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父喻做了近三年的鬼。
坟头草一年赛一年的高。
眼看着周围的坟茔到了年节初一十五,都热热闹闹,贡品和香火都不间断。
而她的门前,连乌鸦都嫌没有站脚的地方。
鬼差按照清明七月十五等年节就会来一次,将已经没有念想儿的鬼魂带走,进行下一场轮回。
可是唐父喻算得上是老钉子户了。
皂衣白面的鬼差每次看见她都忍不住嘬牙花子。
“姑娘,如今又快要年底了,我们也是有业绩的,这三年你的怨气当真没有消散一点,若是年底我还是带不走你,你就永远错过轮回的路了,日后要做孤魂野鬼的。”
“可是,我还是什么都记不得。”唐父喻木着脸道。
做了鬼之后,神识飞走了一多半,她只记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不能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身前身后的任何事。
“实在记不得就算了,”鬼差苦口婆心的劝道,“已经是鬼了,左右过奈何桥时,你也是一碗孟婆汤下肚,啥也不记得了,何苦把这辈子的委屈带去下辈子?”
“虽然不晓得是什么事,可是堵得我心口日日都疼。”唐父喻捂住了心口。
她仰起头,头顶是参天大树投下的阴影,她的墓地较其他人的远了一些,稀疏的月光落下来,倒将这里遮成了一片阴影,似乎不愿叫人发现一般。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她缓慢又坚定的说。
“哎,好良言难劝执着的鬼。”鬼差化成一阵青烟离去。
一只火焰似的红狐狸从墓碑后面探出头,雪白的前爪搭在石碑上,好奇的看她。
“你这一股冲天的怨气好生特别啊,别在这里做孤魂野鬼了,随我回洞府助我修炼,我呢也护你周全,如何?”
唐父喻歪歪头,“可我还有事没做完,我要想起我惦记的到底是什么?”
狐狸前爪向前一伸,须臾便化成一个红衫的俏公子。
“咸阳县郡尉刘祥之妻唐氏父喻之墓。”狐狸公子指着墓碑念道,“这有名有姓有主有户,你为何不去质问你这从未看过你的丈夫?”
“我走不了。”唐父喻动了动,果然只能围着墓碑转圈。
狐狸公子一挥衣袖,“这还不简单。”
唐父喻便终于踏出了这方小小的坟茔。
“今日算是你我有缘,我帮你了却心愿,你随我去深山修行,可好?”
“好。”
狐狸秀吉是清悦山的老住户,修行了一千多年,对这里新增和消失的一切都很有印象。
他们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郡尉刘祥的家。
“这便是你从前的家。”秀吉指着大门震惊道,“看起来你从前倒是个有钱的官太太啊!”
这府邸朱门琉璃瓦,一看便觉得刘祥差不多是个贪官。
“可我,没什么印象。”唐父喻有些困惑。
“难不成你死后他才发达?算了,一探便知。”秀吉摸了摸下巴,拉起唐父喻穿墙而入。
二:
莫说今生有缘,见面亦不相识
莫说前世无缘,无怨不成夫妻。
刘府里如今有一位当家夫人,年纪不大,穿得倒是琦罗锦绣,正和奶妈哄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
唐父喻静静观看,依旧是面无表情,秀吉以为她是见了家里的新夫人心里难受。
便道,“自古凡间男子都是贪新忘旧,懵懵懂懂的就倏忽百十年,只晓得娶老婆生娃娃,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更何况她生得比你差远了!”
正说话间,一个男子推门进来,倒也生得算是年轻英武,这应该就是男主人刘祥,唐父喻生前的夫婿。
只见他笑呵呵的进来,果然娇妻爱子便将他团团的围住,端的是一个美满和睦的三口之家。
秀吉再一回头,唐父喻依旧和刚才一般面无表情。
“你不会是连你夫君也没想起来吧?”
“好像有点面熟,”唐父喻叹了口气,“可并不像是我夫君的感觉。”
“这是郡尉刘祥的家,没错吧?”秀吉仰头看看四周,似乎怀疑自己的判断。
“相公,今日金宝会说,我想爹了!”那夫人一脸的自豪道。
“嗯,金宝,来,爹爹抱抱。”刘祥抱起了儿子,一转身背对过夫人。
这一转背的功夫,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一瞬,变得阴郁哀伤。
可就是这么一瞬间,夫人、奶娘甚至被抱在怀里的金宝都没有觉察到刘祥的变化。
可这当然逃不过鬼神的眼睛,唐父喻和秀吉看得清清楚楚。
“刘祥有点意思,”秀吉眨眨眼睛,抿嘴一笑,“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男人的心,才是翻腾的海,一时一变,你说刘祥方才那样子,可是想到了你?”
“不知,”唐父喻思索了一下,“我看到他,毫无感觉。”
刘府中大到屋院小到簪环,似乎从没有过“先夫人”唐父喻的一点痕迹。
“你们这对夫妻,他一点点也不惦记你,你也一点点不记得他,相处得还不如个好邻居。”两人站在院子里,秀吉摸摸下巴。
“很明显我放不下的不是他,既然他也有了新的生活,我们就走吧。”唐父喻又从窗户里看了一下刘祥,心中毫无波澜。
“再试最后一下,如何?”秀吉挑唇一笑,就地一个旋身,化作了唐父喻的模样。
“像吧?”他眉梢眼角聚满了万种风情,一笑之下美得惊心动魄。
“我想想。”唐父喻歪着头看了看,提醒道,“秀吉,别笑。”
秀吉闻言一愣,收回了唇边笑意。
原本寂静的夜晚,骤然一个惊雷滚滚而过,炸开在庭园当中。
一个素白衣裳,清冷卓绝的唐父喻就地活了过来。
刘祥原本在书房里看着公文,却不知为何总也不能集中精神,他随手端起一盏茶,想喝一口提提神。
院中一道闪电划过,顿时照亮了窗纱上一个女子的影子。
他心里一动,沉声道,“是谁?”
“相公,不过三载,你便忘了我了?”书房的门一推,一道白影闪身而入,正是秀吉变幻的唐父喻。
“阿,阿喻?”刘祥吓了一跳,他伸手指向对方,手指头不断发抖,“你不是死了吗?”
“我是死了。”唐父喻小腰一拧便到了他眼前,“三年,我的坟头草都快有你这么高了,你竟从不去看我一看,我还不知相公如此狠心。”
刘祥从最初的恐惧,面上便又出现了那种阴沉哀伤。
他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我不去看你?我以为这世上,最不想看见我的人就是你,你临终时,清清楚楚的跟我说,那是你我此生的最后一面,日后上天入地,不复相见。”
唐父喻倒吸一口凉气,却又眯起眼睛,狐狸的加持下更显得她媚眼如丝不似凡人,她引诱道,“你我是夫妻,若不是你辜负我,我何至于对你绝情?如今我身死不得瞑目,难保不是你有了新欢对我下毒手!”
“我没有!”他瞪大了眼睛,瞳孔也放大。
他只看到狐狸变成的前妻,却看不到贴近他脸颊的还有一张脸,便是真的唐父喻,她毫无情绪的紧盯着他,在他脸上寻找真相。
“别怕,你承认了,我也不会伤你,反倒是了了我一桩心事,我还要感谢你呢,可你若是不认。”她一挥袖,顿时眼中流出血泪,口中也掉出一尺长的舌头,狰狞可怖。
“我现在便索了你的命去,也叫你的新欢和儿子尝尝无主可依的滋味!”
