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又是例巡日,叶颜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不用再做老板的小跟班。
上午转完,下午接着转,叶颜觉得自己像只欢快的陀螺,滴溜溜一直转一直转。
终于只剩最后一家铺子了。
踏入客栈大门,眼尖的丁掌柜即刻自柜台后绕出来,笑脸相迎,又吩咐伙计看茶。
“帮我倒杯白水就行,谢谢。”这个世界的茶,叶颜真喝不惯。
一边巡查客栈内的卫生状况,一边例行询问生意上的各种事项,丁掌柜全程陪同,态度既认真又亲和,并不会因为叶颜是个姑娘家且年纪小而怠慢于她。
由此可见,顾长卿挑人的眼光十分精准,他看上的可堪以重用之人,无一不是品行端正、待人亲善、不失能力。
查过卫生,又去后院货房大致看了一下库存,最后坐在柜台前翻阅账本。
叶颜不像顾长卿那么讲究,还非得坐在厢房里,她都是看哪有空座就坐哪儿。
丁掌柜依旧陪在叶颜身侧,帮她磨墨,不时添杯水。
顺便还能学到东西。
姑娘算账从不用算盘,而是在纸上算,数字不大的还能直接心算,老丁好不佩服,一问之下,姑娘也不吝啬,当即写下一纸名为“九九乘法表”的秘诀给他,让他背熟,特别好用。
别的掌柜有没有得到姑娘的秘诀,老丁不知道,也没问,反正他不打算告诉别人。
既然姑娘说是秘诀,那他自然要为姑娘保密。
也正因如此,姑娘算账时,老丁都亲自侍候,不让伙计旁观。
叶颜是不知道老丁的想法,不然她定要开个培训课,把“秘诀”传授给商号的每一个员工,这样就可以提高效率、减少出错率了。
仗着自己家乡在“与世隔绝外人找都找不到的九寨沟”,叶颜早就放飞自我了,只要是能被古人接受的,她都懒得藏,不然多累啊。
日头逐渐倾斜,漏壶里的漏箭随着注水量持续而缓慢地上浮。
最后一个数学公式算完,叶颜合上账本,正欲收拾草稿纸,老丁连忙开口:“姑娘辛苦了,我来收拾就行。”
叶颜也没推辞,客气地道:“那就麻烦你了。”
“这点小事,不麻烦的。”老丁一边整理桌面,一边表达关怀,“倒是你一个小姑娘挺不容易,又在外头跑了一天吧,累不累?”
“还好,东家为我配了辆马车,总算不用走路了。”
“咱们东家是大善人呐,能遇上这样的好东家,是咱们的福分。”
这句话叶颜不认同,顾远之明明是个奸商,专坑她的那种!
但她不能向人诉苦,毕竟老板的个人形像代表着企业的形象,形象等同于名誉,名誉对于企业的重要性自不必说。
而她是商号的股东,事关自己的钱途,不能任性。
又闲扯几句,叶颜起身告辞。
才绕出柜台,忽闻一道惊疑交加的高呼:“若华?!”
叶颜整个人一僵,暗道糟糕。
不是孟瑾年还能是谁?
原以为换个国家生活就没事了,结果这样也能偶遇,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孟瑾年莫不是特意奔她来的?
来了,他来了,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眼都不眨地盯着她。
“放开我!”叶颜拼命挣扎,奈何两人气力过于悬殊,她根本挣不开孟瑾年的钳制,只好扭头向怔愣在原地的丁掌柜求助。
“老丁,救我——”
“好的姑娘!”丁掌柜说完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喊,“护好财物!”
这话无疑是对伙计吩咐的。
“???”叶颜望着丁掌柜远去的背影瞠目结舌。
几个伙计毫不犹豫,视死如归般展开双臂,齐齐护在柜台前,不要太有职业操守。
叶颜:“…………”
求救无果的叶颜欲哭无泪,干脆放弃挣扎,眼一闭,“你动手吧,给我个痛快!”
