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
一道黑色的光迅速掠过极乐宗上空，朝着宗主殿的方向坠落。
正是两袖空空去了趟国师府，回宗后却赚了包新鲜出炉小零食的季宗主。
极乐宗人对此已司空见惯，大多反应平平，倒是拿宗主重伤闭关一事开盘诓骗新人的几人难掩高兴之色。
胡三青靠着宗主殿前的桃树睡得正香，浑然不觉季煊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一阵冷风吹过，胡三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见黑暗中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还闪着诡异的红光。
胡三青吓得连滚带爬，抱着桃树大嚎季煊的名字。
嚎了半天，胡三青发觉恶鬼并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于是斗胆朝恶鬼反扑过去。
结果恶鬼身法高超，只轻巧一闪，就让胡三青扑空，摔了个狗啃泥。他骂骂咧咧地抬起头，一看，这恶鬼原来不是恶鬼，是他英俊潇洒声称闭关的宗主哇！
眼见一身玄衣黑发披肩的季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胡三青顿时一个激灵，呐呐道：“宗、宗主……您怎么出来了？”
季煊默不作声，腮帮子一动一动，耳坠尾部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胡三青瑟瑟发抖，总觉宗主接下来就要将玩忽职守还胆敢冒犯的他吞吃入腹。
季煊咽下口中的食物，这才开口问道：“我重伤闭关的事传下去了吗？”
胡三青忙为自己邀功：“这是当然，宗主一吩咐我就去做了。”
季煊淡淡地说道：“再强调一遍，本座重伤闭关，宗主殿将封锁，强闯者生死自负。另外，方长老出关后，通知他守好本座的地盘。若有不知好歹的人，我相信他自有定夺。”
方长老是几位长老中实力最高的人，性格也靠谱，季煊曾几度想把宗主之位让给他，方长老次次以酷爱修炼为由拒绝。
季宗主对此怀恨在心，常常不过问方长老意见便派发任务给他。
季煊故技重施，坑了方长老后心情无比愉悦。
“盯牢阿金，别让它偷吃。你也多跟方长老学学，提高下自己的战斗力。”
胡三青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太对，挠头嘟囔道：“宗主你怎么跟跑路前交代后事似的……”
但宗主都当了几十年的宗主了，现在才跑路是不是太晚了？
季煊自然是将他的轻声嘟囔尽数收入耳中，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承认：“嗯，本座要去上清卧底。”
胡三青张大嘴巴，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过了会，他双手一拍，恍然大悟：“宗主英明，竟然要以身犯险卧底上清，看来我们拿下上清指日可待啊！”
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惊扰了突如其来的静寂。
“小胡，没想到你脑仁不大，胆子挺大。”季煊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闭眼等夸的胡三青。
胡三青自豪挺胸：“多谢宗主夸奖！”
季煊：“……”
季宗主不想和傻子多说话了，低笑几声，伸出手推了把胡三青。
胡三青只觉天旋地转，稳住身形时已抱着不明所以的阿金出现在了极乐宗的事务堂中心。
“阵法已经启动，你不用再来宗主殿了。”季煊的声音遥遥传来。
送走胡三青和阿金，季煊咬破手指，将血滴在桃树旁，长发逆风飘起，耳坠的红光愈发强盛。
那滴血渗入泥土后，四周的泥土突地如积雪消融，现出一个方正的通道。
季煊走入了其中。
在这不为人知的地下密室中，一具和季煊有三分相似的躯体躺在血红色的阵法上。
传言说季煊喜欢收集他人的血液，这并非谣言，室内的架子上存放着许多装了血液的瓶瓶罐罐。
