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怀公子。”陆不系学着怀照月的语气,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既然你认得我,那么我也不必再自报家门了,所以——敢问陆公子是想与我这位魔女做什么交易?”
怀照月若有所思地左右环顾一圈,“此地荒郊野岭,月黑风高,实在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陆姑娘若不介意,不妨来我家坐下详谈。”
“……你家?”
陆不系疑问刚出口,照耀周遭的清冷月光蓦然变换,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烛火。一方木桌横亘在两人之间,怀照月悠然自若地在桌对面坐下,伸手示意陆不系也一并落座。
陆不系也不客气,拉开凳子坐下,面不改色地扫视这间有些朴素的屋子,“幻术?”
“怎么会,这里就是我平日的住处,不是幻术也不是陷阱。还望陆姑娘不嫌弃寒舍简陋啊。”怀照月摆摆手,“好啦,言归正传,陆姑娘应当知道清平门吧?”
“当然,浮浪山清平门,那个号称当今天下第一的仙门咯。”陆不系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上的茶盏,“怎么,你家和它有仇?”
怀照月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陆姑娘也应当知道如今的清平门掌门缘无寒吧,我想要陆姑娘去偷走他随身的掌门佩剑。”
不啻于一道惊雷落在头顶,陆不系手上摆弄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你还不如让我去刺杀皇帝,说不定还容易些。”
本来她就发愁要怎么逃过仙门的追捕,现在却让她去偷掌门佩剑,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我跟当朝皇上无冤无仇,刺杀他做什么。”怀照月煞有介事道,“莫急莫急,我也知晓这件事不容易,自然准备了相应的酬劳。”
他从袖中摸出一条彩绳编的手链,轻轻放在桌上,“陆姑娘身为邪魔,若流连人间日久,身上魔气积聚泄露,一被仙门察觉就会招来麻烦。这条手链是上古法器,佩戴者能遮掩自身的妖魔之气。陆姑娘只要戴上它,就不必担忧自己的身份败露了。”
陆不系瞥了眼那条其貌不扬的手链,目光又转向怀照月,似笑非笑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不禁要钦佩怀公子,这份酬劳未免准备得太周全了。”
她当下的燃眉之急的确是要掩盖自己的身份,但怀照月如此恰巧地出现在她面前,又如此恰巧地拿出能救她之急的法器,巧合得简直过了头——陆不系可不觉得是她行善积德修来的好报——但要说是怀照月策划了她被赶出魔域,她倒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术师有办法跟她那哥哥串通。
“什么周全不周全的,只是我手头恰好有这件法器罢了。”怀照月四两拨千斤地解释过去,把手链套在自己手腕上晃了晃,“尽管放心,这手链上没下毒——陆姑娘现在就戴上也无妨。”
他慷慨大方地把手链摘下来递给陆不系。陆不系用两根手指头将信将疑地拎着手链,下意识地想让猫过来,把手链先戴在猫爪上试试,这才蓦然反应过来猫不在这间屋子里,“猫呢?”
“猫?”怀照月也愣了愣,“哎呀,不好意思,忘记把它带过来了。不过话说回来,那只猫是怎么回事?你养的宠物?”
“不算吧。”陆不系嘀咕着把手链往自己手上一套,见没有任何反应,又抛给怀照月一个“就这样?”的眼神。
“这样就可以了。”怀照月点了点头,“不知陆姑娘可曾听说一桩旧闻,数百年前,清平门有一位掌门大弟子原是一名大妖,凭借这根手链掩藏气息,在仙门中潜藏了几百年。”
“我好像听说过。”陆不系想了想,陆渊止从前给她讲过这件奇闻,似乎还据此写过一部话本。她忽然嗤笑一声,“莫非我也要戴着这条手链在清平门中潜伏个几百年?”
“正是如此。”怀照月啪地一合掌,“不过不需要潜伏几百年这么久,几百年后我早都不在啦。我要陆姑娘在五年之内接近缘无寒,偷走清平剑。”
陆不系撇撇嘴,“我擅长的是杀人,还不如一刀杀了那个掌门把剑拿到手,也省得花个三五年。”
“……你杀不了他的。”
怀照月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面上那种半真半假的笑意也消散在摇曳的烛影中。但这副认真的模样只维持了短短一句话,他停顿片刻,随即大大地叹了口气,“那柄清平剑是除恶之器,只要这把剑在缘无寒手上,打起来你是赢不过他的。我是不介意你动手杀人,但在你拿到剑之前,千万不要想着能杀了他。”
“你不介意我动手杀人?”陆不系饶有兴趣道。
“重点不是这个吧?”怀照月有些愕然。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有趣而已。本来以为你是迫不得已才找邪魔合作,看来我先前对术师的印象有些偏差啊。”陆不系轻敲两下桌子,“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不过我要怎么潜入清平门?假装上山求道修仙的小姑娘?然后……在试剑大会中一鸣惊人,让那位掌门大人注意到我?”
“怎么有点像是话本情节……不过你有法力在身,恐怕装不了刚入门的新人。再说,直接成为掌门弟子不是更快?”怀照月不知从哪里掏出薄薄一本册子,从桌上推给陆不系。
陆不系打开册子,顿时翻了个白眼,“还说我编得像话本,你这不是自己写了篇话本么?”