看着狐狸的模样,唐父喻此刻站在墙角,也忍不住也笑了笑。
刘翔果然惧怕,整张脸苍白如纸,身体抖得也如风中秋叶,“阿喻不要,从前我虽娶你之时用了心计,可你过门之后,我哪里待你不是真心?便是现在我也忘不了你!”
他蹲在地上抱住头,哭腔道,“我是怨恨你,冷待过你,可我哪里舍得害你?”
“我没后悔娶你,哪怕是强求!只是这三年夫妻,你却只惦记旁的男人!”
刘祥可以说是一声悲啼,他双眸赤红,目眦尽裂,然后因过于激动昏了过去。
这话一出,真假唐父喻都是一个眼球地震,双双对视了一眼。
三:
“唐父喻,原来你才是渣女本人!”秀吉变回原形,靠在石桌上笑。
他们俩此时已经回到了狐狸的洞府,清晨时分,孤魂野鬼也得倒个时差。
“原来是我,有旁的男人。”唐父喻一字一顿的说,她在努力的回忆,可还是似是而非。
“别自责,渣女有什么不好?”秀吉拿起一个石榴慢慢剥着,“人生不满百,可对我们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如果你也有长的看不到尽头的生命,就不会对一个爱人如此执着。”
“可是,到底是谁呢?”
唐父喻突然站起身,走到秀吉面前,“这是,什么?”
“贡品啊,”秀吉将石榴掰开两半,递给她,“除了你,人家基本都有贡品,你尝尝?”
“这是,石榴!”唐父喻突然很震惊的样子。
“石榴有啥大惊小怪?”
唐父喻拉住秀吉的袖子,第一次露出焦急的神情。
“秀吉,你带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她也不晓得要去哪里,此时是白天,她只能藏在秀吉的袖子里,指挥他的方向。
很快,他们她便来到一颗巨大的石榴树底下。
她伸手摸了摸树干,脑子里顿时闪过了很多画面。
那时,她年纪更小一点,站在高高的树枝上,下面还有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正仰头紧张的看着树上的她。
“阿喻,摘不到就算了!你爬得太高了,有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若怕便闭上眼等我!”她头也不回的吆喝道。
她笑着像一只小猴子一般灵活,坚持伸手略有吃力的够树尖尖上那一只又红又大的石榴。
果然,黄天不负苦心人,那大石榴左晃右晃,倒是随着一阵东来的风势,稳稳落在她的手心,可还没等她笑出声来。
那阵东风好生劲猛,一下子将原本靠着树身的梯子刮倒了。
正好砸在了下面残酷围观她的女孩子头上,那姑娘来不及哼一声就昏过去了。
望着自己与地面的距离,她这才开始有些害怕。
日色快要西沉,石榴树下的阴影逐渐扩大。
“采莲!采莲!你吃石榴吗?”她危危险险站在树上,抓着大石榴喊下面的姑娘。
可对方毫无应答,人倒霉起来,哭都找不着调。
她只能在树杈上坐下来,手里开始剥那只惹祸的石榴。
刚把一块石榴塞进嘴巴,树下便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甜吗?”
她循声望去,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少年郎,一袭白色的长衫,后面背着一个背篓。
他向上望着她,他似乎在笑,可是她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甜。”她不知不觉将石榴籽也咽下了肚子,“你想吃吗?”
“可以分我一个吗?”对方惊喜的声音令人特别舒适,就好像你许诺要给他一片星星。
“那你得帮我下来。”多么的水到渠成。
回忆潮水般涌来,又瞬间退去,唐父喻缓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又是秀吉好奇的脸。
“你都想起来了吗?”
“一点点,”她抬起头,看着秀吉,“是有一个男人,在这里救了我,我对他似乎很有印象。”
她环顾四周,表情困惑,“这是哪里?”
“这里是清溪村的后山,”秀吉一脸惊讶的看着她,“你不会不记得,你娘家就在清溪村吧?”
四:
于是秀吉又打扮成走亲戚的妇人,在清溪村打听唐家。
“唐家原是十里八乡的富户,现在不中用咯!”开酒肆的大娘子撇撇嘴。
“哎呦不会吧?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秀吉这次变成的妇人一脸的市侩相,“他们家还欠着我银钱,别是还不上?”
“大嫂子,他们家可不是瘦死的,那是做了不善的事,遭了报应,邪门的很呢!”大娘子将手掌拢成一个喇叭形悄声道。
在旁人的眼中,故事是这样的,唐家原是大富之家,其父唐叔偕生有一儿一女。
唐父喻刚生下来的时候,天上日月交汇,五彩祥云几乎将他家的房子盖上,万道霞光照得全村都亮如白昼。
然后便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不哭不闹,落地就笑。
他爹见女儿如此,认定日后必有不凡的归宿,日后搞不好要做皇后。
于是自幼便对她要求极其严格,琴棋书画自不必说,仪态礼数也都聘请名师教导,她爹本意将她培养成大秦王朝名门淑女的典范,连饭都只能吃个三分饱,生怕腰身不袅娜。
慢慢长大的唐父喻确实够得上是容色殊异,她属于飘飘欲仙的那种美,即便同她面对面站着,也觉得中间似乎隔着阳光、雨雾、霞光,总之似乎有一层氤氲的滤镜在她脸上。
只觉得如梦如幻,美得不真切。
更令他爹狂喜,深感此女必定要给他带来不少好处。
受到盛世容颜的负累,唐父喻的童年和少女生涯过得战战兢兢。
如此一来自过了及笄之年,周围的姑娘都基本有了亲事,但是她还没有,她爹也不急,十里八乡的殷实人家,他都不放在眼里,似乎真的等着做皇帝的老丈人。
“那后来,也没有嫁给皇帝啊,不就嫁了那郡尉刘祥?”秀吉问。
“原不是要许给刘家的。”大娘子小声蛐蛐,“听说是与一个姓王的公子定了亲,后来那公子应征入伍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大娘子叹了一口气,“这年头打仗,十有**是回不来的了,那唐姑娘倒是心实,一定要等着等王公子回来,可后来到底也没拗过她爹,听闻是被绑着上了花轿,嫁去了刘家,过门没几年,人也没了。”
“许是唐家人怕闺女孤苦一生,才硬要做主将她嫁出去。”秀吉看了看门口飘着的黑了脸的唐父喻。
“才不是,那是为了她那不争气的兄长,因着唐姑娘嫁给郡尉,她兄长便也做了县里的官,后来一心贪墨,这老百姓没有不骂他的,后来东窗事发被罢官抄家了,他家自然也就落魄了。”
一狐一鬼站在唐家宅院门前,朱漆大门如今掉了颜色,墙垣上也都是蛛网,看上去似乎无人居住很久了。
“你爹娘和嫂子,如今搬去了别处,这栋大宅子还这般放着,里面只怕还有你的东西。”秀吉道。
“多谢你,”唐父喻对着他认真道,“你这般帮我,可我一介孤魂,都不知如何报答你。”
“无妨,你不也应了我,日后随我去修行。”秀吉忍不住看了看她,小声道,“再说,你也确实,挺惨的。”
唐父喻进了院子,这里既熟悉又沉重,很多画面重叠在一起向她压过来。
“把手伸出来!今日弹不好,这双手也别要了!”
“若是头上的碗掉了,就没晚饭吃了!”