季宗主所学颇杂，阵法、符箓、法术皆有涉及，最出名的还是他一手强大的控血之术，不仅是自身的血，连对手流出的血也可以利用。
据说他的功法修到最后，只要手握一滴血就能让血液的主人爆体而亡。
几乎无人知晓，季宗主最擅长的，其实是傀儡术。
普通的傀儡别说姜衡，但凡见识过傀儡术的人，看出破绽都是迟早的事。
季煊所学的傀儡术，源自于一个强行困住死者本该消散的元神，妄想靠傀儡术将其复活的人。这个人一直到死，都在研究到底如何造出一具可以永远承载元神的傀儡。
可哪怕用再珍贵的材料，经过一段时间，终究与躯体不合的元神只会不断衰弱下去。
复活已死之人，终是为天不容。
或许季煊的功法练到最后，真能靠一滴血杀人。但创造这个功法的前辈，主张的是将元神与血液彻底融合，以血重塑肉身，只要有一滴血留在世间，便能靠这滴血复活，做到永生不死。
前辈目标定的很高，留了部自己也没能实践成功的功法在世，让后人无比头疼。
季煊练了这个功法后，始终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把元神和血液彻底融合。
把元神掰碎吗？
那是杀人的法子。
但以血化肉身季煊倒是做到了一点，虽然费了不少血。
血阵上的这具躯体，可以说是季煊钻研多年的成果。
普通的傀儡只能短暂地承载季煊的元神。但他们的身体中流淌着同出一人的血液，若他将元神投入其中，是否能做到永远承载？
这样的傀儡，姜衡也无法看穿吧。
季煊躺在一旁，兴奋地勾起唇。
掰碎元神确实没敢尝试，不过长时间分出一部分元神，季煊倒是信手拈来。
留了一部分元神在本体以防万一，好及时启动牵引元神的阵法，季煊的主意识来到了被他特地塑成新面容的科研成果上。
半月后，一支由难民组成的队伍来到了大雁洛城。
正是雨季，汴江流域洪水多发。
有一出自天衍宗之人卜算到大雁汲县将有洪水泛滥，正巧此人与一精通阵法的修士共同游历世间，这位修士便布阵加固堤坝，汲县因此免了洪水肆虐一灾。
但几天后，洪水改道，位于另一支流的几县纷纷告急。
大雁不久前还吃了个败仗，丢了好几城，皇帝正是气头上，哪知连天公也不做美，大雁倒霉的事了却一桩还有一桩。
皇帝因为败仗大动肝火，为了不再触怒帝王，好几个县城遭受洪灾的事竟然被压了下来。
一些受灾严重，逃过一劫但失去家园的难民们相互扶持，徒步跋涉至距离最近未受洪灾影响的洛城求助，结果被拒之门外。
“本官从未听说有地方遭受洪灾。”
恰遇回春堂弟子在洛城义诊，撞见此情此景当即要求打开城门接济难民，被敷衍了事，气的回春堂弟子立马将此事上报堂主。
回春堂堂主圣手谷清明听闻此事，派了一批弟子去采购药材，一批弟子去采购粮食。
两拨人带着物资在后头紧赶慢赶，谷清明一人先行一步，亲自赴洛城，将这狗官痛骂一顿，威胁他再不安置难民的话，皇宫的人再生病，他们回春堂就不看了。
吓得这小官忙跪地求饶，开放粮仓，划出西郊一块地来安置难民。
季煊好巧不巧就在这批到达洛城的难民中。
季煊的身份本是景朝与大雁大仗后流离失所决心求道的少年，却阴差阳错成了洪灾中幸存的难民。
这一切都得追溯到杜瑞生给他算卦那天。
这神棍当时满含深意地说了句红鸾星啥的话后，扒着季煊的手追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季煊乍一听红鸾星动还没听明白，一听杜瑞生后头的话，也是领悟了其中意思，冷酷地甩掉杜瑞生的爪子：“没有。”
杜瑞生略感遗憾，又问：“宗主要途经大雁的汲县和洛城吗？”
季煊准备的身体虽有修炼的根骨，但还未踏上修行之路，是彻彻底底的凡人之身。
季煊若想直线赶往上清，势必要在城镇处落脚，汲县和洛城正好是这条最短路线的一环。
这神棍笑吟吟地说：“宗主不打算现在出发吧？我算到汲县会发洪水，宗主最好绕个路。等到了洛城……或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汲县遭洪灾，季煊是实打实听进去了，为此特地绕开了汲县。
结果汲县遭没遭洪不清楚，他休息的地方是真的遭了洪水了。
要是来几个歹徒抢劫，季煊根本不用怕。这来势汹汹的洪水，他又不能飞，难道要在洪水里游泳吗？
更倒霉的是，季煊还被水里扑腾的人拽掉了装着银钱的袋子。
