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七想先从刘老汉开始查起,但是他们夫妻二人较为孤僻,邻里没有与他们熟悉的,而刘老汉媳妇失踪了,房子也在一夜间烧没了,干干净净,无从下手,他们就转而问了第二任月主。春兰路上热心肠的人还是很多的,舞七随便拦住了一个妇女,那人也很是乐意。
“第二任月主是一个叫于小天的卖烧饼小男孩,于小天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家里只有一个瘸腿的奶奶,他知道后信以为真了,想去乌芫湾见识一下,奶奶年纪大了,只以为他出去玩,还在家等他回去,已经半疯魔了。”
说到此,妇女凑近舞七和尚知予,又环顾四处看了看,确定近处无人后,道,“要我说,那孩子可能早就不想在这待了,他奶奶对他并不好,他现在才十岁,过去活得太苦了。”
“他奶奶在等他回去?可是头都没了,不就是死了吗?”舞七道。
“没死,这是王修士的原话,小天去乌芫湾享福了,你可别胡说八道。”妇女有点生气。
“……”舞七垂眸。
于小天住的地方并不远,舞七跟尚知予决定步行过去。
路上尚知予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回头看,舞七好奇地跟着回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处。
“你怎么了?”舞七问他。
“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但愿是错觉吧。”
“啊?”舞七下意识地拽尚知予的衣袖,朝他贴了贴。
尚知予微勾唇。
“你别吓我啊。”她环顾四周,“话说你相信吗?关于乌芫湾的传闻?”
“乌芫湾确实存在,但这里的一切更像是幌子。”尚知予补充,“打着乌芫湾人间极境的幌子,屠杀了许多人。”
“哦?”
“我听我师父说过。”尚知予顿了几瞬。
“你……师父?”难道是离华?舞七记得在刚下山时听车夫说过,当时的长青掌门还是离华,大概就是他的师父吧。
“对,他曾去过乌芫湾。”
“那是个什么地方?你师父有说吗?”
“是个很美,但也很危险的地方。”
美吗?舞七脑中又冒出了那片枫林和崖边古庙。
暮色自天边晕染开来,满山枫叶便烧成了赤金的海。峭壁如被巨斧劈裂,裸露的赭色岩脉间垂落几缕浮云,像是仙人遗落的素帛。山风卷着碎叶掠过千仞绝壁,云絮在石缝间翻涌聚散。古庙悬在危崖凹陷处,仿佛被巨掌轻轻托起。
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强行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时,她的悲伤竟然猛烈地压住了恐惧,呼啸般难过,毫无理由。
她心中有了猜测的方向,但还不确定。
“刚才我们问的那位妇女,很信任王修士的话。”
“不止她很奇怪,别的人也是,就像集体被下蛊了一样。”
尚知予语气骤冷,目光如电般扫向身后。
“跟了一路,不累么?”
“……啊?”舞七微怔,也循声回头。
只见一道红影倏然闪过,向西疾掠而去。
舞七足尖一点,立时紧追不舍。
“舞七,等一下……”尚知予伸手欲拦,却只触到一片滑腻的锦袖,带起微凉的风拂过指尖。
他眉峰微挑,“轻功倒是不俗。”
前方的舞七心无旁骛,将轻功催至极致,距离急速拉近。她手臂探出,指尖几乎要勾住那抹翻飞的衣袂。
就差毫厘!舞七心头一急,索性合身向前一扑——
怀中猛地撞入一团柔软衣物,巨大的落空感让她瞬间茫然。“怎会……”念头未落,脚下踩空,整个人已哗然一声,径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我不谙水性啊!”舞七痛苦地闭上眼睛。
冰冷瞬间扼住咽喉,舞七坠入寒潭,意识在灭顶之灾前已然凝固。四肢徒劳地挣动,身体如灌满沉铅般向下坠去……几寸之后,下坠之势竟诡异地消弭。一股无形之力自幽暗深处悄然托起,将她轻盈承住。潭水不再是吞噬生命的凶兽,反而化作剔透无形的空气,任她睁眼、呼吸,仿佛她本就是水的一部分,而沉重的躯壳却悄然剥离,悬置在虚无之中。
水底深渊的景象开始扭曲、撕裂,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皱的画布。浑浊的暗流漩涡里,奇诡的轮廓缓缓凝聚、析出,并非凡间之物,倒像深埋地脉的冰冷晶簇,折射着不属于此世的光晕。就在这光怪陆离的核心,一幅景象突兀地烙印在她眼底:
烛火摇曳不定,混沌昏红,将一间密闭的婚房涂抹得影影绰绰,空气粘稠如蜜糖,又带着陈腐的甜腥。舞七惊觉自己正立于其中,身披的并非罗裙,而是一袭浓烈如血的男子婚服——新郎的红裳。
“据说人快死的时候,会看到自己最难忘的记忆。”这念头如寒潭本身,冰冷地滑过她残存的意识。
