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低暗,岚霭凄迷,山谷里处处弥漫肃杀之气,连风里也卷着浓重的血腥味。
清凉山是正道玄门中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宗,风光了近百年。
可今日,似乎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时。
十二连峰已相继被魔教教徒攻下,三百多名弟子死伤殆半,剩余的一百多名弟子全都退守到了主峰青都峰上。
厮杀声渐渐逼近峰顶,纯阳殿前宽阔的石坪上,盘膝坐着百余名清凉山弟子,一齐结印。
指尖释出的灵气化作道道荧光,如同漫天金线丝雨,汇聚到了头顶那道弧形穹顶中,共同撑起了一道结界。
大批的魔教教徒围拢到纯阳殿前,不断试着闯开结界,身体触及结界时都会被猛烈弹开。
连几位护教尊者上前也无可奈何。
正在教徒们束手无策时,三长老擘开众人走上前,传圣君谕令,命众人暂缓攻势。
清凉山大弟子冯毓就在掌门身侧,看着结界外的阵势,脸色阴沉。
他明白,他们这是打算以逸待劳。
支撑这样的结界需要耗费大量灵力,可敌人在外虎视眈眈,他们也不敢有片刻松懈,等时间一长,总有灵力不济的时候。
果然,过了一个时辰后,不少弟子不支倒下。
冯毓心头发凉,难道,百年清凉山,真要亡于今日吗?
这时,魔教教徒们已开始驱使凶兽不断冲撞,“砰砰”声不绝于耳。
又过了许久,眼见结界式微,魔教那五位护教尊者一齐上前,一个叠一个地排成一列,后者依次推掌至前者后背,将灵力汇聚到为首那人身上。
“不好!”卢掌门疾呼出声。
可攻势已成,随着轰然一声巨响,结界应声而破,弟子们只能赶紧收气护体,来不及的,已口吐鲜血倒地。
对面的魔教三长老走上前,看好戏般讥讽道,“卢掌门仓促出关,不好好修养,怎么还这样大动干戈,叫人好生不忍哪。”
冯毓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群魔教妖人,不就是故意趁我师父闭关之时,才来偷袭的吗?难道不是因为怕他?”
卢掌门所练的无妄心法共有五层,每上一层需要闭关的次数也会随之增加,第四层前后共需闭关三次,且中途不能间断。
一旦间断,其反噬巨大会让气脉阻塞,修为大损。
魔教挑的,就是这个时机。
“怕?那我还真要来讨教讨教,卢掌门,敝教与贵门多年恩怨,今日一并了结了罢!”
三长老嘴上这样说,实则也是仗着如今卢掌门如今修为受损。
卢掌门缓缓站起身来,还未开口,一旁一个白袍道士剑指着那三长老,“凭你也配?要过招,我来!”
这是卢掌门的同辈师弟齐明烈,在清凉山也算德高望重。
“好啊,既然你主动寻死,我给你个体面。”
言罢,两人便即动起手来。
魔教围攻清凉山已有五日,如今退守此处的弟子,无不是历经血战,有的筋疲力尽,有的遍体鳞伤。
纵然齐明烈平日修为能与这三长老匹敌,今日,也难有一战之力。
他没撑多久,被一掌击飞时,身子如同断线风筝一般,狠狠摔下。
清凉山一众弟子看到齐师叔这么快就败下阵来,心中不由感到绝望。
“我来!”
“还有我!”