总之季煊虽然活了下来，没有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但身无分文，现在去装难民都不用装，他就是一个难民。
季宗主已经很久没体验过饿得头晕眼花想吃土的感受了。
无家可归的人们聚到一块，打算去洛城求助。季煊几十年没玩过野外求生，还是加入了这只队伍。
只是倔强的季宗主哪怕饿得半死，也不忘将头发理顺，至于衣服，就顺其自然吧，总不能披树皮。
杜瑞生啊杜瑞生，你不会是因为算卦算的不准才被天衍宗逐出师门的吧。
今日的雨小了很多，但依然在下。
洛城附近闻讯而来的一些修士布了个阵，将风雨阻挡在了安置难民们的棚子外。
堂堂季宗主也是沦落到要被正道接济的地步了。
不，现在只有名为季南亭的十五岁少年，没有什么叫季煊的极乐宗宗主。
回春堂的弟子来的最多，医治病人、安抚难民、施粥什么的，都需要干。
他们大多穿着一袭青衣，但今日来施粥的几个人，除了回春堂弟子外，多了一个裹着黑衣，背着把剑，杀气腾腾，一看就来自听剑阁的人，另一位蓝白色衣服，看着纯良好骗，大约是上清的弟子。
季煊这具身体到底是由修士的血液炼制，五感比常人灵敏许多。
那两人边施粥边交谈着，正排队的季煊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得知蓝白色衣服修士的名字叫作谢晓云。
谢晓云是个多话的，基本上都是他在说，另一位负责听。
谢晓云念叨了几句狗官，听剑阁修士难得开尊口说：“若可以，我定要斩了这狗官。”
谢晓云叹气，转而称赞谷清明前辈高义，说着说着还聊到了半个月前江家江彦闯极乐宗的事。
这事传出去不可避免，只不过恶名全都推给了极乐宗。
季煊不用猜都知道听剑阁的会说什么。
听剑阁修士闻言，语调冰冷地说：“此妖女行为竟如此嚣张，当斩。”
季煊心道不出所料。
谢晓云似乎不想在凡人面前讲话如此血腥，抬头望了眼阴沉的天空，眉眼忧愁地说道：“还得下多久啊……”
“说是两天后会停。”
谢晓云沉默了会，压低声音说：“天衍宗难道没有算到洪水会改道吗？”
“……”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吧。”谢晓云喃喃自语，“这下得有多少人死去了啊。”
“我听说姜真人跟谷堂主一起来了。”听剑阁修士说。
谢晓云点头。
黑衣修士罕见地露出了点额外的神色，他似乎有些憧憬和向往。
“姜真人会去度化怨灵吗？”
“师叔祖既然来了，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谢晓云说着，突然音量渐渐弱下去，怔怔地看向一个方向，小声道，“师叔祖……”
谢晓云手上还机械地重复着给人打粥的动作，季煊险些被这正道修士给烫到手，忍住了瞪他一眼的冲动。
季煊转过身，喝了口热乎乎的粥，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打算看看这谢晓云在发什么呆。
未被阵法覆盖的地方，打着伞的人来来往往，但若亲眼看过去，没有人会看不到那抹白色。
他的周身好像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晕，没有打伞，漫步于斜风细雨中。
雨丝沾染不了他的白发白衣。这个人看似缓慢地走过来，但眨眼间，已跨越了一个大距离。
若非亲眼所见，季煊几乎感觉不到那个人的存在。
好似融入了这扰人的细雨中。
小杜算卦ing……
大吉。
小杜忍不住好奇了下宗主会遇到什么好事，结果算到了宗主的八卦，完了更好奇了，又往下算，没想到算到了大佬身上。
小姜：总感觉背后发凉，看一眼。
小杜：我擦……（吐血.jpg
呵呵宗主你未来对象好像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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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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