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星空澄澈如洗,凉风送爽。月虽未盈满,洒下清辉却足以照亮万里苍穹。
此刻,有风,有月,有花,有美酒,有佳肴。
要不是眼前这两人之间暗流涌动,褚静怡觉得今晚本应是个极其美好的重阳之夜。
“师妹,来,多吃两片里脊补补元气。瞧你都瘦了,是不是最近课业太辛苦?”谢悬说着,伸出筷子,夹起两片炒得鲜嫩多汁的肉片,放进褚静怡的碗里。
“多……”褚静怡其实想说“多了”,可话还没出口,忽地右边伸出一双筷子,一块鳝段“啪嗒”一声落入她碗中。
郎远温言细语道:“师妹还在长身体,是该多吃些。”
于是,褚静怡到嘴边的话,最终变成了:“多谢二位……师兄”。
谢悬眼中射出电光:“鳝段能有多少肉,来,师妹尝尝炙鹿脯!”
郎远亦不甘示弱:“鹿肉性温偏阳,又是旺火炙烤,小姑娘多吃无益,不如多吃鸡松。”
二人言语交锋间,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电光在碰撞,“噼啪”作响。
褚静怡捧着碗,碗里的菜堆得快超过她的下巴,欲哭无泪:“师兄!”
谢悬笑眯眯地问:“怎么了,师妹,是不是二师兄给你盛太多,吃不完啦?没关系,吃点里脊和鹿肉就好。剩下的要是吃不完,虽是师哥我亲手做的菜,但我不会介意的。”
郎远也唇角勾起,两人一同看向极力把自己瑟缩成一团的小师妹。
褚静怡只觉此刻肩头如同担了千钧重担,重得透不过气,却只能打起精神,强颜欢笑:“我想说,菜都被夹给了我一人,桌上的盘子都空了,二位师兄吃什么?这样让我……多过意不去。”
“呵。”郎远放下筷子,悠然自得地靠在竹椅背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谢悬脸色一沉,面无表情站起,转身走进自己的厢房。没一会儿,只见他双手捧着三个碟,大步流星走回来,“笃笃笃”,一气呵成全都放在石桌上。
请客吃饭,菜却不够?这是在打厨子的脸呢!他能受得了这气?!
褚静怡后背一僵,突然灵机一动,从袖口抽出一条帕子,低下头,轻声呜咽起来。
谢悬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把那堆得像小山似的碗从师妹面前移开,问道:“师,师妹,怎么啦?是菜太多了?别哭别哭,没事儿,吃不完咱就不吃了。都怪你二师兄,吃不完也一个劲儿给你挟!”
这话看似劝慰,实则推锅,还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郎远听了,一时没忍住,默默仰头望向天空。
褚静怡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伤感道:“我只是……只是突然特别感动……”
“自从跟着二位师兄进入了青氲山,又有幸被师尊收为弟子,算起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七年里,这还是第二次和两位师兄同桌吃饭。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最初那段时光。那时,两位师兄把我从家里救出,又一路护着我奔逃,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此生难忘……”
褚静怡借着手帕的遮掩,飞快地扫视了二人一眼:“……真希望这种好日子,能长长久久!”
一番话让谢悬和郎远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默中。谢悬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半晌都没能吐出一个字。突然,郎远也站起身来,朝着东厢房走去。
褚静怡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她想出应对之策,就见郎远提着一只食盒,缓缓地走来。
郎远把食盒里的酒和菜肴一一拿出来,原本不大的桌面,一下子被铺得满满当当。
看着新添的两坛酒和四道菜,谢悬愣住了:“这是……”
郎远捧起一坛酒,掀开盖子,给三人的杯子都斟满。然后率先举起酒杯,说道:“都是我不好,第一杯我先干为敬,向师兄赔罪!”说完,一饮而尽 。
面对师弟如此直率坦然的举动,倒把谢悬弄不会了:“你这是……”
郎远放下酒杯,唇畔含笑:“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见师哥定制的东西都很不俗,没经过同意,就擅自把四色糕点、菊花酒和茱萸酒填充了自己的四喜节礼,实在不应该。”
“不过,亲手做菜是师哥尊师敬道的拳拳心意,我不敢冒领,所以师哥亲手做的菜和良乡、桂金两味酒都未动用。”
谢悬原本的怒火已消了一半,听郎远一说,剩下的那一半登时也烟消云散,当下,他的心情如拨云雾日,一下子豁然开朗 。
“哈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师弟你早点说呀。师哥我也不是小气的人,用了就用了,这都不算事儿。哈哈……”说罢,谢悬举杯。褚静怡也陪饮一杯,被辛辣的酒液呛得小脸通红,她赶忙悄悄拿起帕子,遮住自己的脸 。
郎远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这第二杯,我要同敬师哥和师妹,能与二位一路同行,何其有幸!”说罢,又一饮而尽。
紧接着,郎远再次举起酒杯,神情庄重:“这第三杯,我要单独敬师哥。”
谢悬赧然,连忙推拒:“师弟,言重了,见外了,都是些小事,哪当得起你这般敬酒……”
“这杯酒,并非赔罪。”郎远目光诚挚,却道,“这一杯,是为了表达我心底长久以来对师哥的感激。”
谢悬一脸茫然,疑惑道:“感激?对我?”
