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世界，淇源村，一个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偏僻村庄，连税款都未曾缴纳过的旮旯山里，今天从天上掉下来两个人。
一个衣着怪异，缺胳膊少腿；另一个，则是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娃娃。
好在落地点是那山脚边边，除了坠落时压弯几支毛竹外，没有给村里带来任何损失。
毛竹轻巧地把两人顺到平整的地面后，又重新直起腰肢，也一如寻常。
村里人没见过这样的动静，远的近的农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提溜着锄头哗啦哗啦小跑过来围了一圈。
“天上下人了？”
“我在那么老远也看到了，就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哎呀我只听到竹林里传来一声响。”
“还活着么？我看他的胳膊腿儿都掉一边了。”
“活着呢活着呢。汪阿公查看过了，说那个不打紧，是旧伤，他还让我守着这儿，他进山去叫方阿婆。”
……
吵吵嚷嚷，叽叽喳喳，确定了这是两个活人，大家的心思就松泛了起来。纷纷趁这个难得的休憩互相闲聊，对新面孔展开了各路联想。
“02，自启成功。01，连接失败。检测，01，机体缺失。紧急事态，强制唤醒主体意识。”
莫知猛然睁开眼，02的强制唤醒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层保险，但哪怕是最危险的时候也没真的派上用场过。
因此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下刺激的威力竟然如此巨大。醒是醒了，意识也恢复了，但是大脑的感知能力瞬间超负荷运转。
一时间莫知只觉得此时自己的脑子先是被人套了一层膜之后敲烂，随后又有人对着这个碎片黏附的薄膜向内吹气，紧接着扎紧了口子开始疯狂的颠，拍，扔，晃。
思维此刻就是气球内飞舞的彩色亮片，混乱，清晰，破碎。
莫知是在青年抓着他几次踏碎虚空时昏厥的，此前虽然被异雷裹挟投入这方异界，但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眨眼，前一秒静待入葬，空茫世间无所留恋；后一秒身居异境，亲睹空间零落破裂。
被陌生青年抓起横跨虚空的过程中，尽管01，02已经全功率保护他的躯体和大脑，他的身体依旧几乎承受不住，最终与意识一同陷入关闭状态。
莫知转动了一下眼珠，确认了01的彻底脱离，便开始尝试控制自己剩余的肢体。
刚坐起身，一叶残影掠过，在莫知的眼下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一个十岁左右的总角小童从他背后走上前来，着短褐长裤，田家子打扮，姿态却端方持重，不似黄口。
莫知扫视一眼收回视线，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眼熟，似乎才见过。
“我要与你做个交易。”小孩开门见山。
与此同时，莫知也想到了眼熟的原因。
“好。”
根本没想到床上这个被紫雷带过来毁了他的仙器，坏了他的化神渡劫，又妨碍他复仇的家伙竟然会答应的这么利索。
小孩冷哼一声，干脆连说明也免了，反正只要他的目的能够达成，对方的心理对他而言并不重要：“既然同意，那就立契吧。”
扒开莫知的衣服，小孩咬破手指在莫知的心口处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
血液的涂抹附带灼痛，小孩撇了一眼莫知，见他没什么反应，也不再关注。
一笔落完气不断，收笔的一瞬，那图案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随后没入皮肤消失不见。
“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引道人。而你，要替我杀光法家人。”一道青年人的声音突兀出现在了莫知的脑海中。
“好。”
莫知过于干脆的应承并没有让小孩高兴几分，反而冷下神色，走向了门外。
不多时，一个老翁手中端着一碗稀饭和一碟豆子，还有几条小鱼干走进来。老翁身后是刚刚离开的小孩，他手里拿着一个金属立方体，丢给了莫知。
“村里人说，这是你的胳膊和腿，他们想帮你捡起来，但是没想到两者会融合成这个立方。”
然后就沉默了下来，呆在一边，看老翁将餐食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热情地一再嘱咐莫知不够再添。
等老翁离开，小孩才继续说道：“你身上的挫裂伤和骨折，经过方阿婆的处理已经基本痊愈了。至于你的手脚，一可待金丹铸成，借伐骨洗髓之力重塑；二可寻医修，辅灵宝妙药接续。但不管你选哪一种，都不是短期能达成的事。”