“毕竟这个计划说起来也费口舌,这样看起来更方便些。”怀照月谦虚道,“写得不如令兄,可不要挑剔啊。”
他还知道陆渊止就是“陆无求”的事?陆不系挑了挑眉,心想这家伙莫不是陆渊止披了张人皮来戏弄自己的,否则知道的也太多了些。她快速翻了一遍这册“话本”,一边思索一边拿起桌上的瓷壶倒了杯茶,空气中霎时漾开淡淡的梅子香,“但是我家猫怎么办?”
“这个嘛……我先前也不知道你有只猫。”怀照月有些苦恼道,“要把一只猫妖带进仙门,实在容易横生枝节。不如我把它妖魂打散,变回一只普通的小猫?”
陆不系喝了口茶,刚进嘴就险些喷出去——倒不是因为怀照月的话。这杯青绿的液体不是梅子茶,而是梅子酒,并且味道出乎意料的酸。她一时间话都说不利索,怒道:“你你你拿醋酿的酒?”
怀照月看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很没有分寸地笑得前仰后合,拿过酒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没错,这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青梅醋,陆姑娘当心不要喝醋喝醉了。”
酒性能驱妖魔,大多数妖魔的酒量都不深,但陆不系也不至于喝一口就醉倒。她忍耐片刻,舌尖的酸涩渐渐转为回甘,这才开口接上刚刚的话题:“就没有别的办法能把猫带进去?”
怀照月抓了抓头发,“唉,你非要带着猫么……不然你就说这只猫妖你已经驯养好了,不会伤人。至少缘无寒不是那种见到妖怪就必除之而后快的人,不过我也不能保证他可以容忍一只猫妖在浮浪山上乱窜。”
陆不系注意到怀照月在话中只提到了“妖”,而没有提到“魔”,但还有件更令她稀奇的事:“你连让我潜入清平门的事宜都准备好了,居然连一只猫都搞不定?”
“什么叫居然……我又不是神仙,万事都能实现。”怀照月苦笑着喝了口酒。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青梅酒独特的酸味,表情没有一丝波动。放下杯子,他转身取下墙上挂着的一柄剑,“这就是你之后要带着的剑。至于你的那把刀,刀上沾的魔气太重,在浮浪山上千万别显化在人前。”
陆不系接过剑掂了掂,“还有要给我的东西么?”
“没啦。”怀照月摊开手,“你还想要什么?”
“比如能保命的法器,或者什么上古神器之类的,毕竟我要干的事这么危险,总得有点能脱身的手段吧。”陆不系得寸进尺,想再薅点东西来。
“都说了我只是个术师,不是神仙,哪有这么多神器。你戴着的这条手链已经是稀世的法器了。”怀照月无奈道,“不过半个月之后,我会借家族里的事在浮浪山上暂住,到时候可以协助你一二。怎么样,我这可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舍命陪君子的明明是我吧。”陆不系冲他笑了笑,“话说你就这么把手链给了我,不怕我现在转头就跑?”
“这个嘛,我在手链上施了些小小的术法,如果陆姑娘溜之大吉,手链自然会失效。”怀照月悠悠道,“我不会出卖陆姑娘,陆姑娘也莫要背弃我啊。”
陆不系倒也不生气他这点伎俩,眼睛滴溜溜一转,狡黠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立一个契约,免得有人背信弃义?”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与魔族结契,代价是自己的魂魄。”怀照月露出和她一样的笑容,“我只是想要那把剑,可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把剑?”陆不系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传说清平剑是龙鳞所铸,镇恶祛邪,趋吉避凶。我生来命格凶煞,霉运缠身,而且短寿早死。我想要那把剑来改命而已。”怀照月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好啦,我们就以酒为誓,祝我们合作顺利吧。”
“看不出来你是个短命鬼。”陆不系也随意地举杯一碰,酒液再入口时那股冲喉的酸味仍然让她不禁吐了吐舌头,抬眼发现怀照月正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干什么?”
“你这张脸是用了变化术吧。这种程度的术法蒙骗道行一般的人还行,但骗不过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怀照月晃了晃手指,“还是用真容示人吧。”
陆不系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
“我是天赋异禀。”怀照月笑眯眯道。
陆不系自己并不会幻化的术法,每次出门都是猫给她变一张脸,不过她还是能够做到恢复本貌的。她卸下变化术,故意坏笑着凑过去,“怎么样,这张脸能勾引仙门掌门么?”
“不是勾引他,只是要想办法接近他而已。”怀照月一本正经道,“如果你现在是想勾引我的话,那恐怕还差些火候。”
陆不系忍不住嘁了一声,“小小年纪,胆子倒挺大。没别的事了吧?快把我送回去。”
“推门出去就行了。”怀照月指指房门,“我就不送啦,我们后会有期。”
陆不系站起身,不紧不慢走到门口,又转头斜睨一眼。青衣少年端着酒盏,也正偏头望着她,见她回头,笑着朝她挥挥手。
“希望那个缘无寒不是像你一样奇怪的人。”陆不系伸手推开门,最后抛下一句话。
“咦,我很奇怪么?”
怀照月兀自发出疑问,但魔女已然跨过门槛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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