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城议事厅内气氛肃然，在场五人，却是鸦雀无声，仿佛在等着正位的方屹白开口。
“各位，此次召见诸位长老是为了商讨加固蚀渊封印一事。”方屹白冷静地看向斜对面的郁楠芝，“毓珏山西南出现了妖邪，虽已拔除，却让人担忧是否还有妖邪侵入华夏。”
语毕，在场几人面面相觑，气氛凝重。
“莫不是妖邪突破了封印？”方屹白身旁的灰鬓男子神情紧张，侧首询问道，“神女知晓此事？”
方屹白摇了摇头，“未知。”
众人又面面相觑，不敢发表意见。
霍正林提了一句，“那个妖邪说，他们将卷土重来，所以尊上才提出加固封印的事。”
“既如此，加固一事刻不容缓。”方屹白另一侧的男子出声，“药谷定协助尊上加固蚀渊封印。”说着，男子郑重作揖，衣服上的羽毛装饰也随之一颤。
方屹白环视在场几人，“开始决议吧。”
“药谷谷主，裘海志，赞成加固蚀渊封印之事。”
“毓珏山毓珏道人，郁楠芝，赞成加固封印。”
“金鉴盟盟主，霍正林，赞成加固封印。”
“灵法宫宫主，李严，赞成加固蚀渊封印。”李严抬手勾了下灰色鬓发，微扬下颌，“老夫经历了两代云山城城主，想提醒尊上一句，华夏皆由神宫的神明庇佑，此事必须向神女汇报。”
李严的态度众人看在眼里，几位长老里属他的年纪最大，对于方屹白的傲气连遮掩也懒得遮掩，因为灵法宫自始至终追随的都是神宫的神明，而非得到神明赏赐凝光剑的方屹白。
霍正林瞥了一眼严肃的郁楠芝，心中暗忖，那妖邪的话他可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神女的力量在衰弱，蚀渊封印也跟着衰弱就是最好的证明，若是方屹白加固封印成功，那“神”的头衔早晚易主。
他预想到了这般局面，太久的和平总会滋生一些事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自当如此。”方屹白颔首，谦和地回应李严，转而望向在场的几位长老，“既然各位长老均同意加固，那便开始筹备吧。”
会议结束后，霍正林喊住郁楠芝，询问她的意见，“你看分任务的时候，李严脸都绿了，尊上刚答应知会神女，就开始作战部署，部署完再去找神女，这不就是先斩后奏嘛？那万一神女不同意呢？”
郁楠芝明白霍正林的意思，但这是神宫和作为人族领袖的云山城城主之间的事，作为长老，他们只需要表决自己的想法，人族领袖是谁与他们无异，可以是方屹白也可以是方屹黑。
但有一点与往期的云山城城主不同，方屹白得到了凝光剑的认可，成为第一任能够驾驭神剑的云山城主，而凝光剑是神女用于战斗的神剑，是神力的终形，这无异于是放权给了方屹白。
“这是尊上和神女之间的事。”郁楠芝望了霍正林一眼，警告道，“你只要坚定地站在人族这边即可。”
霍正林觉得此话受用，点头道：“也是。”
方屹白立于昆仑天梯前，凝视云端之上。
瞬息之间，他便身处神宫之内。
偌大的宫殿只有正前方一座孤零零的寒冰椅，椅背的冰柱犹如尖刺一根根竖起，通体透亮，冷彻骨髓。凡人之躯只是站着便会被酷寒冻僵。
“白儿，今日怎得空？”悠扬的女声温柔中带着俏皮，回荡于宫殿之间。
方屹白孤傲清冷，肃肃如月下松，端庄俊秀却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立于神宫之内仿佛他才是不语红尘的神宫之主。
“人族方屹白见过神女羲和。”方屹白自顾自垂首敬道。
见他一板一眼的模样，羲和也收起方才寒暄的态度，冷脸相望，“何事见我？”
方屹白抬头，羲和已然立于身前，缓缓坐在那晶莹剔透的冰座上，她的发丝乌黑，垂顺得犹如玄色绸缎，虽未挽发，但一张昳丽却又不显张扬的容颜反而更衬气质天然无瑕，若说怜悯世人庇佑苍生的神女该是何样貌？那自当是羲和这般清丽脱俗。
“毓珏山出现了妖邪。”方屹白目光淡然，仿佛在描述一件寻常事。
“妖邪？”羲和掀起眼皮注视方屹白，话中却透着些许懒意，“怎么进来的呢？”
“不知，只是怀疑蚀渊的封印有所松动，方才在云山城召集了众长老进行决议，全数赞同加固蚀渊的封印。”
羲和精致的脸蛋霎时浮现出戾气，咬牙切齿道：“蚀渊……”
方屹白垂眸，二十年前蚀渊一役不止人族伤亡惨重，即使是身为神女的羲和也失去了她唯一的妹妹。
“望舒。”羲和的眼神变得哀伤，盈盈目光飘向远方，仿佛追忆故人。
“神女节哀。”方屹白仿佛能感同身受。也许是因为凝光剑的缘故，与自己的主人产生了共鸣。
羲和毅然的视线落在方屹白的脸上，“加固封印一事，全权交由你指挥，不得让那些妖邪再踏入华夏地界。”
“谨遵神女的旨意。”
临走，羲和嘱咐道：“白儿，你的修为精进不少，是时候进入时序之环修行了。”