“你说不嫁就不嫁?你兄长可还等着这个肥缺儿!”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
她在墙角跪下来,即便成为鬼,也还是承受不住那些回忆的冲击。
五:
一个好看的女子,就像是待价而沽的玉镯。
哪也不能去,只能乖乖呆在妆奁里。
我去摘的不是石榴,而是我仅剩的一点自由。
你收下的也不是石榴,而是能付出的全部情感。
在唐家的高压养育下,却产生物极必反的效果,唐父喻生得弱柳扶风,实则她下河捉鱼鳖上树掏鸟蛋比村里任何一个少年郎都出色的,她的闺中蜜友庄采莲便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
每天他爹娘去铺子里的时候,她便翻墙出去玩,太阳快落山时再翻墙回家里迅速进入闺房。
唐父喻把每天都当成末日来相待,能快活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所以她站在石榴树上下不来时,其实内心很是悲壮,只要她落日前没有赶回家,崩塌的就不只是她的人设,还可能加上她的两条狗腿。
但她还是会选择咬一口石榴,已经摘下来了,总不能辜负这份美好吧。
直到那少年郎对她施以援手,他并不知道,这么一个捡起梯子靠在树上的动作,也许是救了她一条命呢。
他不但扶起了梯子,还抖开衣摆将父喻丢下来的石榴都稳稳的接住了。
一丝一毫没有沾惹,却在姑娘的心里画上一片嫣红。
她依然想不起他的模样,却肯定他当时的笑容令她十分温暖。
“我叫王道平,是新搬到清溪村的。”少年郎自报家门。
父喻自报家门的时候声音小了一些,“我叫唐父喻,不过,你能不能不要和别人说认识我?”
他好奇的看看她,然后灿然一笑,“没问题。”
他没问理由,就欣然同意。
“这青溪村真的是个好地方,钟灵毓秀,连空气都甜一些!”王道平对着空气,享受得深呼吸了一口,然后从身后的背篓里拿出两支草药,每片上都有七片圆形带锯齿的叶子,“这个你拿回去,捣碎了敷在手上的划痕上,很快就好。”
父喻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才发现上面被划出很多口子。
在她愣神的时候,少年似乎同她道了别,然后便离开了。
父喻站在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半晌,才一拍脑瓜,忘了分几个石榴给他!
等她叫醒了庄采莲,翻墙回到家,还在仔细回味今天的事。
她一边用王道平给的草药敷手掌,“他还是第一个,不惊讶看到女子爬树的人。”
父喻感觉自己的手掌冰凉凉的,十分舒适。
“他好像也没有觉得我很奇怪,很不端庄。”
“人家就跟我讨个石榴吃,我还忘记给了。。。。”
平日在大自然玩得酣畅淋漓沾上枕头就睡的姑娘,迎来了自己生平第一次失眠。
第二天,等着唐家夫妇出门。她立刻翻墙出来,又拉着庄采莲去摘石榴。
“造孽啊,唐父喻,你心里只有石榴没有我!”庄采莲哀嚎道,“你这么能吃,为何还不胖?”
“因为我总爬树,你都是等着吃!”父喻在树上忙碌着。
“你爹娘晓得你这么淘气,还不要气死?我娘说了,他们可是指着你嫁给什么大人物呢!”
“我爹还想我上天嫁玉帝呢!”
“我觉得你爹可能真的这么想,哎!我说够了吧,就咱俩怎么吃得完啊?”
唐父喻又摘了两篮子石榴,便打发采莲拿了一篮子回家,她一个人提着另一只往村东口而去。
果不其然,那里有一片三进的大院子,看起来倒是颇有气派。
唐父喻站在门口想了想,如何能不敲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送上这一篮子石榴。
“是你?”王道平的声音从头上方传来,似乎也带着惊喜之色。
唐父喻一抬头,便瞧见王道平正一身白色劲装站在他家的院墙上,手里还提着一杆银枪。
煞是威风飒飒,少年英豪。
唐父喻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直到对方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跃到她面前。
她才慌忙将手里的篮子递过去,“我,这是我今早爬石榴摘得新鲜的篮子,给你尝尝!”
老天奶!她都说了些什么,瞬间唐父喻的脸变成一块红布。
王道平哈哈一笑,接过篮子,“你又爬树去了?”
唐父喻的脸更红了,手指绞着衣摆,有些不自在,“你尝尝甜不甜就晓得值不值了。”
他果然将银枪放在一边,拿起一只石榴拨开,咬了一口,然后连连点头,“甜!果然好吃!”
“你会武功啊?你的枪可真好看!”唐父喻好奇的看着那杆枪。
“你喜欢吗?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唐父喻一副黢黑的漂亮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我晓得,你放心。”
两人便来到后山无人处,王道平先令父喻练一些基本功。
扎扎马步,练练力量。
唐父喻就吃不消了,没几下就脸色苍白坐在了地上。
王道平皱皱眉,他也发觉唐父喻长手长腿比照一般人确实灵活得多,可是她几乎没什么体力。
“你怎会如此虚弱?”他不由得问道。
“我。。”唐父喻微微垂下头,她的肚子立刻咕噜咕噜响起来。
“你是,饿的?”
那天王道平去山里猎了一些野味,就在石榴树下给她烤了吃。
唐父喻起初有些不好意思,可后来难以抵挡这烤肉的香味,便也大口吃起来。
“原来吃饱是这么一个感觉。”她轻声道。
“你吃不饱?还是如那些姑娘一般,为了腰肢纤细所以。。。。”
“是我爹,需要我保持腰肢纤细。”
她对他讲了自己的处境,即便是轻描淡写,也令人能深深感受到那种压抑。
讲完之后,唐父喻又觉得并不体面,便蔫头耷脑起来,只觉得王道平不会跟她一起玩了。
谁知,一只大手却轻轻落在她头上。
她抬起头,对方的脸依旧在阳光下模糊不清。
“阿喻,以后我天天都可以给你烤肉吃。”他的声音温暖的像是冬天的炉火。
不知不觉的又是夕阳西下,唐父喻便告辞回家。
“你慢一点儿,下面那石阶很窄,不要崴了脚。”王道平殷殷嘱咐。
“放心吧,这路我走了这么多年,闭着眼都能回家!”
她转身却又顿住脚,似想起什么事,脸颊又微微发热,好在可以用夕阳做借口。
“明晚,乞巧节,我扮九天玄女,你记得来看!”父喻眉目低垂,蝶翼似的睫毛微微颤抖,眉梢眼角聚起万千风华,说完立刻拎着裙子跑掉。
只给王道平眼中留下一抹翠色裙摆的影子,上面有绣着轻巧儿的蜻蜓。
六:
“阿喻阿喻!”秀吉拍拍唐父喻的脸,“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狐狸,还头一次看到鬼昏倒。”
“我记得一些了。”唐父喻摸摸自己的头,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闪回的画面里,“他叫王道平,他应该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我想到他的时候,心里就很暖,可是为何我还是想不起他的模样?”
