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看，廉奉节便觉得这里到处透着古怪。
野不尽似乎把这个潮湿阴暗的小宿舍装修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壳子，他就像是缩在里面的软体动物，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
宿舍门口有一个很奇怪的机器，廉奉节观察了半天，才大致明白这是用来干扰声波的。
野不尽终于吞完了药，像是断电的机器人一样保持着坐着的姿势。
廉奉节更觉得古怪了。
他耐心地在旁边等着，手一直摸索着腕上的智能手环。
终于，野不尽有了动作，眼睛也渐渐有神，但依旧半死不活。
他注意到旁边的廉奉节，歪了歪头看他，问道：“教官，你……”还没走？
廉奉节眉头蹙起，挣扎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注射过什么药物？”
这句话很没头没脑，但野不尽刚回神，脑子还不大清楚，便暴露出了破绽。
廉奉节看他心虚，就明白了野不尽知道他问的什么。
但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会？”
野不尽暗自懊恼自己的破绽，闻言抬头，直直地和廉奉节对视。
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廉奉节，眼珠黑的像墨池深潭，永远化不开。
纵使廉奉节驰骋前线多年，看到这眼神心中也是一惊。
他因为自己的刚正不阿被壤星军部的集团排挤，以体恤的名义把他派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既来之则安之，任什么职就担什么责，可他万万没想到，会遇到野不尽。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本来想来这里就尽职尽责挑选合适的人选，可野不尽的出现让他重新燃起了对真相的追寻。
在他年轻时，他被派入信仰军去当卧底，那是我方第一次实行卧底计划，此前他们对敌人新生星一无所知。
壤星自以为是整个星系发展最先进的，所以他们面对其他星球时总抱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高高在上的心理，并把这个星系命名为壤星系，包含有壤星、塔列星、北星、塞班星、岚星、蔚蓝星。
可他们的自以为是让他们丧失了警惕，他们的高高在上将他们的视野蒙蔽，他们从来不知道，有一颗星球，发展速度远远超过他们，他们早就发现了其他星球，可他们有一种因为高贵而表现出来的谦逊，他们选择不与其他星球往来，并且因为他们的前瞻，他们选择研究隐藏星球的办法。
壤星系的恒星为源星，源星具有巨大的引力，可它的外表极其不规则，致使它的引力并不规律。虽然早有科学家推断出它对星球的吸引力包括引力以及另一种力，可至今无人证实。
所以，这便导致壤星系的星球运动并不规律，距离源星时远时近，科学界有论断说这是一个周期较长的规律运动，但在该周期内的运动并不规律，可这依旧无人推算出来。
新生星因发展迅速，资源开发过度，致使新生星越来越靠近源星。
新生星上的人都非常聪明，而且他们依旧有着对神明的信仰，即使科学发展飞速，他们也从不自诩触摸到了科学的边界，也从未放弃过对神明的信仰，这使他们十分团结。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新生星都被隐藏了起来，但因为新生星的《拯救万提》计划，他们暴露了。
万提是代表他们的神明，是造物神，他们拯救万提，也就是在拯救自己。
他们想逃离壤星系，因此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而壤星上的领导集团面对他们，无比警惕，他们从未想过与其交好，从新生星暴露一开始，他们便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的暴露，是为了与自己开战。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分析，他们发现了新生星的公转速度在增加，他们原以为是巧合，但后来发现不是，他们慢慢清楚了新生星的计划——他们准备逃离壤星系，科学家推算他们的计划可能会导致源星的崩溃瓦解，使壤星系不复存在。
这使得壤星开始主动发起战争，但新生星对付他们轻而易举。差距让壤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失败让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在强大面前，一切伟大都是无病呻吟，一切悲壮都是饭后谈资。
所以，壤星开始充分调用所有星球的资源，奋力一战。
屡战屡败的壤星也终于启动了卧底计划。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所有潜入的卧底，都早已暴露。
新生星默许卧底进入的原因只有一个——人体实验。
廉奉节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同时也是唯一的知情者。
但廉奉节的幸存，不是卧底精神的象征，不是军人荣耀的证明，而是新生星**裸的侮辱。
新生星悄无声息地将廉奉节送回，以此告诉壤星他们的自不量力，新生星对壤星的卧底计划了如指掌，而新生星也拥有悄无声音潜入壤星的办法。
井底之蛙站在浩瀚天空下，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
廉奉节被接回后，虽然也被褒奖夸赞了一番，可大家到底放不下新生星的举动，也因此并未给予廉奉节多么好的待遇。
廉奉节虽然幸存，但依旧被注射了少量药物，他一直在治疗，身体稍微好点后就回到了岗位上，那些人本来就觉得他丢脸，加上他过于刚直，他就被流放到这里来了。
所以，面对野不尽的“死亡注视”，廉奉节选择无视，说：“你涉嫌勾结新生星。”
当年的卧底计划并未对外公布，野不尽听到这句话后心中也是一惊，不过很快镇静下来，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廉奉节注意到了野不尽的不自在，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但他并不打算把他上报，他现在已经信不过掺水的领导集团了，那群不把士兵的命当命的人。