万一死了还能穿回去呢?
这样一想,心里宽慰——个屁啊!
谁不想好好活着,更何况她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久久没有动静,叶颜睁开一条眼缝,只见孟瑾年愣愣盯着她,不知在发什么呆。
“嘿,少侠!”她伸手在孟瑾年眼前挥了挥,试探地问,“你再不动手,我走了啊?”
“你到底是不是若华?”孟瑾年蹙起眉问。
委实怪不得孟瑾年起疑,且不说眼前之人对待他的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主要的是,经多番查证,“若华”分明早已葬身火海!
“若华”已死,那眼前之人是谁?
天下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见孟瑾年有所怀疑,叶颜果断顺势否认:“少侠,你认错人了啊!”
她话音刚落,一人提刀冲进客栈,大叫道:“阿颜,我来救你了!”
叶颜喜出望外:亲人啊!
老丁当然不可能见死不救,而是分得清利弊:有人寻衅滋事,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硬拼拼不过,自是去镖局搬救兵。
而余有良一听被挟持的人是叶颜,冲得自是比任何人都快。
听到“阿颜”二字,孟瑾年终于松开叶颜的手腕。
叶颜以为有门,再接再厉忽悠人:“看吧,我都说你认错人了。”
听叶颜这么说,飞奔赶来的余有良安心不少。
原来是个误会。
不过余有良并未放松警惕,暗暗打量起适才抓住叶颜的男子,以及男子身后六个明显是护卫的壮汉。
“是吗?”孟瑾年倏尔一笑。
他陡然出手勾起叶颜颈间的银链,速度之快令叶颜完全来不及阻止。
这下铁证如山,叶颜想赖也赖不掉了。
“果真是你!”孟瑾年再次捉住叶颜的手腕。
此时,又有一人大步流星走进来,叶颜一见来人,冲口而出:“老板救我!”
听她呼救,孟瑾年脸上的笑意顷刻消散。
顺着叶颜的视线扭头望去,孟瑾年不由一怔。
来人容貌过于出色,哪怕见过无数俊男靓女的孟瑾年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孟瑾年的容貌也属上上乘,是的,上乘还要往上,罕有与之比肩者。
用他母亲的话来讲:“世无双公子也就那样吧,除了容貌比我家瑾年出色那么一点点,其他方面定不如我家瑾年。琴棋书画我家瑾年同样精通,可我家瑾年会的,那顾家二郎未必会。听闻顾家二郎打小身子骨不好,弱不禁风,定然打不过我家瑾年。”
在孟瑾年母亲心目中,她儿子才是最完美的,启国顾家二公子不过是比她儿子早出生七年,否则“世无双公子”这个名头定是她儿子的!
此刻,她儿子终于对上世无双公子本人,虽然她儿子尚不知此人是世无双公子,但眼见就要打起来了,也不知孰强孰弱。
“你是何人?”这话是问顾长卿的。
余有良提刀冲进来,孟瑾年只一眼略过,顾长卿手无寸铁走进来,孟瑾年却特意询问,这区别对待显而易见。
“这位是我东家。”叶颜抢答。
“主雇关系而已。”孟瑾年冷哼一声,将叶颜往身后一扯,对顾长卿道,“你且说说,要多少钱才肯放人?”
说的好像顾长卿才是扣着人不放的那个,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叶颜心道你个憨憨,你跟一城首富谈钱,侮辱谁呢?我老板能拿钱砸死你!
然而她老板并没有拿钱砸人,反而问她愿不愿跟人走。
“当然不愿!”叶颜冲她老板翻白眼。
这不是废话嘛,她都喊救命了!
话音刚落,叶颜只觉一阵罡风刮过脸颊,微热,还有点疼。
她这才知道,顾远之竟也是个高手!