秀吉叹了一口气,“阿喻,想不起一个人样貌,也许不是这个人不重要,而是你想了太多太多次,才会变得模糊起来。”
“我以前听说过,人死的那一瞬间,会看到许多生前发生的事,叫做走马灯。”唐父喻突然顿了顿,“走马灯,灯。”
她站起身,观望着四周,然后指着一个破败的院子,“秀吉,我记得有一支重要的灯。就在那里面。”
院子里似乎并不像一个人的住处。
窗子上全都被木条钉死,后院的院墙上还有风干的荆棘条。
“这真的不是牢狱吗?”秀吉震惊的捂住嘴。
推开那扇尘封的门,里面的摆设倒并不太凌乱,显然是官府抄家的时候也没有用心搜检这牢房似的屋子。
这里的桌椅床榻依旧可见从前的富庶和华丽,可床榻之上赫然放着一根生锈的铁锁链。
“这是?”秀吉拿起锁链,惊讶的看了看父喻。
她木着脸,却一手牵起裙摆,左脚踝处,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应该是用来锁我的,”她口吻依旧淡定,“我这个伤疤,大约是要留到下辈子吧。”
“秀吉,这里是我的屋子。”
父喻转身,似乎有什么记忆被唤醒一般,她来到床榻后面,从哪里拿出一支落满尘埃,已经折断的宫灯。
“阿平!!”死去三年,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哀鸣,肝肠寸断,直透云霄,整个清溪村横推过一片肃杀与悲怆。
西方佛祖泪,天上鬼神惊。
“好惊人的怨念啊。”秀吉几乎护不住自己的心脉。
“我都想起来了,秀吉,我好恨啊!”父喻的长发盖住面部,双手长出了青黑色的指甲,她还紧紧攥住那只破烂的宫灯,头一次,像一个凄厉的怨鬼。
七:
没有尝过蜜糖的人,可以一直那样到老。
可一旦尝过,又被夺走,才是意难平!
清溪村年年都有乞巧节,总会选出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来扮九天玄女,然后坐在花车上巡游,对于当地的女子来说,也是无上的荣光。
唐父喻做了三年的九天玄女,今日是最高兴的。
她选了云纹雪花缎子的外裳,下面悄悄配了一条红色的石榴裙,她盯着自己的裙摆,像是白云上的一层霞光漫漫,霞光下就是那美少年微笑的脸庞。
秦人喜玄色,我偏衣朱红!
到了傍晚,她家门口已经热闹起来,花车队伍已经等着她出发了。
庄采莲见到她顿时张大了嘴,“阿喻,你今日太漂亮了!”
她笑着一转身,“你们说是不是啊!”
“哇!”门口聚了五六个小伙子,全都眼睛亮晶晶的冒出头来。
“阿喻果然漂亮!九天玄女配我今日带的牡丹灯!”
“还是我的好!我带是的莲花灯,神女都是乘莲花的!”
“说什么呢?人家要放灯许愿,你好像要把阿喻给放走!”
父喻微微一笑,在人群的簇拥下登上花车。
可是坐稳之后放眼一看,人群中并没有王道平的身影。
“采莲!”她小声问一旁给她提着花篮扮仙娥的庄采莲,“你看到他了没?”
“谁呀?”采莲好奇道。
“就,就是那天石榴树下的那郎君。”
“啊?哪个啊?凡是给我好处出手大方的郎君,我都往前排了,你看下面有吗?”采莲认真的往下面扫视。
“。。。。。。”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也许他在别的路口等着吧,走一步看一步吧,父喻安慰自己。
“我听闻今日有咸阳来的皮影戏班子来!”下面有人说话。
“我也听说了,就在祠堂那边的春晖馆!”
“皮影戏?”父喻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阿喻你还不知道?那戏班子都是在宫里表演过的!皇上都夸赞,晌午后,我还见他们拿出各种自己做的傀儡面具,几乎摆了一整条街!”采莲连忙输出着收集来的情报。
“所以,你要找的那郎君,也许先跑去皮影戏那边占好位置了!”
“哦?”父喻应了一声,心里有些懊恼,皮影戏就那么好看吗?
可是面上还要一副神女的笑意,可是周围再多的人喝彩,她也依然默默失落。
果然,花车到了临近祠堂的地方,带着傀儡面具来看花车的人一下子变多了。
果然皮影艺人们都身怀绝技,那一张张面具,生动活泼,确实叫人目不暇接。
可是这样一来,唐父喻坐在高高的花车上,两边的花灯映下来,却更是看不出下面谁是谁。
“今夜,怕是遇不到了。。。。”
突然,花车前面响起一阵锣鼓声,紧接着跑来了两个男子,一个穿着银光闪闪似龙鳞般的衣裳,另一人是青色,也是亮闪闪的,两人都戴着龙头的面具,两条神龙似乎在抢一个绣球,边跑边腾挪跳跃,很是好看。
“好漂亮的神龙,傩戏?”采莲惊讶道,花车队伍也停了下来,与对面的神龙相向而止。
突然那白衣神龙一个梯云纵翻上了春晖馆的屋顶,再一个漂亮的侧翻,恰好落在花车之上,稳稳地立在父喻的面前。
人群中发出炸雷般的喝彩,大家都以为这是今晚安排的节目。
“快看啊,神龙为玄女娘娘献明珠了!”
父喻还在愣神,对方手中的绣球随着袍子一卷,一大片金粉似细雨般落下来,金粉落尽,一支非常精致华美的宫灯便出现在白衣人的手中,全部落在她眼睛里。
那灯是一半仙山的剖面,它坐落在月亮上,山中有一巨大可通天的石榴树,栩栩如生,又仙气缭绕,树下有一白衣男子在仰望,树上则站着一位窈窕的绿衣仙女。
周围的诸人先是安静,再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
这灯巧夺天工,人人都能看出,可这灯里所表达的情谊,只有父喻一个人能看见。
她激动的抬起头,是他吗?
“可有吓到你?”神龙的声音清越温柔,响在她耳边。
她微微摇头,忍不住莞尔一笑。
白龙此时抓起父喻的手,低声道,“走吧,小猴子!”
他一个纵身而起,抓起一根竹竿带着她跃上了房檐,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好似玄女驾着白龙飞天而去,此时烟花亮起,皮影戏也开始了。
“玄女娘娘,今日咱们做第一对放灯的人!”白龙回头对她粲然一笑。
父喻脸上一热,手中拎着红石榴裙,随着他的步伐,只觉得自己的心底也有烟火炸开,灯火通明。
清溪村有一条正经的河,叫落星河。
好似天上的银河倒映下来,流光朔朔。
两人停在河边,微微喘息。
“是你吗?”父喻透过面具,看着那一双弯弯的,似乎始终在微笑的眸子。
白龙也缓缓摘下面具,果然唇红齿白,轩眉入鬓,翩翩浊世佳公子,正是王道平。
父喻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半晌才道,“这灯是你做的?”
“是,连夜做出来的,有些粗糙。”他回答。
“你还会傩戏?”
“这戏班子的老板,曾是我儿时好友,与他学了几招,你可还喜欢?”他微微附身,似乎与她呼吸可闻。
她手里提着花灯,眼中闪着惊喜“嗯,喜欢,你还有多少能耐是我不晓得的?”
“慢慢你就都晓得了。”
“我以为今晚见不到你。”
“玄女约我,岂可相负?”他调皮一笑。
父喻有些羞涩,手中抚摸着花灯的细节,“这如何舍得放掉?”她蹙了眉,望着水流的方向叹息。
“我的愿望很大的,若是不做一个极好的灯,怕神明不给我办事!”他眉眼舒朗,笑容温润。
“什么愿望?”她好奇的仰头看他,他很高,她的头顶到他耳朵那里,他一侧身,便将她护得很严实,是个安全感满满的距离。
“我听闻愿望是不能轻传于口的,怕到时不灵验,除非对着神明亲口说。”
“那里有神明听你说?我长了这般大,也没见过!”唐父喻白了他一眼。
王道平突然轻轻拉住唐父喻的袖口,“我做的花灯上,你便是神明。”
对面少年郎的眼睛里也燃着火,此刻唐父喻的脸颊比石榴还红。
“玄女娘娘,我心悦一个喜欢爬石榴树的小猴子姑娘,此刻我心,便如灯上的景,我想娶她为妻,不知神明可愿成全?”他的目光灼灼,表情却十分真诚。
父喻觉得此刻她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张一下嘴,就容易跳出来。
她当然愿意,可是她爹娘便是一大关口。
思及此,她的脸色便苍白起来,“我。。。我只怕。。。”
“阿喻,我诚心求娶,不是儿戏。”他也有些紧张。
“你晓得我家里人。。。”她脑子一片空白,“他们一直要将我卖个好价钱。。。”
“我都晓得的!”王道平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都交给我就是。”
“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可是我爹那人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我怕。。怕你会受委屈。”唐父喻只觉得眼眶发酸。
“阿喻!”采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远远朝父喻挥手,又指了指她家的方向。
“我得走了!”父喻急道,“不然被他们发现,就更难了!”
