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甘露三年的十一月初五,金陵大雪,满城飞絮。
念奴宫里,繁昌公主南宫春深正和两位兄姐围炉聚饮,三人都和往日一般,一边喝着青梅酒,一边骂长江以北的齐相兼齐国烛雪卫主人宇文峻。
骂他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一心想助齐国扫平天下诸国,令南宋以及周边的几个小国胆战心惊。
酒过三巡,也不知谁先提出:“要是他死了就好了。咱们日后也便能睡个好觉,不必像现在这般,整日忧心忡忡,担心做亡国奴……”
春深早已喝得半醉,此刻心中一动,不由脱口而出:“要不派个人去刺杀他吧?反正他也没有武功。”
另外两人顿时一愣,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诧异。
是啊,他们与宇文峻暗中缠斗多年,竟从未有人想过要刺杀于他。
大约是那人在天下久负盛名,积威已久,他们竟然忘记了,他不过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
很快,另两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可是,他身边高手如云,特别是那个形影不离的灰甲侍卫……”
“还有天下十大杀手之六都归附于他。若真那么好杀,六国余人,早已得手,岂会轮到咱们动手?”
“……”
几个人嘻嘻哈哈一阵笑话,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谁喝醉了不吹吹牛,不做些平日里不敢做的美梦呢?
所以,第二日酒醒后,兰陵王南宫温和嘉仪公主南宫韵看见他们的五妹南宫春深,一脸郑重地和他们商议刺杀宇文峻的时候,都是一脸愕然,以为她昨晚宿醉未醒。
谁知,她却铁了心道:“诸位兄长阿姐,我自燕国归来,已有三年。蒙家族不弃,忝为金陵卫都督,却寸功未立。如今,强齐虎视眈眈,宇文峻不死,则我南宋亡国之期近在旦夕之间也。春深愿阴赴长安,刺杀宇文峻。还望各位兄姐助我。”
和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截然不同,她们这才想起,她不仅是她们的五妹,还是南宋情报机构金陵卫都督。
南宫温笼着手,肃然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金陵卫中高手如云,岂用得着你亲自出手。”
殿外的金色晖光从轻纱幔帐里洒了进来,春深伸手摸了摸发髻,笑得明媚动人:“都到了这地步了,还说什么千金之子。”
南宫韵笼着手,冷冷道:“五妹,宇文峻心性坚韧,绝非声色可动。你不可冲动,亦不可行此冒险之举。”
春深看着两位,认真地说道:“小妹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想清楚了一个道理。”
两人看着她,春深郑重道:“既然无法打败他,那就只好杀了他。”
这个道理确实再简单不过了,可是,宇文峻身边高手如云,又是齐王心尖上的人。齐王为了保护他,可以动用整个齐国最精锐的力量。
自从五年前,宇文峻为相以后,刺杀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却无一成功,反而白白牺牲了性命。
南宫韵手中玩着一把短匕,叹道:“那你打算如何接近宇文峻呢?”
春深端起一杯青玉盏,笑道:“自然是举发一个重要的人。”
两人一惊,心中有了不详预感:“你想举发何人?”
春深淡淡看过去,他们与自己名义上是亲人,实际上并不亲密。
他们心里也对她并不十分信服。
如果不是四叔将这大都督的位置传给了她,他们包括这南宫世家的人只怕根本不会听自己的。
如今,他们似乎还怀疑自己要出卖他们,去获取宇文峻之信任。不由得心内微涩,淡淡道:“兄姐们无需担心,我要举发之人,乃是——”
透过轻纱幔帐,她望了望窗外的轩丽殿宇,大雪薄薄铺了一层,薄得就像这世间人情,禁不起一阵风,一场热。
这是数十年来,金陵的第一场雪。
须臾,春深的笑容也轻薄得似这一场雪:“我自己。”
两人终于有些动容:“你可知,你此去,便是九死一生。”
春深点点头,朝两位兄姐深深一揖:“小妹此去,不成功便成仁。若是不能回来了,这金陵卫就只有仰仗诸位兄弟姐妹了!”