两大高手之间夹着个姑娘,出手难免有所忌惮,但没过几招,孟瑾年的几个侍卫很快反应过来,齐齐攻向顾长卿。
有侍卫拖住人,孟瑾年当机立断把叶颜往肩上一扛,掠出客栈,直奔马棚而去。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戏码终于被叶颜撞上了!
叶颜惊呆了,都忘了挣扎,也忘了呼救,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孟瑾年像麻布袋一样横放在马背上。
“麻布袋”欲哭无泪:你劫人就劫人,不带这么虐待俘虏的!
另一边,孟瑾年的六个侍卫也像麻布袋一样被顾长卿一个接一个丢出客栈,围观群众齐齐鼓掌为顾公子喝彩。
完全插不上手的余有良见公子一人足以应付,果断丢下一句:“公子你撑住,帮手马上来,我先去救叶姑娘!”
顾长卿闻言身形一滞,差点被人擒住脚踝,懒得搭理那个不上来帮忙反而叫他撑住的憨货。
之前顾长卿并未下重手,可对方明知不敌还苦苦纠缠,显然是打定主意为他们主子争取时间。
临江城四通八达,孟瑾年若将人直接带出城,那可就难追了。
意识到孟瑾年很可能打的是这主意,顾长卿不再留有余力,踢飞一人,转身双掌又同时拍飞两人,三人接连倒地,一时起不来了。
另外三人见对方动了真章,再不撤退恐怕要栽,当机立断一人捞起一个伤者分头撤退。
这里是启国,以他们的身份,若被人扭送去官府,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他们有所不知,惹上顾长卿,同样没好果子吃。
公子一声令下,藏身各处的暗卫立即出动。
来到临江四年之久,这是公子头一回让暗卫在人前出手,足见他有多恼火。
敢在他的地界抢他的人,顾长卿不动怒才怪!
“你怎么没去追人?”顾长卿等车夫卸马车时,瞥到站在不远处的乙,拧着眉问。
“甲去了。”乙走到近前回话,“我留下来保护公子。”
车夫是自己人,他们说话无需遮掩。
“人往哪边去了?”顾长卿又问。
“南城门。”
“有交代小甲沿途留下记号吗?”
“有。”
乙就这样,人狠话少,若非必要,他都不开口。
马车终于卸下来,顾长卿翻身上马。
“你不必跟来,孟瑾年并非小甲的对手。”
听到这个人名,车夫和乙齐齐一怔。
等他们回过神,公子已经打马而去。
顾长卿所料不错,孟瑾年的确有打算直接把人带回齐云,奈何叶颜被马颠哭了,他不得不勒马停下。
其实他也是一时冲动,来不及细想后果,脑子里闪过那个念头,就这么做了。
可一见到心上人掉眼泪,孟瑾年又心疼得不行,连忙把人抱下马,找了块稍微干净的大石放上去。
但他还憋着一股气,拉不下脸道歉。
想他身份何等尊贵,有几人敢一而再再而三蒙骗他?有几人敢失信于他?又有几人敢给他脸色瞧?
这姑娘全占了!
他日夜牵挂她,担心她的安危,为了去见她,不惜顶撞父母,不惜离家出走,得知她的“死讯”,他后悔不已,难过至今。
可这小骗子呢?嘴上说等他,掉头却来了启国!好不容易相遇,竟装作不认识他!
该委屈的人明明是他,这小骗子反倒先哭起来,害他有气都没处撒。
算了,算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跟个姑娘家计较。
这么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孟瑾年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
这回没摸人头,他直接把人拥进怀里,放轻嗓音道:“别哭了,是我不好,都怪我。”
由于没有哄姑娘的经验,孟瑾年回去之后特地向人讨教过。
那位兄台一听孟瑾年是为了哄心上人,不吝传授经验:哄小孩子才摸头,哄女人直接抱进怀里,甭管你有没有错,暂且一律认下,事后再说。
万幸孟瑾年并未追问“事后”是什么事,否则后果相当严重。
倒不是说孟瑾年会傻到照做,而是传授他经验的兄台少不得要挨顿揍。
那位兄台还教了孟瑾年不少哄人的甜言蜜语,不过此情此景显然不适用,所以孟瑾年依旧是那个不会哄人的青涩小伙,只会一边劝人别哭,一边口头认错。
他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被骗的人是他,被放鸽子的人也是他,还有男人抢他的女人,他受了这么多刺激,一时冲动才贸然行事,怎么能怪他呢?