她看了一眼王道平,千言万语却又骨鲠在喉。
然后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将身上一块如意形状的玉佩摘下来,塞进了王道平的手中,然后转身离去。
落星河上的波光,令他一身的鳞甲更加耀眼,似乎真的是南海的龙太子偶经此地。
八:
回到家的唐父喻还是被训诫了一番。
“让你扮九天玄女,你便私下跑去看河灯,一点分寸也没有!”他爹恼火道,“日后有名门来求亲,打听出你闺阁里不安分,哪个还敢娶你?”
“长这么大,花的银子,也能照着你打出一个银人来了,嫁得好了,你兄长才有前程,咱们家才能受益!”
唐父喻垂着头,挺着背一声不吭的听着。
心里却淡定多了,送出玉佩之后,她反而不那么怕了。
她从前没觉得人生还有别的过法,在家从父母,出嫁从丈夫,如此而已。
她像是一枚钱币,价值在于传递。
直到遇到了王道平,那是她生平唯一一个想要的人。
他救过她,教她武功,给她烤肉,听她诉苦,然后依然对她视如珍宝。
唐父喻的眸子里闪过坚定的光,若是父母阻拦,大不了与他私奔!
她有两盒子珠宝,这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虽然不是非常多,但是对他们俩来说也足够了,眼下的问题是私奔的时间、地点、线路。
还有要和采莲交代一下,请她帮这个忙。
突然她想起来,她还没同王道平说过这一切。
“男儿自尊心都极强,若是被我爹羞辱,他一气之下不想与我成婚呢?”
父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一夜,她就在各种纠结之中胡乱睡下。
第二天便起得晚了一些,她娘亲自拍门叫她,她才魂不守舍的开了门。
“我的天爷,阿喻,你这是病了?”她娘惊讶的看着她憔悴的脸色。
“没,就是昨夜扑了些风,没睡好而已。”
“那就好,闺女,今日可是好日子,你的亲事啊,定下来了!”她娘满面红光。
“我不愿意!”她低着头冷淡的拒绝,刘海垂下来挡住她的表情。
“你不愿意?”她娘立刻吼起来,“这般好的婚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你别扭什么?”
父喻心中一片绝望,返身冲进房里,举着刺绣的剪刀便冲出来,她这十几年来头一次想要激烈的反抗,她将剪刀对着自己的喉咙,“你们若逼我,今日我就死在这里,你们全当白打了银人!”
“你这蹄子莫不是疯了?”她娘震惊的看着她。
“阿喻!”庄彩莲这时提着裙子跑进内院,见母女两人乌眼鸡一般对峙着。
她连忙走到唐父喻身边,轻声道,“别闹,求亲的是白龙!”
父喻猛一回头,“什么?”
“昨夜带你走的白龙啊!”
王道平,其父乃是始皇帝身边得力的将军,他原是家中幼子,四处游历到了清溪村。
这样的家世,如果唐父还觉得意犹未尽,那真的只能指望女儿嫁给玉帝了。
所以当王道平光明正大的来找她时,唐父喻几乎觉得自己是在梦游。
她忘不了那个场景,他站在石阶上,两边是翠色纵深的花木,簇拥着他的笑脸。
“真的是你吗?”她觉得眼眶有些湿热。
“吓到你了吗?”王道平走到她跟前,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草木清香。
他顿了顿,“我一夜没睡,早上就来求亲,我想叫你晓得,嫁给我不敢说有什么好,可你一直都能做爬树的唐父喻,随便去逛街的唐父喻,胖乎乎的唐父喻,我都能护着你。”
父喻低下头,忍耐多时的眼泪终于扑簌簌落下来。
她双手捂着脸,“我以为我这辈子就如同剪了羽毛的鸟,一辈子在笼中罢了,没想到会遇到你。”
王道平心疼的看着眼前的姑娘,随即真切的拉住她捂在眼前的手,他的温度传递给了指尖冰冷的她,“来,给你摸一摸,我可是真真实实的。”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他斜挑的眼尾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下面也是一片晕红。
唐父喻看着系在他腰间的如意玉佩,声音不大却坚定道,“此生与郎君,朝夕不更改。”
唐父喻与王道平的定亲便算是清溪村又一件引起轰动的事,唐家费尽心思养出来的美人到底还是嫁入了豪门。
这个豪门竟然还是新来村里不久的王道平,谁能想到他爹会是天子近臣?
“那你日后要嫁到咸阳去了?”庄采莲有些不舍的看着唐父喻,然后叹了口气,“走远点也好,省得他们又要占你便宜。”
“采莲!”唐父喻抱住采莲,“除了你,我真没什么舍不得。”
“无妨,与我定亲的李家在咸阳也有铺面,我总能时长见你。”
两人又说了一会私房话,却见不远处一个穿着富贵的公子昏倒在了路边,脸上一片煞白。
“快去喊阿平来!”唐父喻连忙上前搭救。
九:
她将那公子扶到树下,又取了些水给他喝,那人慢慢转醒。
“你好些吗?”她问道,“此时天气炎热,你只怕是中了暑气。”
她殷殷垂询的模样,将刚苏醒的男子看得呆了眼。
唐父喻有些尴尬,微微蹙眉,“你看够了没?”
那男子这才收回目光,可一双眼睛依旧灼灼,又道,“在下刘祥,我父乃是长安郡的郡尉,多谢小姐搭救。”
正在此时王道平随着庄采莲匆匆赶来。
他利索又不动声色的将父喻拉到身边,然后俯下身切中刘祥的脉搏。
“这位刘公子。”王道平少见严肃的脸,“身体已经无碍了,是有人来接你,还是需要我送你回家?”
刘祥看了看王道平,又看了看唐父喻,便不动声色的笑了,“不必有劳郎君,我家里自有人接我。”
“嗯,你近日饮食宜清淡,还有,莫要盯着人家姑娘家一直看,也不妥。”王道平缓慢又清晰的说道。
唐父喻侧头看看他,忍不住笑了笑。
送走刘祥,见唐父喻坐在石阶上,抿嘴偷笑。
他心中像是燃起一团火,便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转头,盼顾神飞的大眼流连在他面上,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看什么呢?”
“我还是头一次见你闹脾气,这一张嘴怼得人头疼呢。”她好奇的看着他。
“谁叫他那般瞧你,我吃醋了啊。”他转头,正好和她的脸对上。
他将吃醋说得堂堂正正,她倒顿住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这么容易吃醋?”她笑着逗他,“那日后有什么小伙子偷看我,你岂不是要经常生气了?”