“不必重塑，也不必接续。”莫知并未打断小孩的话语，他仔细倾听完，见小孩没有往下说的意思，才缓慢的出声，一开始咬字偏重，似乎在寻找发音的记忆，而后迅速熟稔，再无异常，“01，该醒醒了。”
莫知右手举起立方至双眼前，随后，平滑的立方骤然出现密密麻麻的缝隙，像流水一般分裂成一束束细丝接入两个截断面。并在外部覆盖整个人体形成不可见薄膜与连接残肢的可见仿肢体外壳。
仿肢内部细致勾勒零件，最终在靠近断面一端不再成束，劈做成千上万缕线刺入，作为仿突触与内部神经相接，整个过程不过两秒。
小孩饶有兴趣的凑近了些，见此不但不怕，还嘴角带笑地挑了挑眉，“虽然取巧，好歹经脉也勉强全了。吃了饭就出来吧，既然受了人救命之恩，可不能不见救命恩人。”
说罢，又出门去了。
01回归本体，经02检测并无损伤，莫知对此并不意外。
掀开被子，穿着和小孩一般无二，或许是昏迷期间那位热心的老翁替自己换了。唯一相差的就是大人穿的料子，材质更为粗糙一些，也多了几处补丁，看着更有劳作的模样。且这衣裳非常合身，联想老翁的身量，想来可能甚至劳烦了他去跟村里的其他人借衣。
脑中经02刺激苏醒的余痛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和，现在已经几不可见。
莫知穿上一双意外非常崭新毫无破损的草鞋，来到桌边。拾起筷子后，他愣怔一下，只是平静地端起碗开始进食。将所有食物吃干净，莫知收拾了碗筷，略略整理衣裤，朝门口走去。
门外是一个简单的中堂，身后除了自己这一间，并排还有两间空着的卧房，右手边就是大门，左手边通过一个非常短的甬道和窄门就能到达厨房，正前方则正对一个小药庐的门，能看见小孩正在里面分拣研磨各种药材。
莫知不急着过去，先清洗了碗筷晾在一旁。然后才返回去小孩身边。
药庐内空间很大，进来以后，莫知才看到室内还有两人。
一个老妪正在奋力转动着木制机器的把手，而刚刚见过的老翁则时不时往机器正上方的漏斗处添着颗粒物。
莫知见小孩没有理他的意思，抬步打算先向老人走去，老妪余光看到他的动作，空着的手一拍老翁，示意他来转，先一步走上了前来。
“非常感谢两位的救治，还有衣服和吃食。”莫知诚恳地说道。
老妪闻言却只是摆摆手：“我知道你们两个人的身份不一般，我和老头子没做什么，也不要什么感谢。既然你已经没事了，希望你还是尽快带着这孩子离开比较好。”
听了老人的要求，莫知和小孩对视一眼，应了下来。
老妪回去继续干活，莫知静静地看小孩磨好手上的这一份药末，将其封装在晒干的大张叶片中，又用草茎捆好。随后两人重新回到了卧房中。
莫知能够理解老人的忧虑，对此并无什么感想。他隐秘地瞟了一眼小孩，并不理解为什么他会因为老人的要求突然变得有些低落。
想到未知的前路，还有自己的目的，莫知率先开了口：“今后我们大概要结伴许久，不妨干脆从现在起开诚布公。你在我心口画的那个图案，我猜测应该是用于保证我在交易完成之前不能伤害你，对么。既然如此，一些基础的信息我还是需要的。”
小孩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第一次正眼看莫知此人，“开诚布公的话，是不是至少该舍去这种圆滑的话语，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比如，我姓吾，家中排行老二，故名仲。其余的，你想知道什么，一一来问吧。”
“我的名字是莫知，如你所见，是被那道紫雷携带而来的异世人。”
吾仲听闻直接瞪大双眼：“异世？你不是说你姓墨么？难道你不是来自上界的墨家？那你的手腿怎会有这种机关。不，等等，你甚至把符箓叫做图案。我问你，你修行过么？”
莫知微微摇头“我没听说过上界墨家，也没有修行过。手腿的材质嵌合了01的智械核心，一些生物聚合物，贵金属，钛还有，嗯，抱歉，这应该不重要。”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吾仲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开始给莫知介绍起这个世界的基本知识。
最初，天地间只有一界，修行之人寻道万千，创立流派，又形成家族。只是漫漫修行路，天地间得道之人不过寥寥。无缘大道者的结局便是沉溺于人之贪妄。
于是百家逐鹿，不为大道，只为恶欲。最终只有六家惨胜。
为弥补损失，六家合力布置大阵，不仅将灵气汇聚在阵中，也让六家从此自成世界。
至于普世之间，便成了如今的下界：普世界。
在上界，各家称呼自己的领地也为界，互相井水不犯河水。人人得以修行，直系中人更是注定能够步入化神，却几乎再无人能在化神这一层更进一步，得道成仙。
“因为他们都没有渡心魔劫。”吾仲说到这里，瞪了莫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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