又有两人上前,是齐明烈的同辈师弟夏英与赵宗权,修为在整个师门里都算得上是上乘。
可两人道袍上早已染满血迹,谁都看得出,两位师尊连日鏖战下,都已是强弩之末。
魔教一位护教尊者上前两步道,“好啊,你们要逞英雄,咱们长生界里也有的是好汉。”
天衍教,也就是如今正道口中的魔教,以四大氏族分据四方,其中的燕家统辖南边二十四座城,名为长生界。
“要是好汉的话,咱们就一对一的来,手底下见真章。”赵宗权道。
那护教尊者正准备动手,忽闻一阵细碎铜铃响,神色一下子变了。
一座垂着轻纱的步辇,被四名教众抬着缓缓上前。
辇盖四角垂着的铜铃轻轻晃动,发出悦耳清鸣,也提醒着众人辇内之人的身份。
教众们听见那铃声,都不约而同往两边散开,一个个都噤如寒蝉。
辇内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怎么,想要拖延时间,等着上玄宫的援军?”
在如此空旷嘈杂的地方,此人的声音竟能清晰传至每一个人耳边,可见其修为之高。
冯毓心头一紧,他们不仅放了求救的信鸽,还让几名弟子冒死突围赶往上玄宫。
可这魔头既如此说,那就是截获了求救的信息。
“本君不妨明白告诉你们,”辇中男子气定神闲,“清凉山上便是飞禽走兽,也没能逃出去过一只。”
这句话如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清凉山弟子心上,一个个面如死水,失魂丧胆。
他们早知不敌却苦苦支撑,最后的希望,就是上玄宫来救。
辇中男子对着三长老招了招手,三长老恭然上前。
不一会儿,三长老转身走上前,对着远处清凉山众弟子道,“尔等听好了,圣君开恩,愿意给你们一条生路,凡清凉山弟子,若能手刃同门一名,即刻便可下山去,长生界绝不为难。”
清凉山的众人一片哗然。
“可若是不愿意……”三长老狞笑着起来,“那也好办,我们来动手,我们会杀光清凉山上的所有人,不,是所有活物,一只鸡一条狗都会杀干净,你们死后尸身也会被挂在玉京的尸陀林中,被炼成尸傀儡永世不得解脱。”
这席话无异于一块巨石投进湖中,引得众人思绪纷乱。
清凉山正好位于长生界咽喉之地,多年来两方势如水火,结下死仇。
可真要说实力,燕家据地千里,教徒万余,是一方霸主,哪是一个宗门能够抵挡的,清凉山唯一能倚仗的不过是地利。
只是这些年,燕家上代圣君亡故后,几个儿子为争夺权柄兄弟阋墙,自顾不暇,才让清凉山得以坐大。
如今长生界的内乱已厘清,想要东出与其余三大氏族争天下,首要的,是先拔除清凉山这根钉子,不留后患。
“狗贼,好大的口气,那你看看我清凉山有没有孬种!”齐明烈吐着血,一边疾声痛骂。
三长老却看也不看他,悠悠道,“圣君只给了你们半个时辰,时间一到,就要开杀戒了,你们要动手的,可要抓紧了。”
此时清凉山众弟子中已经喧声四起,有叫骂声,有议论声,还有隐约的哭声。
整整五天了。
魔教人多势众,可清凉山上下就这么几百人,又是生死存亡之战,几乎未得片刻喘息。
身上的伤痛疲惫不说,心中防线已濒临崩溃。
卢掌门走到最前,神情凝肃,“要杀,你们就从我杀起吧。”
三长老脸色不好,往步辇望去,见里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轻一挥。
他会意后立马便朝卢掌门攻去。
顶级高手间的对战,往往没有什么花招,三老张的攻势如海潮般一波连着一波,卢掌门只能处于守势。
倒不是他弱,还是因为这次被逼得强行破关,那巨大的反噬。
眼见着卢掌门落了下风,清凉山弟子中忽然传出惨叫声,竟真的有人对同门下了手。
那个杀了同门的人,向着下山的方向走去,长生界教众果真没有阻拦。
很快,打斗声也随之四起。
这道口子一开,谁都想着,我不动手也难保其他人不会对我动手,还不如抢占先机。
不少弟子倒下,丧命在了同门手中。
方才还并肩作战的师兄弟,转眼就生死相搏,互相猜忌。
燕家那几位护教尊者纷纷大喜,一人高声道,“圣君妙计,他们果然自相残杀了起来。”
卢掌门也因此分了神,心绪大乱,被一下子击中,倒退几步跌坐在地,口喷鲜血染满前襟。
三长老也受了内伤,却自得道,“还有不怕死的吗,尽管上来。”
哪里还有人敢应,卢掌门在众人心中地位是如泰山一般,眼见他受伤至此,只觉得清凉山的天已经塌了。
三老张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此时,一道不算大,几乎要湮没在喧哗中的声音传来。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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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是从纯阳殿的方向传来的。
当所有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个身量清瘦,青衣束发的女子,持剑走上前来。
她容貌不凡,衣衫却简朴,一袭粗布青衫,于一众白袍的清凉山弟子中很是扎眼,在无数惊诧的目光下,一步步上前,直到卢掌门身边才停步。
她一剑横挡在卢掌门身前,面上毫无惧色,凛凛如染寒霜。
三长老皱眉问,“你是何人?”