“青鸠宝宝,快掀盖头啊。”红盖头下传来一声娇嗔,尾音拖得又软又糯,带着钩子似的搔刮着她的心尖,激起一阵酥麻的异样。
那身着新郎服的「她」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挪向端坐的新娘。指尖触碰到冰凉滑腻的红绸盖头,缓缓掀起——
一张脸。
一张足以让月色失辉、群芳俯首的绝美容颜,眉眼唇鼻无一不精雕细琢,摄魂夺魄。然而,这张脸映入眼帘的刹那,「她」的躯壳却猛地一颤!厌恶如冰水浇头,「她」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新娘脸上那抹娇羞的笑意瞬间凝固,如同被寒霜冻结的假花。她霍然起身,嫁衣上的金线在摇曳烛光下划过一道刺目的流光,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刮擦着耳膜:
“你还要逃?!青鸠——!”
青鸠?
谁是青鸠?!
意识在混乱中尖叫。她只看到那身着新郎红袍的身影,决绝地转身,撞开紧闭的门扉,像逃避瘟疫般没入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身后,是那倾世容颜瞬间碎裂的绝望,以及撕心裂肺、非人般的哭嚎,如同指甲刮过琉璃,在扭曲的婚房内久久回荡,穿透水波,直抵寒潭深处的灵魂……
天旋地裂,乾坤倒悬。那扭曲的婚房景象如同被无形巨手撕碎的衣锻,片片剥落、消散。失重感骤然袭来,紧接着是坚硬冰冷的触感——舞七重重摔落在粗糙的岩石上,意识如同被强行塞回一个狭小的容器。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嶙峋的洞顶,湿冷的空气裹挟着苔藓与尘土的气息钻入鼻腔。身体……似乎回来了?然而这念头刚起,一股强烈的委屈与莫名的恐惧便汹涌而上,冲破喉咙——发出的竟是一阵撕心裂肺、嘹亮刺耳的婴儿啼哭。
一个高挑的年轻男子搂着她,舞七似乎恢复了身体的主权,结果一张口就是嚎啕大哭的婴儿啼哭声。
“哇——哇啊——!”
啼哭声在幽闭的山洞里回荡,震得她自己耳膜发麻。
“师父,为何定要救她?”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带着不解响起。
舞七艰难地转动小小的头颅。一个高挑清俊的年轻男子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啼哭不止的她,他的臂弯温暖而稳定。旁边站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年,正皱着眉看过来。那眉眼轮廓……竟与记忆中尚知予的模样渐渐重叠,只是此刻脸庞尚存青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
“应人之事,岂能轻诺?”年轻男子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哭得小脸通红的婴儿,指腹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珠,这动作让舞七的意识感到一阵奇异的温暖。
“可她本就身中剧毒,活不长了!”少年尚知予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服气的争辩。
“知予,”年轻男子的语气沉了几分,带着薄责,“慎言。”
“弟子说的是事实!”小尚知予梗着脖子,赌气般退到山洞角落的阴影里,抱起双臂,“况且……她娘是魔教大弟子!师父您何必大费周章,惹这身麻烦?”
洞内一时寂静,只有舞七压抑不住的抽噎声。年轻男子沉默片刻,声音在空旷的岩壁间显得格外清晰:
“无人能择其出身。魔教,亦非生而该诛。”他顿了顿,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洞壁,“她娘亲于我有救命之恩,怀义……更是我手足兄弟。情义当前,岂能以立场定亲疏?”
“……哦。”小尚知予闷闷地应了一声,气势弱了下去。
“况且,”年轻男子忽而展颜,抱着啼哭渐止的舞七,缓步走到角落的少年面前。他微微俯身,将襁褓中的婴儿轻轻托举到小尚知予眼前,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知予,你看——这是妹妹。”
“妹妹?”小尚知予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皱巴巴、泪眼朦胧的小东西,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一种新奇的责任感取代,下意识点头,“我……我会的。”
就在这时,舞七的意识似乎与这幼小的身体产生了瞬间的、失控的同步。她那肉乎乎、尚不受控的小手猛地向外一挥——
“啪!”