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四目相对,他仔细打量,故作担忧道,“生得这么好看,难怪惹人惦记。”
“说真的,你会很生气吗?”
“不会,”他笑了笑,“因为你很好,自然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喜欢,哪怕日后成了亲,大约也会有人心悦你,所以我只能对你更好一点,叫你时时舍不得放下我,直到你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才算是落袋为安。”
“王道平,”她突然很认真的唤了他一声。
“嗯?”
“你用不着吃醋的,”她微微蹙眉,伸手从他眉毛经过高挺的鼻梁一直摸到唇边,“我这么喜欢你,便是我死了,也不会忘记你。”
他目光震动,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童言无忌。”
父喻却拉开他的手,轻轻吻住了他的唇角。
他的唇,有草木的清香,还有花蜜的甜润。
令她的唇一时不忍离去,好奇的又在他唇上辗转流连。
那这一下,对方便从花朵变成了蜜蜂,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甜蜜的吻。
他也不熟练,只是凭借本能,贪心得吮吸她的唇瓣,再往后,无师自通的叩开了她的贝齿。
庄生晓梦迷蝴蝶,王道平觉得今日自己是一只过于幸福的蜜蜂。
一吻即终,他将父喻拥在怀中,甚至感觉到父喻被他自己的心跳震得一起抖动。
“阿喻,婚期还有多久啊?”
“三个月。”
“这太久了。。。”
十:
一阵阵阴风灌满了唐家老宅。
将一狐一鬼的思绪又带了回来。
秀吉看着唐父喻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便生出不好的预感,“阿喻,你看王道平待你如此真心,并不希望看到你如此难受。”
唐父喻的声音几乎都变了,沙哑而粗粝,“我也以为我终于可以圆满了,可上天从来没有可怜过我!贪婪愚顽的父母,狠毒自私的兄嫂,还有横征暴敛的昏君,连我生命里唯一一束阳光也要夺走!”
“所以,王道平被征兵了?”秀吉试图用言语对话令她稳定一些。
“当年我出生异象,原来不是皇后命,而是个灾星,”唐父喻带着哭腔道,“这一张脸,世人都觉得美貌,却是罪魁祸首!”
我愿一直等你,哪怕容颜老去,最后风干消散在天地间。
可是连这最后的念想,也不被世俗允许。
鬼的怨,都是人给的。
咸阳的军队毫无预兆的便来到了清溪村,带走了一半清溪村的男子。
而王道平则是那将军堵在家门口,点名要走的。
始皇要征伐天下,能不去吗?当然不能。
十里八乡一半的女子在哭泣,唐父喻可能算是被这道晴天霹雳劈中的时候极少数没有倒下去的人,她在山上奔跑着,耳边除了风声就是她的心跳。
直到在山顶看到军队离去,那么多人,她看不见王道平。
只能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大喊一声,“我等你回来!!”
许多目光还懵着的男子都闻声抬头看她,然后又继续向着生死未知的南方而去。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唐父喻一心等待王道平回来,一开始她家里人也都默许她的行为,毕竟以王道平的家世又是被点名招走,必然是要委以重任,日后有了军功不又是一位冉冉升起的将军。
所以那段时间唐父喻的生活也空前松弛,但是好景不长,后来她兄长娶了亲,嫂子进门,唐家便没有什么消停日子过。
嫂子家里也是长安郡的富户,自以为成亲之后便要做当家奶奶,便将闺阁里柔婉的气质一扫而空,外持风雷,内秉刁钻,过门之后先是驯服丈夫,然后辖制公婆,最后攻城略地想要降服父喻。
她见父喻貌美,又定了高门的亲事,便深觉娘家短视,自己什么都不差却嫁了个白身,于是昼夜撕闹,嫌弃相公不作为,不过是个村里闲汉,小姑定了好亲事,却又不肯帮衬自家兄长。
渐渐地,唐叔偕夫妻也忧心忡忡,因为王道平一去之后并无音讯,连咸阳的亲家也不曾传来只言片语。
于是唐家便派人去咸阳王家打听情况。
打听回来的消息并不乐观,王将军被罢官,全家如今都拘在府中生死不知。
唐家崩溃了,此时父喻她嫂子便献计献策,说长安郡郡尉的儿子刘祥一表人才,久闻唐家小姐姿容出众,不胜向往,也不介意唐父喻定过亲,愿意结百年之好。
如此一来,唐父便心思活络起来。
当唐夫人将此事告诉给父喻,便遭到唐父喻的断然拒绝。
“我已经与王家定亲,且文书俱在,怎可轻易悔婚?不怕人说你们背信弃义吗?”
她娘还好言相劝,“女儿,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王道平一去不回,难道你还要守他一辈子?再说听闻王家衰败,你嫁过去哪有好日子过?”
她嫂子却不留情面,叉腰道,“姑娘你是娇客,在家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使着,可总不能不为娘家考虑一点儿,人家刘家许了你哥哥官身,日后难道你不跟着受益?可别吃着家里的饭又要砸了家里的锅!”
“呸!”唐父喻柳眉倒竖,气得脸色发白,“别把你的如意算盘打到我身上来!我既然与他定亲,便是要遵守诺言,人心可欺,天不可欺,你难道不怕报应?”
她嫂子一听,立刻泼妇附体,“我怕什么报应?是你们家骗我害我,求亲时说你哥哥前程远大,结果我人来了,金银陪嫁也拿了,可你哥哥呢?镇日招猫逗狗哪有一点出息?如今我倒为了你的姻缘着想,你却狗咬吕洞宾,不知好歹,那我今日便回娘家去!这日子也别过了!!”
她偷眼看了她婆婆一眼,立刻坐地撒泼,“我肚子这个倒霉种子!也不要了吧!!!”
她婆婆一听顿时三魂没了两魄,连连上前捶打父喻,“你个没良心的蹄子,难道要看着家里家破人亡你才高兴?那死鬼有什么好守!难道比你哥哥的前途还重要?”
唐父喻本来闭眼挨打,听闻这话将她娘手臂挡开,“你不要诅咒阿平,他不会死!还有,你是我亲娘啊!可是除了我哥哥,你可曾为我考虑过一点?我不会改嫁旁人,你若不依,大不了不认我这个女儿!”
“孽障!”
三日的物理 魔法攻击,唐父喻心力交瘁。
可是并没有阻拦他爹与刘家定亲的脚步,很快彩礼一箱箱的抬进了唐家。
为了怕夜长梦多,准备十天之后就将父喻抬过门去。
到了晚上,唐父喻翻墙逃跑了。
她手里提着那盏宫灯,往后山奔去路过他们初见的大石榴树,她也不晓得能去哪,便向着他被军队带走方向奋力狂奔,直到胸口几乎压不出一口气,摔倒在了路边。
身后是传来影影绰绰的火把亮光,和嘈杂的人声,是来抓她的人逼近了。
她又被饿了几天,没有力气再跑了。
她想跳下山崖,可是连站起来都艰难,直到她被他哥哥抓住,亲眼见他哥哥夺过宫灯,“王道平难道是个妖精,如此迷你的心窍,不如砸了干净!”
手起灯落,她眼看着那神山倾颓,不见仙郎,神女坠落,委进尘埃。
父喻痛似锥心,向着远方大声呐喊,“阿平,你快回来!”
