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要活着……好好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
在河中艰难地沉浮许久,湛长华怀着这一又重燃在心中的念头,费力地爬上了岸,慢慢移动到最近的树林里,寻了个较为隐蔽的角落以后,连日奔逃带来的铺天盖地的疲惫终于将她压垮了。她催起内力隐身,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湛长华早早醒来,惊愕地发觉自己竟然在一条渔船上。她正向爬起来看个究竟,忽然后面有一双手按住了肩膀。湛长华下意识地反手打出一拳,然后听见了一声闷哼,是个女子的声音。
“抱歉。”虽不明白对方是敌是友,湛长华想,暂且作出个恭敬之态是不错的。
对方是个渔家打扮的女子。她看起来没计较被湛长华误打一拳,神情平静地说:“昨天我上岸去卖鱼,晚间回来时看见你在树丛里睡着,就把你带来的。”
湛长华一怔,隐身术失灵了?还是因为什么不可抗力,时间效用减少或者没了?但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多谢了。这是哪里?”
“多磨河。这这一带所有人都是打渔的。我也是渔民,大名虞容。这条船上就我一个人。”
湛长华假作漫不经心地闲聊:“多磨河?怎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这河的暗礁和急流比较多,多磨多难吧。来了,你抓好船上的东西。”虞容说完,就急匆匆去到了船头,开始掌握方向。
湛长华一边双手紧紧扒着船,一边大脑飞速运转:要不要把我被追杀的事情告诉她呢?如果告诉她,她很可能不会留我,而这人生地不熟的的大河上我没处可去;但是如果我不说,必然又会拉上一群无辜的人性命……
汹涌的波涛拍击着或明或暗的岩石,发出激越磅礴的怒吼,其间夹杂了一两声若有若无的沙哑低叹。
直到这日下午,元气恢复了不少,湛长华思前想后,还是说出了真相:“有很多人在追杀我。他们都是疯子,为了保密,会把我所经过地方的所有人灭口。”
虞容端详着眼前这个娇美柔弱的女子。莹白如脆玉的肌肤,闪着荧荧青光的眼镜,轻盈瘦小的骨骼,似乎摇摇欲坠的姿态,细细看去,多少能瞧出她绝非普通人,无怪乎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了。
“我确实没那个情分救你,但是也没理由害你。至于别的,我不知情,就当没有。”
“不担心我给你,乃至是整条多磨河附近的人带来灭顶之灾?”湛长华苦笑。
“我们大风大浪里谋生计的,讲的是过一天是一天。”虞容没再解释别的,转过了头去,一边开船,一边极力平复莫名的一股心乱。
坐在后面的湛长华脑海中更是翻涌不止,虽然二人心中的内容完全不同:
已经将近两个月了,自己一路逃亡过了冥灵村、寂灭岭、回天庄、无情镇,还有现在的多磨河。每在一个地方待上一段——最长也不过半个月,他们总能精准追过来,搜捕自己,顺便把当地所有人杀光——不仅仅是为了保密,而且他们还需要大量尸体进行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除去眼下,过去的两个月经过四个地方,导致这些地方的人尽数惨死,所以我是“魔女”……但我真的没有故意害他们的意思啊。湛长华觉得口中五味杂陈。虽然能从自然里提取养分,可我到底是个人,有基本的衣食住行需求,假若远离了人群,我去哪里换这些?
她并不留恋这人世,它给予她的十成九又九是伤害。“无情人世有情人”,的确有那么几个人对她有过温情,他们却无一例外地因此走向了毁灭——眼前这个渔女,又会成为“例外”?亦或“之一”?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湛长华怅望高阔苍穹,只见灰蒙蒙一片,无云无鸟,亦无回音。她举起双手,仿佛是想去够什么虚无的东西,最终愣怔的眼光开始打量起自己这双不给力的手:莹白,柔软,宛如软玉雕的细枝一样,脆弱易碎。这样的一双手,怎么能打败那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果然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又跟上来了——乌泱泱的奇装异服者如蚂蚁一样爬满了岸边,齐刷刷举着望远镜搜寻湛长华的踪影。
湛长华极力锁在船里,心急如焚地咬牙切齿。虞容却不甚在意:“多厉害的人也总有缺点,我目前还没见过一个非本地人斗得过多磨河天险。再说……”
话音未落,湛长华便瞧见其余那些渔船似乎都蠢蠢欲动,掌船的照行不误,不掌船但在船上的人则偷偷拿出了筏子和各种武器。不速之客看起来没把这些渔民放在眼里,照旧排他们的阵势。
河中央忽然“吱噜”一声,大概不知什么人吹了一声哨子。随即几个身强力壮的渔民从船上取出梭镖,投向岸上的入侵者。入侵者立刻向他们射箭,机灵的渔民们纷纷低头蹲身,或者跳入水中。
见到这一变数,敌人们放弃了惯用的战术,径直伤人抢船,其中有部分不会水的被推挤下去丧了命。众渔民早防备着,几个动作快的加急一划,甩开了追兵;有的下船乘了筏子便逃了,给敌人留了连基本设施都没有的空船。那些抢到船的在激流险滩中晃晃悠悠,留在岸上的另一部分敌人气急败坏,开始在身上翻找东西,约莫是想给多磨河里下毒。
湛长华目睹着这一切,眼前倏忽闪过那些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景,以及鲜血从钱敏慧脸上留下来的画面,大喝一声:“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
紧接着,河岸上忽然地动山摇,地底下一棵棵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死死绞住准备下毒的歹徒们,有好几个刚刚被缠住就化成了血水。眼见在此处折损惨重,打头的白袍人当机立断带着战斗能力尚存的喽罗撤走,徒留下几个无法逃走的残兵败将被渔民渐渐拖死在了多磨多难的多磨河上。
眼见局势平定,正持武器参与对那些虾兵蟹将追杀的虞容歇了战,回头看了一眼船舱里的湛长华,大吃一惊:湛长华虽没有受伤,可是浑身抽搐,整张脸几乎完全变成了透明!
虞容赶紧把湛长华抱了出来,正想找别的渔船上的大夫,耳边依稀听见湛长华虚弱的声音:“医……医师……没用,把……我……放到……岸上……有太阳的……树丛……”
虞容稳稳地操纵着船靠岸,然后照做。过了大致半时辰,湛长华停止了抽搐,再过去一个多时辰,湛长华煞白的面容才恢复了一点点血色。身上多少有了些气力之后,她的第一句话是:“还好,没出现第五个惨案。”
“刚才的藤蔓是你变出来的?你用完这个能力就要体力不支?”虞容问出来以后就懊悔了。她这么虚弱,哪里能让她说太多话?
“没什么……这些事憋在我心里太久了,总得说说。你肯定很好奇他们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吧?——以及,我的过去?”
虞容怔住,偏头望向湛长华,正对手对方的正脸:如水墨画的淡眉,幽深如萤火的青色眼睛充满哀愁,高挺的鼻梁,泛白的嘴唇中间是一条直线,两端却微微上翘。这时候湛长华竟然还拉开了衣服,里面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痕,交织成一套妖艳的纹身。她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风中一朵欲零落但依旧高昂着头的憔悴花朵。
慢慢从惊呆中缓过来以后,虞容点了点头。
“这些啊。”湛长华的述说听来平淡,却似藏着惊涛骇浪,“在旁人眼里,不过闹剧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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