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慢慢从指缝溜走，日子照旧过着，酒馆又迎来众多慕名而来的新客。天大致是变了，秋意染红了枫，我按部就班的收拾好桌椅，裹了裹衣裳，同王叔道了声再见，便拎起稍带回家的天子笑和一些糕点，往家赶，今天是瑶儿做了门生后，师长特批下来的回家日。
深夜街道冷清了不少，偶有几位归家晚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匆。
“诗诗，我回来了，瑶儿到家了没？”吹着一路冷风，急着小步跑赶回家，推门落锁一气呵成，手里花瓷酒壶因着动作幅度大了些，轻轻碰撞了两下。刚走近庭院，就让角落里蹿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阿娘，你可回来了，我们肚子都要饿扁了。”
手里的东西还未来得及放下，身上又挂上了跟屁虫。“好了好了，站好洋仔，多大了还往阿娘身扑呢。”我腾出手拍了拍洋洋的背，“下来吧，给你和瑶儿留了天子笑，还专门去了西街上那家新开糕点铺。”
这边手忙脚乱，洋仔还没从身上下去，倒是听见了瑶儿开口，“姨娘，我来提吃食，您慢点，仔细留心脚下。”他顺着接过我手里提着的酒水糕点，又伸手扶住洋洋，“快些下来，阿洋，姨娘累了一日，可经不住你折腾了。”
不愧是我瑶儿，本就心细，有幸得蓝家不计较身世低微，加以管教，更是礼数周全。这番洋崽子稳稳落地，我牵住了大儿子“瑶儿，可回来了，来，我看看我的儿哟。这有几月没见了，怕是只顾着用功习练了吧，又瘦了些。”
趁着月色和庭院烛光，我瞧着多日未归家的孩儿，该是长个的年纪，身形确实高了些，只是看着瘦。瑶儿笑回应我道：“姨娘惯只会心疼我呢，直觉得我瘦。”
“阿娘也看看我，我也是瘦了的吧。”洋崽子揽着我，摸着他的头，我打趣说道：“你这怕是衣服瘦了吧。”一轮对话下来，逗得小孩脸都红了。
“回来了，乖，别光站着聊，净手准备吃饭吧。”这还聊着，诗诗端着碗筷走来庭院，“这俩孩子非要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应该是早就饿了。”
听闻，我卷起衣袖，“成，我去洗洗，就来帮你。”
来来回回跑了两趟，一家人终于都安稳坐在了庭院上，说说笑笑，吃菜喝酒，热闹不少。瑶儿也同我们说了许多求学中的事，进入尾声时，像是想到什么，眉头微皱，神色难得严峻，“阿娘，姨娘，日后我若不在，您们定要万事小心些。”
洋崽子也是初生牛犊，站起来比划两拳，“瑶哥哥怕些什么，有我护着呢。”看着洋崽子熟练出手，倒也为突然凝重的气氛做了缓冲。
“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引得小瑶儿直皱眉。”十三四岁，寻常人家孩子正是爬树捉鸟，多让父母心忧犯愁的年纪，小瑶儿却懂事知学，让我和诗诗省心不少。
“如今，温氏当道，前些日子刚下了令，命各家派遣代表听训，涣哥哥已带领着师兄们前去岐山。此形势下，儿子恐不能常在家，况且如今我也无能护着您们，只能多忧心。”说着，眉头越来越皱，好像座小山。
“好啦，别多想，专注学业，健健康康的就好，平日里我和你姨娘再多加小心，家里你不必牵挂什么。”诗诗给瑶儿夹了甜食，“别皱眉了，瑶儿，你呀只许想着如何能让自己再胖两斤，其余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姨娘顶着呢。”
“阿娘，姨娘，您们放心，我一定会长得高高的，壮壮的，出人头地，和涣哥哥一样，一定能保护您们。”瑶儿说这句话语气坚定，带着不可反驳的意味。“好好好，多吃些，长得高高的。”诗诗为瑶儿整理了额前的碎发“阿娘如今不求你能出类拔萃，好好长大常乐无忧便好了。”
风吹来，引得竹叶沙沙响，月又被云遮住了，朦朦胧胧高悬在空中，隐隐能看到有光透过。庭院中唯有几点烛点燃照亮着，蜡油沿着烛体滑落，火苗受惊跳了两下。
收拾好后，催着孩子们洗漱休息，夜深烛灭，我和诗诗也回了厢房。一切都放置妥当，躺倒在床上，睡前免不了谈上几句“听瑶儿这番说的，这世道怕是要不安稳了。前几天在路上我还遇见了云梦老东街上的李婆婆，这才几年啊。要不是她主动开口，我都没敢认出。”我替诗诗拢了拢被子，“李婆婆以往可不会主动和你我打照面，放在以前怕是避之不及吧。”诗诗应当是想起了那婆婆的行事作风，轻笑应声道。
“许是你以前心善，替她垫了几次她家孩子的学费，又替她姑娘出钱平了那事，加上咱们不干那些营生，她倒是主动了。”
“以前总想着，她家小儿子同瑶儿一起上学堂，又住得近，相互帮衬着，瑶儿能有个伴，是......是我......无能......”也许是以前的回忆太痛，灼得诗诗再出声不禁带着颤音，我摸黑搂住了她，“诗诗，莫要妄自菲薄，要论是非对错，应道世道太不公，我们出生便不能替自己决定什么，那种地方的女子有几个是自愿的呢.......”
听着哽咽声，我心里翻涌着酸，一时间我这个半路来的且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鬼魂，披着看似同样经历的外壳，却怎么也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只能开口给予空空的安慰。
“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把以前都忘了，我们不想了，抱抱。”说过去，又怎么过去，看似没受过什么苦，没遭过什么累，被指点，被议论，被闲谈，只言片语化作最锋利的刀，在心口凌迟，连孩子都要低人一等。
“莫哭了，有要事同你商量呢。”安慰和拥抱不怎么起作用，替诗诗擦了擦眼泪后，我生硬的转移话题，“今天李婆婆提出要发卖她家云梦的宅子，看她的意思，若是咱们有意，便以折中算十三两卖给咱们。”
“为何如此便宜，她家的宅子虽说旧，好像比咱们如今住的规模还大些。”诗诗嗓子还是有些哑，我起床抹黑来桌前倒了杯水，“她家女儿如今翻了身过得好，接她来了姑苏，不在意这一两处房产，原是在云梦时就该售出的，结果走得急，房子还没动静呢，就动身了，也是成了空宅。我本来没考虑，今听着瑶儿说的，就想和你商议商议，要不要买下来，以后万一逃命，出了姑苏我们也有个去处。”
“嗯，我们以往从那个地方带出来的还有很多盈余，这几年开销并不算大，你在酒馆做工，我在药房做工又攒下不少。”我从诗诗手里拿回杯子，放在桌子上，折回躺下，开口笑着打起小算盘：“你这一说，咱俩也算是富婆了吧。”
“嗯，资产不少了。”
“嘿嘿，诗诗，现如今真好。”
“嗯，有你，有阿瑶，还有洋洋在，已是以往难以祈求的。好啦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月亮还躲在云之后不肯出来，只为它周边的云隐隐镶了一层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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