他有什么值得感激?
“当然有,而且是两件。”郎远缓缓道,“第一件,我要感激你当年不辞辛劳,日夜兼程,与我一同赶赴万里之外搭救静怡师妹。至于这第二件么……”
褚静怡没料到郎远这般说,往昔种种涌上心头,眼中不觉流露出感怀之情,面庞上的动容才真心几分。
郎远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感激是因为有你,我才有机会拜入师尊座下。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这杯酒,敬你!”
“啊?”谢悬彻底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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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郎远的娓娓讲述,谢悬与静怡终于知晓了一段被岁月尘封、此前毫不知情的过往 。
“我知道不少人在背后议论我 ,说我不过是被师尊偶然救了一次,就死缠烂打、纠缠不休。师尊心怀慈悲,救下的孩子成千上万,可偏偏只有我,为了能拜在掌门座下,最舍得下脸面,不择手段,功利心太重。”郎远嘴角泛起苦笑,神色间满是自嘲。
谢悬眼神飘忽,不敢与之对视。
“他们只知,当年我在观止殿外跪足三个月,才跪得师尊心生怜悯,最终答应收下我。然而,你们并不知道,算上在启缘阁外大路边苦守的九个月,其实我整整守了师尊一年。”
“那九个月里,好几次碰到师尊独自出行,每次我都鼓足勇气,向他诉说想拜入门下的心愿 。师尊从未嘲笑过我,可每次都婉拒了。”
“直到最后一回,师尊还是拒绝了我,却开解劝慰了一番。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谢悬与褚静怡对视一眼,一同摇了摇头。
“他说:‘拜在掌门座下,不见得是好事,反倒可能麻烦不断。孩子,别执着,去拜其他长老为师吧。你若有意,我可为你引荐。’”
“他老人家或许不晓得,恰恰是这句话,让我拜他为师的想法愈发坚定。从那以后,每日清晨黄昏,我都会守在观止殿外,等他出现 。”
“可我在观止殿外足足跪了三个月,师尊却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无数次我都觉得快要坚持不住了,只能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坚持、再坚持一日,说不定就会迎来转机。”
“终于,改变命运的转机真的叫我等到了,那日,师尊突然派人传话,让我前往书房 。”
那个傍晚发生的事,烙印在十三岁少年的记忆深处,至今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一刻不忘。
素白的书房,香炉中升腾起袅袅清烟,清甜而凛冽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后来他才知道,这独特的香味,源自沧凛山上生长的崖柏。
郎远怀揣忐忑,脚步极轻极缓,一点点朝着前方靠近。
他浑身紧绷,深恐自己言行稍有差池,招致这位青氲山掌权者的嫌恶,毁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但是没有,那位高高在上之人,姿态与过往毫无二致,神色平静地端坐在案前。
郎远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走进后,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隐现的疲惫与无奈。
“你心意仍未变,还是执意要拜我为师?”
郎远立即跪倒,上身前倾,双手拜伏:“掌门,这是弟子平生所愿,自始至终,心意笃甚!”
“我已有一亲传弟子,只可惜我对他教导不够尽心,致使他误入歧途 。如今,我打算找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人,与他一同修行,相互扶持。”
“不过,有件事你必须清楚,拜入我门下,往后或许会面临诸多阻难。即便如此,还要拜我为师? ”
刹那间,郎远心头狂喜。
定了定神,他深深下拜:“心之所向,矢志不渝!”
……
谢悬震惊不已,他此前从不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此刻,泪水涌上眼眶,将将下落,他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吗?”
用此章和下一章番外,说明郎远为什么看不爽谢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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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珍酌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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