余下的日子,她的院子被封,屋子被从外面钉上,她也被她爹亲自用锁链锁在床上。
直到刘家迎亲那一日,她被绑起来送上了花轿。
唢呐声声,直入云霄。
盖住了女子悲怆的哭泣,那一方红盖头之下,是血泪交织的绝望。
十一:
新婚之夜,新郎刘祥亲手将她口中塞着的手帕拿出来。
她目眦尽裂,眼前这人便是她从前在路边所救的锦衣公子。
“娘子,莫要气了,”他倒软语温存,“我知你不愿嫁我,可是你在家里的处境也不好,既然如此,不如安心在此处,我喜欢你,也不会逼迫你。”
他站起身,“我今晚就去书房睡,不会惊扰你。”
“你若是想要等我回心转意,怕是不能的,现在把我退回去还来得及。”她冷漠道。
刘祥只是一笑,“那年蒙你相救,我便对你念念不忘,我待你是真心,你日后便会晓得。”
随即他便离开了。
龙凤红烛,喜气未散,可唐父喻的心却一片悲凉。
此后,刘祥果真也是曲意温柔,十分迁就父喻,可父喻是个痴性子,心里认定了王道平,便再难回转。
但是已经嫁人也是个事实,她不晓得要如何适应这个新的身份,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始新的生活,她所有的时间都凝固在宫灯被毁掉的那个晚上。
那一日刘祥回来跟她报喜,“娘子,县里年下便有升迁调度,舅兄倒是可以补缺了!”
没想到父喻听了脸色更加不好,甚至拳头都攥得发白。
“娘子,你不高兴?”他殷殷问道。
“不高兴,他们好过,我便不高兴。”她扬起煞白的小脸,看着刘祥,“不必劳你费心,给他们这些好处,我家的人你都不必顾念。”
“娘子既然心怀芥蒂,为夫倒是有一妙计。”刘祥温和中带着精明。
“是何妙计?”
“古人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反之亦然,你若要看你的仇人吃大苦,便要先扶着他们上高台,登得越高摔得越重。”刘祥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叮”的一声。
“所以这个官,不但要他做,还要帮他学着怎么做。”
“如何教他做官?”
“自然是诱他爱财帛,享权利,纵女色,沉迷这三样,再想要抽身可就难了,舅兄本身又不是有脑子之人,很快就会令自己陷入彀中。”
“你倒是颇有心计。”父喻看了看他,倒是破天荒为他续上了茶水。“从前我倒是不晓得你这般为我着想。”
刘祥见美人亲手为他倒茶,心花怒放,连忙道,“你我是夫妻,我自然事事为你周全,娘子若肯接纳我,便可知这世上只有我待你一心一意,如珠如宝。”
说罢,他便想来抓父喻的手,却被父喻一个旋身躲开。
“相公别急,过往之事我虽遗憾,可天意如此,倒不如你我一处把日子过好,”她微微垂首,露出一抹浅笑,“今夜相公便回房来吧,我备上酒菜,你我诉一诉衷肠可好?”
这一番话和这一抹浅笑,几乎将刘祥的魂也笑到九重天外,他哪有不愿的道理,只盼着早点天黑。
可父喻的心里却是另一重算计,她见刘祥心思深沉喜怒不显,还晓得用她兄长来做个挡箭牌,似乎逼迫她成婚,是她家一厢情愿的。
这自然不可能。
于是她当晚着意打扮一番,准备了一些烈酒,待刘祥急不可待的走进来,便正好见到花容月貌的唐父喻。
美色佐酒,便好像多长了几个肚子。
“夫君若高兴,多饮几杯才是。”
刘祥频频举杯,很快醉眼朦胧。“当然高兴,外面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娶了如此美貌的娘子,都说哪怕是咸阳宫里也没有这样的美人儿。”
父喻清浅一笑,劝酒道,“夫君智计无双,来日仕途必不可限量。”
“借娘子吉言,青云直上,有你相伴,便是我人生最得意之事。”
“想来夫君为了求娶我可也是煞费苦心?”
“这世上的女人里,也就你值得我煞费苦心。”刘祥有些迷离,便嘿嘿一笑,“当日在清溪村你救了我,我便不能忘怀娘子,你的美貌和良善,都是我从未拥有的,可惜你已然定亲,我只能蛰伏等待,好在天随人愿,王道平被征入伍,一去便没有了消息。”
“是呀,当时我家还派人去咸阳打听,可说是王家被罢官抄家。”
“哈哈娘子,单纯了。”刘祥笑得泛起了泪花,“王家是出了事,有些自顾不暇,可并没有那么严重,你家派去的人原本就是你嫂子的人,他并没有去咸阳,只是来我的府上住了几日,王家也多次写过书信给你,也经过我这里,也都被我截了下来,让你家人和你都觉得王家无望了,我才有机会求娶你!”
“。。。。。”
“我不在乎王道平会不会回来,等他回来,你也已经是我的人了。”他得意道。
“你这个畜生!”父喻一把掀翻了桌子,她声泪俱下,手指着刘祥道,“没想到啊,我的家人,我善念之下救的人,竟然合起伙来害我,我来这世上走这一遭,到底有多少人将我当成一个人看待?刘祥,我从前救你,你便是这般恩将仇报!毁我姻缘,霸我为妻,刘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也不可能跟你做夫妻!”
刘祥吓得酒醒了一半,露出了阴沉的面色,“你诓我的话?阿喻我劝你识相一点,我待你不好吗?你跟了我一样的荣华富贵享受,何必要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人与我翻脸?”
“你若还有一点良知,给我一封休书,让我走!”
“不可能,这一辈子不管如何留下你,我也是要留下你,唐父喻,你那也别想去!”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等到我死的那一天。”她挺直脊背,傲然道。
唐父喻得知真相后,心中更是愤懑,与刘祥的夫妻感情也彻底凉了,重重的忧思压迫之下她的身体也迅速垮了下去。
不过三年不到,她便已经油尽灯枯,刘祥沉默的坐在她的床榻边,两人之间隔着一片纱帘,如同他们之间永远无法释怀的关系一样。
“刘祥。”她突然平静的叫他。
他蓦然抬头,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这是你我此生的最后一面,日后上天入地,不复相见。”
说完,唐父喻溘然长逝。
十二:
世上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朝而复始,匆匆一生,本乏善可陈。
于是便有了爱恨情仇,才叫这人生有了起承转合,有了滋味,却也有了遗憾。
这遗憾大若黄河之水,令唐父喻魂魄不散,执念不消。
她和王道平没有在一起,却好似也没有分开过。
回忆起一切的唐父喻此时已呈现厉鬼之态,此刻直冲出宅院而去,秀吉心道不好,连忙也紧紧跟随而去。
“阿喻,你不要冲动,我知你这一生委实痛苦,痛得只记得痛的感觉,却忘了是什么叫你这么痛。”秀吉长叹一声,“话本子也不敢这么写。”
“可是你想一想,若是你此状去击杀你父母家人,你便是犯下天条,只怕下场倒要比他们惨痛数倍,值得吗?”
唐父喻微微停下,“此恨难消,又当如何?”
“我有一个好主意!”秀吉弯了弯嘴角。
此时的唐家已经落魄,不过栖身在村口的一处小房子。
嫂子木着脸坐在门口,已经不见了昔日官太太的风光鲜艳,如今只是下一顿不至饿肚子就很好了。
她刚抬起头,便看到了一个黑影从墙头被扔进来。
她吓了一跳,连忙走近查看。
那是一个精巧的朱漆锦盒,嫂子心跳如擂鼓,多久没有没过这样好的东西了,她颤颤巍巍伸手想要打开盒子。
突然盒子被一双手夺了过去,她一回头竟是她公公。
“好呀,你敢私藏这样的值钱物件!到不给我吃饱饭!”唐叔偕大声喝骂。
“你给我拿回来!那是我的嫁妆!”嫂子上前抢夺。
“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克夫才害了我儿子,你哪有什么嫁妆!”
