞口晒太阳的啮齿动物。
卡德莉亚将最后一个橘子和穆娜分食干净后，朝着穆娜笑了笑：“走吧。”
她们朝着台阶边走去，还没走几步卡德莉亚突然停滞不动，转头看向穆娜。
“跳下去，怎么样？”卡德莉亚笑道，趁穆娜还没开口，卡德莉亚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就往悬崖边奔去。头顶上失去了树荫的庇护，阳光瞬时间打在了脸上，她们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睛。
发丝在强光下近乎透明，随着动作飘起又落下，失了魂那般追着她们的身体。在距离悬崖只有几步之远的地方，卡德莉亚握紧了穆娜的手腕，朝着悬崖边纵身一跃。
失重感瞬间吞噬了她们的身体，发丝胡乱地甩动着，岩石般坚硬的风不间断地扑向脸颊，又痛又麻，心脏砰砰乱跳，简直就要冲出胸腔。
卡德莉亚根本没有心思其他的事情，身子不断往下坠去，感官被无限放大，大脑中除了风声再无他物。胸腔内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冲刷殆尽，只留下一种想令人大声喊叫的喜悦。
山脚下的树木越来越清晰，隐约能看到飞鸟的影子。
地面上的事物迅速地放大，眼看着就要碰到地面。卡德莉亚调转了方向，拉着穆娜一起往高处飞去，一点一点停了下来。
她笑着看向穆娜，穆娜也笑着看她。
“你现在会飞行吗？”卡德莉亚侧着头问道，她随手将头发束在脑后，并给她们两个都施展了降温的法术。
“我自己试过一次，不过是在离地面只有五米的地方。”穆娜说。
“飞行很简单，”卡德莉亚的眼睛愈发炯炯有神，仿佛被委以重任，“关键在于全神贯注，不可有二心。重点就是用你的意识去操控自己的身体。”
卡德莉亚突然停住了话语，笑着看向穆娜：“现在试试吧。”这样说着，她轻轻松开了穆娜的手腕。
穆娜缓缓地朝前飞去，时不时回头看向卡德莉亚。突然间起了一阵强风，穆娜的身体被迅速吹向一边，卡德莉亚连忙冲到她身边，扶住了她的手臂。
“真是奇怪，怎么会突然起风。”卡德莉亚皱着眉头抱怨道，手倒是拉得更紧了一些。
二人悬在空中，等待着这阵强风过去。卡德莉亚朝着她笑道：“要不再试一次，我就在你身边，绝对安全。”
卡德莉亚再次松开手，和穆娜一同向前飞去。
“你飞得真好，”卡德莉亚笑着看向身边的人，“我刚来命运国度的时候想要快点学会飞行，就爬到房顶上再跳下来，但还是没能学会，就摔在了草坪上。”
“好危险。”穆娜说道，声音低得就要听不见。
“还好啦，反正又不会死，”卡德莉亚转头看向她，却没想到差一点就要碰上她的鼻尖。穆娜低垂着眼，似乎在盯着什么，距离越缩越短，炙热的气息断断续续地喷洒了她的脸上。
“怎么了穆娜……”卡德莉亚轻声问道，伸手捧住穆娜的脸颊，“你不喜欢飞行吗？是不是头晕吗？”
穆娜抬眸看向她，随即又合上了眼睛，右手覆上了卡德莉亚的手背，声音又虚弱了几分：“有一点。”
卡德莉亚愣了愣，试图将手抽出来，却发觉自己的手被穆娜紧紧地压着，纹丝不动。
就这样过了许久，穆娜突然松开了手，神情在一瞬之间变得慌乱不堪，又在一瞬之内恢复平稳：“抱歉，刚刚……”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不太舒服，”卡德莉亚将手伸到她的头顶，轻轻抚了抚。穆娜的发丝被阳光晒得发烫，摸起来带着种令人舒适的暖意。
穆娜愣愣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才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看起来好一点了，那本导师教学指南果然有奇效，卡德莉亚暗暗庆幸自己看完了“学生心情沮丧怎么办”的那页。
卡德莉亚和穆娜一起稳稳地降落在了草坪上，脚底与地面相接的那一刻，眩晕感扑面而来。
卡德莉亚伸手搓了搓脸颊，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
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块熟悉的半透明荧幕，险些砸在她的鼻梁上，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荧幕之上，一个棕色卷发的命运使者正坐在桌前，一副银边眼镜架在鼻梁上，锐利的眼神直直落在了卡德莉亚的身上。
“穆娜！”卡德莉亚叫住了她，指了指荧幕，穆娜缓缓转身回到了她的身边。荧幕上，那名命运使者似乎已等待多时，隐约有不耐烦之意。卡德莉亚来不及向穆娜介绍，只好慌忙地点开了接通按钮。
“格里兰您好！”卡德莉亚朝着那名命运使者绽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
格里兰扶了扶眼睛，冷冷地说道：“明天就是无因城的庆典，你负责的位置是地心广场，时间是祈祷时段。指引目标是一百个人类，若超额完成则抵扣下月任务额。 ”
说罢，格里兰就挂断了通话，荧幕又变成了满是任务的样子。
“你要去人间？”穆娜的眼睛从荧幕转回卡德莉亚的脸上。
“是的，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吧。”卡德莉亚笑着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她便觉得穆娜一定会同意和她一起去人间。
返回的路上，野花星星点点，自顾自地盛放着。时不时蹦出几只追逐着的松鼠，将坚果抖落到她们头上。有点痛，卡德莉亚龇牙咧嘴地想到。
还没走到指引所就听到了一阵简直要掀翻屋顶的大笑，意识到马上可以看到乐子，卡德莉亚便咧着嘴大踏步走进了指引所。
“发生了什么？”卡德莉亚站在一群命运使者身后，踮着脚往中心看去。只见两个命运使者低着头，脸上绯红一片，两只手被锁链紧紧地捆在一起。
一名命运使者指着不远处的那个身着酒红色长袍的神灵笑着说道：“那个男孩往命运国度内放了几百个双烛傀儡，就是那边笑得最开心的那个。中间那两个孩子明明互相喜欢，但就是天天斗嘴。塞利姆斯就偷偷把他们拴在了一起，不承认就只能一直绑在一起。”
“手段太狠了点……”卡德莉亚皱了皱眉。
“但是手段不极端他们两个可能永远都意识不到对方的心意，也不能算太狠，只能说他……有点邪恶。”那名命运使者微笑着望着那两个别扭的命运使者，眼神柔柔地落在他们身上。
待她看清了那个男孩的面孔时，连忙拉着穆娜低下头，猫着腰往指引所走。
是塞利姆斯，全宇宙最让她头痛的不明生物，呃……爱神。
不仅每年会向她打听最近的感情状况，还会定期给她塞很多美人的照片让她努努力。若是她还单身则必定会嘲笑她一番，并吐槽她拉低自己业绩。这般恶劣行径倒也不是针对她一人，还有千千万万被他逮住的单身人士。
巧的是卡德莉亚年年单身，便也没少听他唠叨。
“卡德莉亚！”身后传来了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明明他方才还在看着那两个命运使者，怎么就这么快发现了她们两个。
眼神真好……卡德莉亚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宛若吃下了一颗酸苦的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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