何况他这个受气的都反过来哄人了。
顾长卿过来时,见到的就是孟瑾年拥着啜泣的叶颜软语哄人的一幕,俨然一对情侣闹别扭的模样。
而追过来的小甲呢,鬼鬼祟祟躲在树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得聚精会神。
见公子来了,小甲还竖起一根食指贴在自己唇上,“嘘”了一声。
顾长卿被这傻小子气得不行,正欲上前抢回他的人,却被小甲一把拉住。
“公子,你听。”
听听听,听你个大头鬼!你到底是来追人的还是来看戏的?!
然后,公子也站到了树后。
嗯,他倒要听听,叶颜与孟瑾年到底是何关系。
“是你失约在先,见了面又装不认识我,我才动气的。”哄了半天没把人哄好,孟瑾年躁得不行,索性开始追责了,“你明明承诺过会在北山镇等我,为何失约?不等我就罢了,好歹给我留个话,让我知晓你的去向、是否安好吧?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越说越觉委屈,明知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一席话把叶颜说愣了。
她也曾怀疑那个歹徒并非孟瑾年的手下,因为孟瑾年实在没必要这么做。
但又解释不通歹徒为何认识她。
知道她在北山镇还好解释:孟瑾年无意间对谁提起过,那伙蒙面人得知有她这么个目击者,要杀她灭口,十分正常。
可蒙面人又没见过她,怎么认出她的?
难不成孟瑾年还把她画下来了,又偶然被人看到了?
就算一切都是巧合,凶手有必要在她临死之前栽赃孟瑾年么?总不可能巴望她死后化作厉鬼去找孟瑾年索命吧?
所以,哪怕叶颜再不愿承认自己信错人,却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被孟瑾年掳来的路上,叶颜怨天怨地怨人也怨自己,她的命太苦,尤其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连番遭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终究逃不过天命。
她一个不信神佛不信穿的唯物主义者,不但莫名其妙穿越了,还硬生生被逼得只能感慨一句天命如此,彻底放弃了求生欲。
她都做好了束手就擒的打算,要杀要剐任君随意,结果迎来的却是孟瑾年好一通控诉?孟瑾年看起来甚至比她还委屈!
“难道不是你派人取我性命?”叶颜的求生欲又熊熊燃起来。
“你说什么?”孟瑾年闻言大惊失色,音量陡然拔高,“有人要取你性命?!”
叶颜心道果不其然,将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了。
孟瑾年听得后怕不已,心思急转,很快想到一种可能,又气又急。
他赶紧举手发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孟瑾年从未做过任何对你不利之事,否则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随即拉起叶颜的手认真保证:“待我查清此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为你讨回公道!”
“嗯,我信你。”总算没信错人,叶颜心情大好,都不计较孟瑾年拉她手了。
这样一来,又给了孟瑾年错误的讯号,以为他俩终于解除误会,可以欢欢喜喜在一起了。
他牵起叶颜另一只手,深情款款地表白:“我喜欢你,随我回家好不好?”
毫无心理准备的叶颜满腹槽点:不是,小伙子你表白就算了,怎么一上来就要把人领回家呢?你一个古人的含蓄呢?保守呢?