方屹白步伐一顿，睁大眼错愕地回望冰座上的羲和。
时序之环是专属于神女的修行秘境，只有神女才能进入，而现在却允许非神的他进入。
“若是成功加固，你就有资格进入时序之环。”羲和手肘抵着冰座把手，手掌支撑着侧脸颊，漫不经心又满怀期待，仿佛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方屹白定不负神女期待。”
天衍叁年是方屹白接任云山城主的第三年，也是他唤出凝光剑的第一年。
神女羲和是世上唯一亲临凡间的神，悬殊的灵力让人族望尘莫及，然而凝光剑主方屹白的存在，让人族有了希望，与神无限接近的希望。
只有羲和与前任云山城主知道凝光剑是如何认主的，而方屹白本人却不甚了解。
他迫切地想知道其中原由，却始终得不到回答，云山城主病逝，真相也一同归于沉默，除非羲和开口，便无人知晓。
皑皑白雪盈于松，雪雀立于满雪枝头，树枝轻颤，抖下细碎霜雪。
雪松之下，两人对弈。
白须老者抬首发现了旁观棋局的雪雀，胡须微扬，叹道：“春来了。”
对座的方屹白微愣，执棋之手停悬半空，清凛目光扫过枝头的鸟儿，淡然道：“往后还能有几春？”
白须老者白眉轻挑，诧异于他的回答，问道：“此话怎讲？”
方屹白待手中白子落下后才回答：“子虚先生，蚀渊的封印衰弱了。”
子虚的手伸进黑棋盒中，停顿片刻拿出一枚黑子，轻巧地说道：“再加固便是。”
方屹白瞟了子虚一眼，加了一句，“因为神女的力量在衰弱。”
听罢，子虚却失笑道：“她把凝光给了你，力量自然就衰弱了。”
“是这个道理。”方屹白愣愣地附和道。
“凝光，天奕，时序，这三样便是代表了天底下最高的武力，智慧，权能。”子虚将黑棋落在白棋旁，继续道，“凝光给了你，天奕随望舒落入蚀渊之下，可想而知羲和的力量衰退到何种地步。”
方屹白眼神黯然，双肩不由自主地往下沉，目光却依旧锁定在棋盘上。
子虚瞧出方屹白的消极情绪，劝慰道：“继承了凝光剑的你势必带领人族立于不败之地，这也是老城主的夙愿。”
“因为我是羲和看中的人，所以父亲才会拼死相救吧。”方屹白眼神定定，对子虚说的话不以为然，“父亲是如何与神女谈判的？居然能说动神女将凝光剑交于我？子虚先生，您是父亲的老师，应当知道些什么吧？”
子虚低吟，并未回答，猛地抬手拿起方才落下的黑棋，解释道：“我要悔棋。”
“子虚先生，落子无悔。”方屹白冷声提醒，对子虚的违规颇有意见，“落子犹如人生选择，无反悔的可能。”
“人生如棋局，但棋局并非人生。”子虚指着白棋评价道，“你看，你这白子就没下好，你肯定也想反悔吧？对吧？”
“我不会反悔。”方屹白拒绝悔棋，断然的态度给予子虚无形的压力。
子虚不以为然，拿起他的白子，得意地笑道：“你怎如此死板？以后有得你后悔。诶，你还记得你是来陪我下棋解闷的吗？我开心最重要，不要因为那些死规矩而本末倒置了。”
“规矩就是规矩。”
“行吧，行吧，方城主，凝光剑主，云山尊上。”子虚一阵奉承，却是刺耳，“我也就是一介平民，听您的。”说着乖乖将白子和黑子归位。
方屹白对子虚的耍赖司空见惯，并未放在心上。他目视着棋盘，心绪不宁道：“明日便是加固封印的日子。”
子虚怔怔地抬头，等着他的下一句。
“神女说，若是封印成功，我就有资格进入时序之环修行。”方屹白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子虚，他想听取更多的意见。
子虚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这等于是将神的称呼和位置拱手让人啊。
“神女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定然有她的原因，只是那些长老们同意吗？”子虚忧愁地问道。
“他们暂时不知。”
子虚木然点头，了然道：“暂且不能让他们知道。”
方屹白沉思良久，陷进愁绪之中。
风裹着春寒，在寂静的棋盘前呼呼作响。
子虚收敛惊讶，语气严肃，“尊上的位置极其重要，越重要，想要的人越多，因为你的存在，让其他人知道，人也是可以驾驭神剑的，自然有些自命不凡的人跃跃欲试。”
说着，子虚拿起黑子，紧盯着棋盘，俨然一副冥思的样子，不知是在思考棋局还是其他。
方屹白手执白子，等待落子的机会，两人心照不宣地继续棋局。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城主得多留意。”子虚叮嘱道。
“嗯，屹白谨记。”
蚀渊位于华夏西南边境，封印之处四周环山，只有正午的两个时辰能感受阳光倾浴。
山谷的正中央，一柄石柱般的巨剑斜插进地里，只露出剑首，剑柄和一小节剑身，只是露出一截，对于人类来说都是仰望的庞然大物。