说罢,也不待他们回话,就提起一壶青梅酒,径自出宫去了。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须臾良久,南宫温才唏嘘道:“这三年来,我们南宫家的人终究是薄待她了,才令她生出这种念头。”
南宫韵红了眼圈,哽咽道:“岂止薄待了她三年,从她出生起,离家去国十七载,我们就一直在薄待她啊……”
半个月以后,春深喝完了一坛诗仙楼的青梅酒,吃完了一只白鹤观的酱烤鸭,唱完了一曲“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就独自遁入了齐国国都,齐国丞相宇文峻的老巢,长安。
和金陵薄薄覆盖在街面、梅花上的轻雪不同,长安的雪大如斗,一脚下去能淹没小腿肚子。
所以,每当下雪之际,金陵依旧人来人往,而长安大街上极少有人行走。
只有朱雀大街的长安县衙门口处,一大圈人,正缩在一起,抻长脖颈,围观一张告示。
告示开头写三个大字——《举间令》。
接下来,用楷书清清楚楚写道:
举发宋国金陵卫都督莲花生者,赏金万两,封妻荫子。举发宋国其他高级细作者,赏金千两。自首投诚者,根据品级,各有封赏。
落款处,重重压着一方鲜红大印:大齐丞相暨烛雪卫统领宇文峻印鉴。
人们的目光落在那方印鉴之上,充满了崇敬之色。
这是他们齐国人的丞相,因为有了宇文丞相,齐国才能荡平北方诸国,成为天下第一强国。
“要是我有莲花生的线索就好了,赏金千两,啧啧……”
“莲花生是宋国金陵卫都督,狡诈无比,哪有那么轻易被发现的……”
“宋国君昏臣暗,社稷不宁,听说如果不是这个莲花生从中作梗,丞相早就率领齐军铁骑踏平了南宋金陵城。”
……
此刻,狡诈无比的南宫春深戴着白色帷帽,全身遮的严严实实,小腿没在雪地里,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静静看着《举间令》。
“赏金万两,封妻荫子。”春深心想,原来自己在宇文峻眼里,就值这么点,不由得有些失望。
不过,也不算少了,这笔钱既然是买自己的,当然最好是自己赚了才最合适。
春深于是越众上前,伸出手刷的一声将告示一把撕下。
周围人立时噤声,一双双眼睛瞪圆了齐齐望向她,不知她是何身份,竟敢撕了这张由宇文丞相亲自盖章的告示。
不远处,疾步赶来两个烛雪卫探子,其中一人冷冷问道:“这位娘子,可是有线索要举发?”
春深从容道:“正是。”
烛雪卫神色一凛:“你可知,若是谎报情报,有何下场?”
春深心想这次我把我自己都送来了,怎会有假?她捏紧了手里的画卷:“自然知晓。谎报情报者,下诏狱,处极刑。”
烛雪卫诏狱臭名昭著,进去的人会遭受各种酷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除非吐出有价值的情报。
两名烛雪卫在她头上套了一个黑色头套,然后将她送上一顶小轿。
过了约小半个时辰,春深被人扶着从轿子里走出来。
一阵暖意伴随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袭来,周围有几道沉稳而有力的呼吸声,昭示着他们都是顶尖高手。
几乎已经冻僵了的春深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在地。很快有人把她摁着跪倒在地,膝盖上传来冰冷坚硬的触觉。
然后,她感觉到对面一道目光落到身上,正在细细审视自己。
“行刑!” 一个冷的瘆人又威势压人的声音自对面传来。
这把声音真是天生适合审讯。
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只有刀锋一般直指人心的探查。
春深被瘆得起了鸡皮疙瘩。
宇文峻规定,凡来投诚者,先杖责五十。南宫春深被人按在长凳之上,挣动不得分毫,她却小心翼翼地将下颌搁在凳子上,确保自己的脸不被撞伤。
“啪啪……” 刑杖如同雨点一般砸下,痛意如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自始至终,春深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最后忍不住轻轻“啊”了几声。
屋里的男人们早就听惯了受刑之色,可是却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呻吟之声。
那声音生高低错落,享受奏响了一支旖旎的曲子,勾起了人心深处最隐秘的**。
想要一边疼惜她,一边蹂躏她。
行刑之人眼里起了欲色,心头不忍,双手略略一松,一杖偏移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宇文峻冷眼瞟了过去,那行刑人脸色煞白,丢下长棍,跪倒在地:“大人,饶命!小的一时手软……大人饶命……”
说完,以头抢地,使劲磕着前额,砰砰作响,直磕得鲜血流了一脸。
旁边之人皆敛气屏声,不敢出一言。
宇文峻冷声道:“按照《齐律》,行刑之人,重刑轻施或私放人犯。处受刑者翻倍之刑。你可服气?”
一阵噼里啪啦的杖责声和哀嚎声在屋内回荡了一阵以后,再无声息。满屋子浓烈的血腥气更浓烈了,呛得春深忍不住头疼干呕,险些晕了过去。
“大人,他断气了!”春深听见有人畏惧地说道。
接着又是那个冷淡的声音:“扔出去。”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眼前,仅仅因为对方对于自己有过短短一刹的心软。
如果宇文峻不信自己,那么,下一刻,自己也会成为一具烂肉,鲜血淋漓地摊在这里,然后被一卷破席卷住,扔到乱葬岗。
春深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双手忍不住蜷缩成拳,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那个声音冷冷问道:“你要举发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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