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世家结亲秉承礼记之大礼。像上氏这样的世家豪门结姻,从最初的问亲寻媒到最后男娶女嫁,正常流程全部走完,也至少也需三年时间。
但这一次,上氏嫡长子的婚礼却简陋得比寻常百姓更加。说是拜堂成亲,倒不如说是走个过场。
道具也只有两根红烛,可怜兮兮的歪歪点在桌上。一帕红巾还是从姑娘们不要了的衣裳上裁来的,破布似的盖在上伯庸头上,又寒酸又滑稽。
上伯庸曾经以学识和家世名冠上京,可如今他却在这腌臜添香楼“嫁”为男夫从良。这荒唐好事不多时便传遍了,不单添香楼的人稀奇,上伯庸的政敌们也将行礼的这一方小屋围得水泄不通,啧啧称奇,热闹无比。
关于上氏谋逆的旧事,挤破脑袋也要看个热闹的诸人都是听闻过的。正也是如此,这添香楼里女修士和罪臣之子的结合,才更令人浮想联翩,对那个女修士,众人未免更是怀了些好奇,都在等待着她片刻之后的露面。
吉时到了,阿骨入了礼房。说是礼房,倒也只是平常待客所用的包厢,甚至连喜字也无,房内唯一喜庆的也就只有上伯庸头上的红盖头了。
阿骨踏着从容的步履,轻舒广袖,出现在上伯庸面前时,原本还闹闹哄哄的屋子,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射了过来,齐齐地落到她的身上,有嘲弄、有惊艳,也有冷眼旁观。
修行百年的阿骨早就抛开了人间烦扰,所以她并没有在这个场面下感觉到紧张。相反,她微微垂着眼皮,目光沉静而又庄重的地落在喜床上坐着的上伯庸身上。仿佛,这不是一场婚礼,而是严肃的拜师礼。
”婚娶之后,男夫必须侍奉妻子,凡事必须听从妻子的号令。妻为大,夫为小。不从者依法休弃,再不从者按律从奴.........
愿男夫--上伯庸取悦妻子,愿妻子--女骨得偿所愿。”
女骨........
原来这女人名叫女骨么?
上伯庸想起自己曾在一本前朝野史中读到过,女氏家族在前朝战功赫赫,将军辈出功高盖主。最后,被前朝君王杀得一个也不剩,世间再难寻女姓之人.......
不过,有什么豪门大族会取名为骨呢?想必这或许是个乡野壤下的名字罢了......
女骨,
女骨,
他记下了。
随着耳畔老鸨抑扬顿挫的念婚词,在四周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下。阿骨和上伯庸被引着,不疾不徐地拜天地,然后再拜对方。眼下的情景实在有些怪异,可多年以后,上伯庸却只恨这场婚礼不是真的。
她慢慢替上伯庸摘下红盖头,对上了那清冷的如同谪仙少年的视线。
两人这样相对而立,阿骨却被他衬的愈发娇小,以至于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直视而来的目光。
又是一串简短而又糊弄的礼节过后,入洞房前还需夫妻结发。老鸨从两人发尾各剪了一缕头发,用红线辫上装在两个红袋里,又再赠予二人,寓意同心永结。
“礼成!”
这时候,周围的人看笑话的看客们更是爆发出压抑了许久的哄笑。上伯庸的脊背挺的笔直,身形纹丝不动,面上表情淡漠。
但阿骨却看到少年的一侧唇角不可察觉般地微微勾了一下。倘若她没看错,这分明就是一丝流露着不耐,还有几分漫不经心的讥笑。
罢了,她收的徒儿,她来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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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伯庸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好觉了,若不是这梦境将他带回了那生活了十几年的丞相府,他几乎连府里院墙的颜色都想不起来了……
绕过那汉白玉色的外墙,推开那扇熟悉的紫檀大门,顺着半遮半掩的门缝望去,却看见了三三两两倒地的尸体。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惊恐和绝望的表情,仿佛在诉说着发生在这里的灭门惨剧。
衣摆拖在地上被血迹濡湿,遍地刺目的死状,大厅之上端坐着一个太监装束的宦官,正似笑非笑地等着他。
见到上伯庸,那宦官朝他指了指,不怀好意地笑道:“喏,还有漏网之鱼呢。”
回应那宦官的,是蜂拥而至的士兵……
上伯庸就在这一片血色中睁眼醒来,入眼先是陌生的薄纱玮帐。而环顾房间内古香古色的摆设,也不似普通客栈。
他的第一反应是警惕地打量陌生环境,但当他的视线触及到了柔软的床褥,以及床头还候着的微微冒烟的温热茶水时。这才想起添香楼的机缘,他已经没事了,少年这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上伯庸又不忘查看四肢的伤口,发现血早已止住了,被划开的皮肉已经好生缝上,又缠上了绷带。
“你醒了?”少年坐在锦床上,脸还是煞白煞白的惨色,可那一双凤眸还闪着许倔强的亮色,阿骨这便放心了。
正巧,打听完消息回来的阿骨与少年打了个照面。也不知她探到了什么消息,神情很是严肃,却在看见上伯庸状态不错后,表情慢慢松懈下来。
上伯庸思绪飞转而过,苍白的薄唇动了动,试探着喑哑道:“师尊?”