“清凉山弃徒,周令。”
周令这个名字,在从前的正道玄门名气不算小,只是这两年销声匿迹后,渐渐被人遗忘了。
当场也有入门不久的新弟子,低声问年长的师兄,“师兄,这人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师兄目光紧紧盯着周令,无比感概道,“这是掌门的首徒,清凉山曾经的大师姐。”
“大师姐?”那人很是诧异。
清凉山的大师姐,可怎么他们却连她的名字都不曾听闻过?
“她说自己是弃徒,是被逐出师门了么?”
师兄却沉默不语。
她离开师门下了青都峰后,杳无音讯,仿佛彻底从这世间消失了。
两年时光恍如隔世,更何况卢掌门对这个徒弟讳莫如深,周令这两个字在师门里仿佛都成了禁忌,无人敢提。
可他还记得两年前,师姐在宗门比试大赛上夺魁时的风采。
她本是身负不世天赋的剑术奇才,受一众师弟师妹们的景仰,也是这一代玄门弟子中的翘楚,名满天下。
可惜一夕被逐,有如云泥。
如今满身风尘,虽是故人,却如陌路。
此刻的卢掌门,看着昔日最为疼爱的徒弟,目光复杂深暗,心中也无限酸楚。
青都峰前山的山路被魔教阻截,想必她是从后山的忘身崖上来的。
那忘身崖万仞的峭壁,设了不能御剑的禁制,下头还有魔教驻守。
若以她从前的修为倒是不足为虑,可当初她被逐出师门时,是他亲手断了她几处经脉要穴,让她的修为折损了大半。
能在此危急关头赶来,已是不易。
“你不是他对手,”他叹了口气,又故作冷漠道,“你早已被师门除名,与清凉山再无干系,你走吧,不要徒劳送命。”
周令毫不犹豫地摇头,“虽已除名,可师尊为我授业,师门育我长成,恩逾父母,无以为报,今日便以性命酬谢也是应当。”
她这番话,声量不大,却掷地有声,在清凉山一众弟子听来,如同巴掌掴在脸上。
一些准备手刃同门却犹豫不决的弟子,此刻羞愧痛悔,忍不住呜咽起来。
那三长老狠狠道,“管你弃不弃徒,和清凉山有没有干系,既然不知死活,今日我就将你大卸八块,叫你尸傀儡都没得做!”
他正要动手,忽觉一阵风来,竟是一股难以察觉的灵力扼住了他腕上要穴。
圣君的灵力对他们有些天然的压制,这一下,他只觉得血热躁动,身子仿佛动弹不得。
步辇的轻纱被一手扬起,一个身着玄色大氅的男子走出,面上是一张无比狰狞的恶鬼面具,遮去了容貌,只隐约可见一双幽深乌黑的双眸。
“三长老也累了,此番不劳你,”他身量修长高大,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力,缓步上前,“本君来会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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