一声清脆却微弱的声响。小小的手掌,不偏不倚,正正拍在小尚知予挺翘的鼻尖上。
“啊呀!”少年猝不及防,捂着鼻子惊叫一声,煞白的小脸瞬间涨红,连退两步,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到,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羞恼,“就……就算是妹妹!男女也授受不亲!师父你看她!”
“呵……哈哈哈哈哈!”年轻男子先是一怔,随即被少年这夸张的反应和那义正辞严的语气彻底逗乐,清朗的笑声在洞窟里层层荡开,冲淡了之前的凝重。
笑声未歇,洞中的光线骤然变得浑浊。三人清晰的身影如同浸入水中的墨迹,开始晕染模糊。温暖的山洞气息被浓烈呛人的烟雾取代,转瞬间,烟雾又幻化成冰冷刺骨的无尽之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她裹挟、拖拽……
身体再次沉重地下坠,意识在冰冷的窒息感中浮沉。就在那深沉的黑暗即将吞噬一切时,一只有力的手猛地穿透水幕,牢牢箍住了她的手臂!
一股巨大的拉力传来——
舞七霍然睁眼!
冰冷的潭水真实地包裹着她,头顶是幽暗的水面微光。幻觉如潮水般退去,现实的寒意刺骨锥心。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大口地呛咳着,肺叶火烧火燎。
脑海中残留的碎片猛烈撞击着认知——那个山洞,那个婴儿啼哭的自己,那个稚气未脱的尚知予……他们竟在那么早的时光里就有了交集?
为何她对此毫无所知?这被遗忘的羁绊,究竟意味着什么?
困惑如同冰冷的水草缠绕心间。就在这时,那只扣住她的手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继续下沉的趋势。舞七艰难地抬眼望去,才察觉面前是尚知予。
他墨色的长发在水中散开,随暗流无声飘拂,几缕发丝甚至轻柔地扫过舞七的颈侧,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水波扭曲了光线,为他清俊的侧颜镀上一层流动的光晕,比岸上时更添几分不似凡尘的俊逸与疏离。他眉头微蹙,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正穿透幽暗的水体,直直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深意。
“我们……”舞七急切地想问出口,关于山洞,关于婴儿,关于那个被称作“妹妹”的过往。然而刚一张唇,冰冷的潭水便无情地倒灌而入,将她的话语扼杀在喉间,只余一串破碎的气泡向上逸散。
尚知予手臂一紧,更用力地将她揽向自己,坚实的胸膛成为她在幽暗水域中唯一的支撑点。舞七被水呛得昏沉,几乎是本能地顺势依偎过去,双手慌乱中攀附住他的肩膀,整个上半身都紧贴在他怀中,隔着湿透的衣袍,能清晰感受到尚知予温热的体温和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微微仰头,试图在晃动的水影中看清他的表情。距离太近了。近到她的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水流仿佛成了无形的推手,让这意外的亲昵避无可避。就在这须臾之间,舞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那鼻尖处,竟泛着一抹极其熟悉的、淡淡的绯红。
幻境中,那个赌气的小少年捂着鼻子、涨红着脸后退的模样,与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因这过分亲密的接触而同样染上薄红的俊颜,瞬间重叠。
“唔……”一声模糊的、带着电流般悸动的气音,不受控制地从舞七喉间溢出,消散在水中。
尚知予的呼吸似乎也停滞了一瞬。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柔软身躯的贴近,那温热的吐息拂过下颌的细微触感,以及她眼中骤然亮起的、混合着震惊与了悟的光芒。他猛地侧开脸,避开了那几乎要相触的鼻尖,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内力凝聚,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
“屏息,我带你上去。”
那声音明明近在耳畔,却又因内力的传递而显得格外清晰有力,仿佛直接敲击在舞七的心弦上。他侧脸的轮廓在水光中显得愈发分明,下颌线紧绷,耳根处似乎也沾染了那抹可疑的绯色。
舞七的心跳,在冰冷的水中,却像被困的小兽,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咚咚作响,几乎要盖过水流的声音。而攀附在他肩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好。”
水流在他们身周无声地涌动,裹挟着未尽的疑问、错乱的记忆、以及这冰冷幽暗中骤然升腾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灼热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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