那是她有所不知,孟瑾年压根不是一个含蓄人,他对某人的喜恶通常会直接表达出来。
彼时因有紧要任务在身,不宜谈情说爱,否则他早就表明心意,把人领回家了。
谁让这小骗子自称“失忆”了,失忆定然记不得自己家在何处、有没有家人、是否婚配等等等等,那他必不能让心上人流落街头,客栈也不行。
表白时刻,甜言蜜语自不可少,某位仁兄传授给孟瑾年的经验终于派上用场了。
“我对你是真心的,苍天可鉴!日月可表!”孟瑾年执起叶颜一只手贴在自己心口,目光灼灼,“这几个月,我每天都在想你,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叶颜:“……”
“我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你是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
“我不大会哄人开心,但为了你,我会努力去学!”这倒是实在话。
“再说了,你我都那样亲密了,我——”
这话把叶颜吓得赶紧捂住孟瑾年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难得露出几分羞赧:“你、你胡说什么……”
孟瑾年扯下叶颜的手,笑道:“同衾而眠还不算亲密吗?”
“咔哒”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惊醒了顾长卿,下一刻,手心传来一阵痛感。
他缓缓摊开手,怔望着刺入掌心的木屑。
血还来不及渗出,可他的心已经有什么在一点一点流失,下意识捂住胸口,试图压制住那股躁动。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做傻事,迅速放下手。
“回城。”话落转身,径直走向放马处。
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小甲很不想走,然而公子的话他不得不听,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脚步声离得远,尚且听不见,马蹄声岂会被孟瑾年这个习武之人错过耳?
谁爱偷听就听着呗,他不在意,他还巴不得昭告天下呢!
只用眼角余光掠了一眼发出动静的方向,孟瑾年继续劝说心上人随他回家。
就是字面意义的回家,他一刻都不想等,已错失一次机会,他不想错失第二回。
况且他早已考虑得足够清楚明白,他认定这个小骗子了,管她叫“朝颜”还是“若华”亦或还有别的名字,他要的只是这个人,只想娶这个人,只想和这个人长相厮守。
“随我回家吧,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可我不想离开临江。”叶颜终于开口,且把自己的手从孟瑾年那使劲拔了出来。
小伙子力气挺大,还攥得死紧,生怕她突然逃跑似的。
“你还没消气?吓到你了是我不对,不如我让你打一顿,好不好?”
“打一顿”这个法子孟瑾年常用,惹恼他母上大人,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乖乖站那挨几下,顺便卖个惨,他母上大人就消气了,屡试不爽。
可惜这个法子对叶颜不管用,何况叶颜并没有生气。
就算歹徒并非孟瑾年派来的,也定然跟他脱不了干系,她才舍不下好不容易得来的稳定生活,去另一个暗藏凶险的陌生地方。
“你还是不信我?”孟瑾年一脸受伤。
“那倒不是,只是……”叶颜垂下眼帘。
彼时叶颜是这么想的:若非孟瑾年从山匪手中救下她,后果不堪设想,在山中偶遇,孟瑾年一路带着她,关照她,临走还给她那么多钱,大恩大德,无以回报,似乎唯有以身相许了。
这种想法说出去,别人大概会觉得可笑,但叶颜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嘲笑的。
有人为了利益而联姻,有人为了履行为人子女的义务而结婚,有人仅仅因为对方的条件符合自己的择偶标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与活法,不偷不抢,你情我愿,有什么可笑的?
她为了还恩情,为了在这个世界顺利活下去,做了个最合适的选择而已,何错之有?
而且她并未正面回应孟瑾年,她还有拒绝的余地。
但她也有错,错在给了孟瑾年希望,现在又要掐断孟瑾年的念想。
其实无需叶颜明说,孟瑾年已由她的表情当中解读出含意。
不等她说出拒绝的话,他唰地站起身,后退一步,眼中的灰败掩都掩不住。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孟瑾年呢喃着,不知是对叶颜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挨了当头一记闷棍,实在想不出除了没关系以外的话。
什么都想不到,脑子里空了,心也空了。
“对不起,我……”叶颜欲言又止。
要说不该利用孟瑾年的真心吗?那样只会让他更加难堪而已,还是别说了吧。
“其实我只把你当朋友。”
此言一出,孟瑾年脸色更不好了,叶颜见状更加内疚,有种无地自容之感。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出于心虚,叶颜不自觉带了点乞求的意味,“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去?”