施法固封的地点便在巨剑的剑首顶端，这是历年祈福祭祀的位置。
剑首之上，银霜身影清逸肃然，孤傲矜贵。方屹白负手而立，目光俯视巨剑之下，忙碌黑点攒动，皆是此次参与固封的主力。
此景让他不由地感叹巨剑之大衬托人类是何等渺小，而他又能带领渺小的人类走至多远？
郁楠芝悬于半空，脚不着地，拂尘一挥，谨慎地汇报道：“尊上，灵锚均已插入八方位，待正午之时便可施法加固封印。”
“辛苦了。”方屹白慰问道，“此次封印，毓珏山是主力，毓珏道人费心了。”
“诛妖邪，守华夏，乃我等修仙之人的使命。”郁楠芝颔首，心中疑虑，“尊上，神女她不参与此次固封？”
也许是听出了她的话中意，方屹白停顿片刻，答：“她全权交于我负责。”
郁楠芝忽觉自己的问话唐突，并未继续追问，移开了话题，“此次的灵锚皆是由金鉴盟提供的……”
方屹白微微侧首，轻瞥身后的郁楠芝，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打断道：“固封成功，皆有优待。”
被误会了意图，郁楠芝连忙解释道：“尊上，每一块灵锚都由灵法宫的高阶修士亲自渡进灵力，若是灵锚材质不够纯，在高强灵力冲击下容易碎裂。金鉴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集这么多材质纯净的灵石极其不易，还请尊上做好准备。”
“感谢毓珏道人的提醒。”方屹白颔首致意。
午时已至，巨剑顶端，谷风徐徐，银霜微扬。
金灿之光凝于方屹白剑指，宛若一隅旭日，蒙上神性耀辉，丝丝缕缕的光线从他的手中迸溅而出，朝山谷的八个角落飞去，落在每一个方位的灵锚上，灵力在蓝色锚体内盘旋碰撞，散发幽蓝荧光。
刹那间，一面透明的墙出现在众人眼前，而墙的另一面便是密密麻麻蜂拥而至的妖邪，它们如同嗜血的野兽，挥动爪子和獠牙。
众人惊声连连，有的修士甚至还没见过妖邪，却在这里见了一辈子最多的一次。
八束光线逐渐增强，那面透明的墙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厚，慢慢变得不再透明。
见此景，霍正林不免得意起来，自夸道：“金鉴盟要什么没有？”
一旁的郁楠芝不满地斜睨一眼，目光又移到巨剑之上，观摩凝光剑主的磅礴神力。
突然，其中一束光轻微一颤，郁楠芝警觉地大喊一声：“不好！阵法不稳了！”
话音刚落，东北方向的光束开始剧烈颤动，显然那一边灵锚快要支撑不住。
瞬间，东北方向的墙逐渐透明消失，妖邪顺着空隙钻出封印之外。
方屹白急忙唤出剑光，射向东北角，暂时由剑光充当灵锚，虽需耗费大量灵力，却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
此刻专心加固的他俨然无法顾及趁虚而入的几只妖邪。
妖邪冲入人群，宛若入了羊圈的狼。
方屹白听着身后慌乱的人群惊呼声，内心开始乱了，却又只能逼着自己专心于加固封印，警告自己不能顾此失彼。
用自己的灵力造物充当灵锚，不但要自己与自己对抗，还要和其他人的灵力对撞，还不能强过其他人，这对于掌控灵力和驾驭精神力的要求非常高，一念之差便会功亏一篑。
迅速完成加固，方屹白来不及收手，直接剑指指向巨剑之下肆虐的众多妖邪，然而现在的他却无法做到一击皆灭。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心跳杂乱无章，他得不到凝光的回应，□□已然到了极限。
这就是人的上限吗？
他目睹着一切，妖邪抓住一个个修士，将他们撕裂，蚕食。人类就犹如被狩猎的草食动物，逃窜，哀嚎。
他的眼底染上血色，愤怒而又无能为力。
“Fire wave！”
慌乱之中传来奇怪的女声，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语言。
炙热的火焰犹如翻涌的浪，带着桔红的光奔腾而来，越过那些修士，像藤蔓一般缠住妖邪，只在一瞬便将那些妖邪燃烧殆尽。
方屹白诧异地杵在原地，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蓦然回首。
一束黑影从天而降，宽大的黑袍子遮天蔽日，海藻般的长发飘然脑后。
一名陌生女子缓缓降落在方屹白的面前，一双莹蓝色的眼眸注视着他，忽然凝出了几滴欣喜的泪光。
“long time no see u,blackie.”
女子张开双臂，猛地环抱住方屹白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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