这无依无靠又可怜巴拉的样子,将阿骨吓了一跳,这孩子该不会以为被自己抛下了吧,“嗯……
我带你来了凤临城,这城中要开猎魔大会。人鱼膏会对你的伤大有裨益,这城中或许能寻到卖家,于我们而言是个不错的落脚点。方才,我是出去打探消息,这才没守着你醒来,现在可感觉好些?”说着便替他倒了一杯温茶,送到他嘴边助他饮下。
“谢过师尊,徒儿好多了,还是我来吧,皮肉之痛伯庸还是受得住的。”少年有些抗拒,显然是不想因了伤病,就乱了长幼尊卑,他艰难而缓慢地抬手想要接过茶杯。“师尊救我于水火,是恩人。况且,理应该伯庸侍奉您。”
明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不过是勉强接住茶杯,他的唇色又白了一个度,鼻尖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有礼却又倔犟的孩子,阿骨心想。可她也知,从云端跌落泥底,从人中龙凤到低贱奴籍,除了一身世家公子的傲骨,他一无所有。这点自尊,她实在是不忍打破,索性别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他极慢且抖地饮毕了这杯茶,再又勉强自己将杯子放下,这才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阿骨心一软,斟酌了一会,这才说道:“先把伤养好吧,等得了人鱼膏,你的手脚会与常人无异。”
“多谢师父宽慰,可人鱼膏不是什么寻常之物,若是难得那便也算了。”听到自己这便宜师父居然打算帮他寻人鱼膏这样能重塑身体发肤的灵药,上伯庸心中已是微动。可哪怕是在曾经,他这样显赫的世家也不曾得到。
阿骨微微一笑,对人鱼膏势在必得的样子,“无妨,我曾救过这凤临城城主女儿的性命。我已向他开口,他自然会全力帮我促成。眼下,我们便是宿在他的府上。”
上伯庸颇感意外,起因是,他曾在京都听过这凤临城城主以及他的猎魔大会。传闻,几百年前天上的真凤被魔君所伤,从上仙界直坠凤临城,真凤奄奄一息最后垂死于此处。
真凤逝后,四溢的灵气引得小妖大魔不断来此地侵扰,当地的百姓叫苦不迭,只能举家搬迁。直到,凤临城中一位段姓居士站出来,他举全家族之力荡尽城内妖魔,此后段氏代代以守卫凤临城为己任。猎魔大会顾名思义,就是这段家所举办除魔赛事。
没想到,他一梦之间还身处上京的烟花之地。一眠之后竟然来到了这千里之外的临凤城!还与这城主有交情,看来,自己这便宜师尊非同一般。
上伯庸忽然对自己这位师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名散修,并没有什么强大的门派背景或势力支持,但却能护下段家都护不下的人命,恐怕自己这便宜师父藏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而如果自己能得了她的助力,医好筋骨顺势拜在她的门下。到那时,他再报仇岂不是如虎添翼?
阿骨不知少年的心思,还以为他是在担忧人鱼膏的下落,正欲再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笃笃叩门声,“阿骨姐姐!阿骨姐姐!你在里面吗?”清越爽朗的男声从门外扬来,语气亲昵却又不失了规矩。
“是谁?”上伯庸不悦的皱眉。
阿骨却没注意到少年一反常态的不悦,笑着同他解释道,“待我引你们二人相见。”说罢便朝门外迎去。
“阿骨姐姐!真真是你回来了!”
即便他心有准备,可方才被引进阿骨姐姐房内,亲眼见到她那新收徒儿的面容,还是难掩惊艳。
凤临城因了猎魔大会的缘故,每年都有奇人异士聚集,他在凤临城都见过的佳人不少,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更甚。但那些都似冠冕堂皇的鹦鹉,哪怕再怎么吃丹修容也难掩红尘味,全然不似这位公子般,矜贵得天然干净。
“阿骨姐姐,这便是你的徒儿么?好生俊朗的公子。原来阿骨姐姐喜爱收这样的徒儿,难怪这么久了,才收了这位阁下。”那面生的公子开怀大笑,然而自他进屋后目光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阿骨食指反叩,轻敲了敲来人的脑袋,爆栗落在他额前的玉束带上,他也不恼。反倒是笑嘻嘻的受了,嘴上直讨饶,“哎哟喂!我又说错话了么?!”
“哼,你这臭小子,没大没小的。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你的姐姐,按理你得叫我声修士。我都百余岁了,做你这臭小子的长辈都绰绰有余。”
又对自己的徒弟说道,“这是段城主的孩子,名叫段遇容。我正想引荐你们二人认识,你们年纪相仿又都和修道有缘,日后说不定能成挚友呢。”
“幸会幸会,在下段遇容。”
“幸会段公子,在下上伯庸。”
两人的视线冷不丁地对上,察觉到那视线里的试探、以及不怀好意,上伯庸的目光也逐渐冷冽起来。
——————后记——————
段遇容: 什么?男夫?……阿骨为何会突然间就……(诧异非常)
小厮:公子莫急,听闻那修士只是为了赎他出奴籍,没有真要纳了他。
段遇容:哼,那小子也配?唉……只可惜,我们阿骨姐姐天生一副好心肠,可别教这捡来的野狗叼了手。
小厮:自然是不配的,女骨仙师天赋异禀又心怀苍生。若非如此,怎叫这小子入了仙师的眼?只不过……
段遇容:说。(心不在焉的把玩吊坠)
小厮:只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公子怕是要加把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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