她此前不曾出过临江城,压根不认识回去的路,就算出过临江城,八成也会迷路。
“好。”孟瑾年下意识应着,掉头就走。
他一个习武之人,又身高腿长,一迈一大步,叶颜连跑带追才堪堪跟上。
走了一程,孟瑾年身形一僵,忽地顿足,叶颜一个没留意,直直撞上他的背,条件反射捂住额头。
孟瑾年僵着身子转过来,脸上挂着明显的窘意:“咳……马忘了。”
马:我这么大一只,你俩都瞧不见,礼貌吗?
叶颜一个没忍住,笑了。
孟瑾年也跟着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可能笑也会传染吧?
如此一来,倒稍稍缓和了气氛。
两人回到放马处,孟瑾年扶着叶颜上马,他则牵着缰绳,就这么慢慢走着。
舍不得啊,好不容易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他恨不能直接把人带回家,哪舍得同她分别。
过了一会儿,叶颜小声问:“你会怪我吗?”
孟瑾年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
“不会,你并没有错。”
不喜欢就该直接拒绝,何错之有?
他也一贯如此,做得比叶颜更绝。
“那就好。”叶颜明显松了口气,又带着小心翼翼问,“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她是真心把孟瑾年当朋友的,孟瑾年举止正派磊落,性情直爽,不愧是军人,她挺喜欢这个朋友。
叶颜的父亲是一名刑警,孟瑾年身上的特质和她父亲的颇为相似,这也是她信任孟瑾年且对他有好感的原因之一。
如果孟瑾年不介意和她做朋友,那再好不过,毕竟孟瑾年是她在这个世界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还救过她。
而且她还欠孟瑾年老大一笔钱呢,孟瑾年不提,她可不能当作没这回事。
孟瑾年似乎已经缓过来了,听她再次提起“朋友”,竟笑着答应,好像没事人一样,这接受能力让叶颜深感佩服。
“在客栈里,我听人唤你阿颜,是怎么回事?”孟瑾年唠家常似的口吻,仿佛只是随便问问。
这出其不意的一问却让叶颜刚放松的心弦又紧绷起来,偏偏这事没法解释清楚,无奈之下,她只好扯谎:“我最近恢复一点点记忆,想起我的名字其实叫叶颜,一叶知秋的叶,和颜悦色的颜。”
“嗯,那我也叫你阿颜吧?”
叶颜:小伙子你要不要这么淡定?这接受能力也太强了吧!
“阿颜。”孟瑾年说叫就叫。
“啊?”叶颜下意识回到。
只听孟瑾年轻笑一声,心情似乎还挺好?
“没事,有你在,真好。”
“呃……”
“阿颜。”
“……”
孟瑾年扭过头,一双桃花眼里溢着笑意:“这回是有事叫你。”
“啥事?”
“如果我去找你,你会避而不见吗?”
“嗐,你想来就来呗,随时欢迎!有机会我亲自下厨招待你,我做菜可好吃了,不信你去临江城里打听打听,我的大名在临江城里简直如雷贯耳!”
“好啊,待会儿我就打听去。”
叶颜压根不等人打听,顺着这个话题自吹自擂,把孟瑾年逗得真真切切笑起来。
笑过一阵,孟瑾年问:“那你有没有听人提起我的大名?”
“没有啊。”叶颜直纳闷,心道你一个齐云人,我在临江怎会听人提起你的大名。
见叶颜的神情不似作伪,孟瑾年只意味深长笑笑,没再说什么。
夕阳西斜,天边红霞昳丽。
两人一马,身影被余晖拉得老长。
路却太短,天还没黑透,他们便回到了城里。
万般不舍,终有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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