“老东西,今日就要你好看!”
公媳两人撕扯在一处,到底嫂子正值壮年,一把将公公推倒在地上,恰好一支生锈的锄头垫在了他脑袋下,老头一声没吭便去了西天。
“啊!!!”老太太见了这场面,吓得惊叫起来,身边的孩子也大哭着。
嫂子心下一横,拿起锄头紧走几步,便砸在了老太太头上,又是一条人命。
她抱着盒子,连看都没看自己那孩子,便往外跑去。
她也像当年的唐父喻一样,跑得连气都喘不上,一直到了山上。
还不等着自己喘匀了气,她便颤抖着手打开了锦盒。
她瞪大了眼睛,大到几乎脱眶而出,锦盒里面只有一条白绫。
“啊!!!”她扯着脖子嚎叫着,跌坐在了地上。
直到村里人带着火把进山将她抓住。
她的手臂被反剪在身后,脸被踩在地上,听着村里人一口一个毒妇的叫她。
她恍惚了,只觉得对面影影绰绰站着一个披着白纱的女子,冷冷得看着她。
她不敢看了,她知道那是唐父喻回来了,也知道真的有报应不爽。
突然远处一阵马蹄声声,很快一队铁骑围住了这些村民。
为首的一位将军下马走上前。
他摘下了头盔,露出坚毅的脸庞,凤眸斜挑入鬓,比照从前他多了风霜与坚毅,眼神却依然清澈如许。
他正是杳无音讯多年的王道平。
他身着玄色的盔甲,玄色的披风,似乎还带着刀剑和鲜血的锋芒。
唐父喻几乎再一次窒息。
他走到嫂子的近前,蹲下身,沉声问道,“阿喻呢?”
这一声阿喻呢,令无主的孤魂终于落下泪来。
秀吉连连叹息,这次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九年相思苦,已是阴阳隔。
“阿喻一心等你,可是被他父母兄嫂步步凌逼,捆上花轿嫁给刘祥,不过三年,香消玉殒。”
王道平脑子里不断回荡着这句话。
他来到了唐父喻的墓碑前,看到了那杂草丛生的荒凉,他一步一步将草根拔起,也不顾手上被割出的血痕。
就这样绕着坟冢,他失魂落魄的哭泣,似乎天地间只剩下活着的他和这一方坟茔。
“阿喻,你等我等得很苦是不是?”
“我关山万里,远征蛮夷,几次受了重伤亦不敢死,只是想回来见你,现在我受封破虏将军,终于能保护你了,可是你此刻芳魂何在?”
他跪下身,仰天长啸。
“天地神明!我与阿喻曾立誓终身不弃,岂料中途生变,从此天各一方,阿喻待我既有情谊亦有义气,可惜她父母愚顽,为贪小利背信弃义将她发嫁刘祥,至她身死!如今我百战归来,只为了能与她相守,谁知红颜折损,生死永诀!”
“神明就是这般戏弄真心人吗?”王道平铮铮然道,“我王道平与唐父喻初心不改,至死不渝,若神明有灵,将她还我于人间,若无神灵,今日劈墓开棺,我与她同葬于此!!!”
十三:
一个在墓前撕心裂肺,另一个在目中黯然神伤。
狐狸秀吉走到她面前,“看来,把你带走修行是不能了。”
他身体一摇身后竟冒出九条狐尾,祥云缭绕,瑞彩腾腾,竟是一只九尾天狐。
唐父喻震惊道,“秀吉,你?”
“吾乃西王母座下神使。”他依旧一脸云淡风轻,“都说人间是苦海,可也有你与王道平这般,一腔真情感动上天的人,王母特派我来帮一帮你们,方教世人知晓,心中一团火,百折不熄灭,乾坤存浩渺,吾心映日月。”
秀吉眨眨眼,给唐父喻喂了一颗丹药。
“傻姑娘,去找你的郎君吧!”
唐父喻自墓中徐徐飘出,几乎把围观的邻居们吓死。
王道平惊讶之下,膝行至父喻身前,想要捞她的手,却是虚空一片。
“阿喻,你来了?是来带我走吗?”他坚毅的脸庞上,泪雨纷纷。
“阿平,一别经年,难为你真的回来寻我。”父喻亦落泪。
“是我害苦了你,轻许誓言,叫你蹉跎终身!”
“我从来没有后悔呀!这世上只有你,答应我的事你都做到了啊!”父喻感动,她的身上渐渐金色的光芒,“郎君忠厚仁义,宿念不忘,所以感动上苍,令妾身不损,得以生还,阿平,拿了你的银枪,开冢破棺,不必你以死相报,我可活着嫁你为妻!”
王道平连忙站起身,拿出身后银枪,开墓劈棺,果然见棺中父喻,闭目而卧,宛若沉睡。
“阿喻,阿喻!”他将她抱出来,果真身手温热。
再唤几声,父喻果然悠游苏醒,两人相视许久,这一场离别,宛若一场颠沛流离的大梦,终于醒来,他们又看到彼此,恍如隔世,又觉得从未分别。
这一次终于能真切的抱住对方,这世上最难的便是不忘初心,失而复得。
周围的邻人无不感动落泪,目送着王道平将父喻抱上战马,慢慢离去。
“你真的惦记我这么多年?”父喻问。
“惦记你的日子,好像不觉得过了那么多年。”王道平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
“咱们这样,算不算下辈子也在一起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心疼得将她紧紧扣住,“你太笨了,不然我吃亏一点,生生世世都看着你。”
“嗯,一言为定。”
不久后,复起的王家又再度成为朝堂热门,王家也很快办起了喜事,十里红妆为王家的少将军娶亲。
此时长安郡郡尉刘祥闻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惊讶恼恨,便向上申诉于州府,言说唐父喻乃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如今既然死而复生,也应该重新归于刘家才是。
他做出这个举动,家中续娶的夫人恼恨不休,带着儿子便要与他决裂。
他却如疯癫一般,哪怕是上告到廷尉府也要讨还元妻。
可廷尉直接打回了他的诉状,他甚至不惜一直告到了始皇帝跟前。
他声泪俱下,“唐氏与微臣乃是结发夫妻,也是臣多年执念,臣从未休妻,如今唐氏未死,便还是臣的妻子,怎可被破虏将军硬生生抢走?难道我大秦律法要庇护夺人妻子之事吗?”
皇帝冷笑,“你上过学吗?”
刘祥,“啊?”
“人死如灯灭,再点燃的灯,还是原来的那盏灯吗?”
刘祥一愣,“可她就是唐父喻!”
“唐父喻死了三年,听闻你连一片纸钱都没烧过,你又有何资格理直气壮的来讨回元妻?你说唐氏是你执念,那好,王道平愿意开棺与唐父喻生同衾死同椁,朕现在赐你与唐氏一起死,你可愿意?”
刘祥冒出了冷汗。
“滚吧。”皇帝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见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又冷笑着补充道,“哦,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抄个家再走。”
“朕听闻,你家的宅子门上变写着贪官二字,朕很好奇,给朕搬回来看看。”
王道平与唐父喻婚后不久,便辞官归隐而去,云山大海,邈其行迹。
后有人见他们出现在清悦山附近,此时王道平一百三十岁,仍是青年模样。
希望家人们喜欢这部中篇小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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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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