他顿了一下，放低声音说:“几年前，有一个卧底计划。这件事并未对外公布…”
野不尽忽然打断他:“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你没有签保密协议吗？”
廉奉节低下头，认真道:“我的很多战友牺牲了，上面的人不给也给不了交代，我要为他们报仇，你，是我唯一的突破口了。
“上面已经打算和新生星交和，加入他们的计划，可新生星上的人根本不屑于和他们打交道，那是一群疯子，聪明但坏，坏到骨子里，和那种人打交道，根本不可能。”
“所以呢？”野不尽回道，“所以你要把我也拉入这趟浑水里，让我垫背好让你为你的兄弟报仇。我的命不是命？你也说了，新生星上的人聪明但是坏到骨子里，你凭什么认为仅凭你就可以和他们抗争了？”
廉奉节继续和野不尽对视，良久，野不尽避开了视线，廉奉节自顾自说道:“我是卧底计划中的一员，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新生星的人早知道我们的计划，故意放卧底进入，然后拿他们去做人体实验，我是唯一活下来的，却是被他们拿来给壤星示威。所有做卧底的人就都这么不明不白地留在新生星，生死未知，上级却连个说法都讨不回来。我插手这件事这么久，却处处受限，以至于被派到这里来，我本来打算放弃了，可我始终放不下，而且我遇到了你，这让我怎么放弃？”
野不尽过了许久才回答:“可我并不知道什么内情，我帮不了你什么，我和新生星也没有勾结。”
廉奉节素来讨厌绕弯，直白道:“你的症状和注射新生星试验药物D-6527的症状一样，但你的症状远远比我严重。”
“教官凭什么认为，我的病是那个破药导致的。”
“那药物的成分很特殊。你敢不敢和我去检测一下？”
野不尽沉默了，廉奉节又道:“我可以让我的主治医生帮你看病，你也别瞎吃药了，他现在专攻D-2567。”
野不尽依旧没有回答，廉奉节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年纪轻轻就会卷入进来，也不知道你和新生星上的人什么关系，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可以信任。你难道甘心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吗？”
“甘心。”野不尽忽然说。
廉奉节闻言愣住了，叹了口气，说:“但我还是可以帮你，这些年我琢磨出了一套训练方式，可以缓解我的症状，但你的严重许多，我会适当调整强度。以后，你就特殊训练吧，现在的训练方式对你百害而无一利，会加剧你的病症。”
廉奉节准备离开，在门口时忽然说:“甘心的话，你为什么要来军校？”
说完他开门离开，留野不尽独自一人。
野不尽一直在说服自己，自己来军校只是为了谋生计，离开塔列星，可潜意识里，他来军校，并不仅仅为此。
可他真的怕了，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九死一生的挣扎，让他再不敢冒险。
他转头看向门口，那扇门老旧潮湿，是廉奉节离开的地方。
他真的甘心吗？
翌日，廉奉节把野不尽单独从队伍里提出来，对他进行特殊训练，其他人有羡慕，有不平，有无视，野不尽一律忽视。
那天廉奉节离开后，他想了很久很久，但他还是不敢拿自己好不容易捡来的命去冒险，所以他对廉奉节说:“我不会参与你的整体计划，但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提供新生星的消息，当做你帮我的报答。”
“教官为特殊学生提供特殊服务，没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廉奉节答道，“谢谢你肯帮我。”
野不尽点点头，问:“你们对新生星了解多少？”
廉奉节面露难色，野不尽说:“我带了声波干扰仪。”
廉奉节艰难开口道:“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新生星的任何信息。”
野不尽又沉默了。
半晌，他开口道:“先训练吧，中午来我宿舍说。”
廉奉节倒像下属一样点点头。
然后开始了野不尽的特训。
他刻意降低了强度，看野不尽算得上是游刃有余，他迟疑道:“练过？”
野不尽顿了一下，说:“勉强算是吧，都是野路子。”
“你底子不差，”廉奉节说，“你刚成年就这么……这么阅历丰富吗？”
野不尽“唔”了一声，“大概，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廉奉节不懂，识趣地没再多问。
他有一种攀上了大佬的感觉，总觉得野不尽大概知道点儿连情报局都不知道的东西。
中午在野不尽宿舍，他的想法得到了证实。
野不尽吃不惯食堂里的菜，手里捧着廉奉节找厨师单独做的饭，小脸苍白地吃着。
廉奉节觉得野不尽真的很奇怪，先不说他症状这么严重，吃着来历不明的药，他之前刨出来的那袋面包也是塑料袋上没有任何印制文字，而现在，他吃的饭，清淡到只有一丢丢盐，还不要油多的，这和嚼蜡没有什么区别。廉奉节怀疑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他现在有了做小弟的觉悟，没多问。
慢吞吞吃完药后，野不尽又缓了一会儿，然后给廉奉节说了句“抱歉”，便说起了他知道的消息。
“新生星现在掌权人叫蒂尼纳特，掌权的位置世袭。他们有一种对神明的疯狂的信仰，致使他们无比的团结。但不妙的是，新生星的土地上有一种毒素，这种毒素在他们身上世世代代地积累，那些卧底以及你我身上注射的药物都适用于治疗这种毒素的。
“他们有一种很深的土地情结，即使这样也不愿意挪窝，连逃跑都要带着星球跑。可他们的过于团结导致他们对壤星系上其他的生命不闻不问，他们不在乎其他生命的死活，只有神明的信徒的生命才会被考虑。这也就肯定了你那句话，我们根本不可能和他们合作。
“还有问题吗？”
廉奉节接受了巨大的信息量，反应了一会儿说，“你从哪里知道的？”
“无可奉告。”
“那你为什么会被注射药物？”
野不尽顿了一下，深呼吸了一下，说:“告诉你也没关系。我曾经在塞班星上生活，那时候在森林里遇见了蒂尼纳特，他因为一些争斗逃离在外。”
廉奉节更加震惊了，“你，你不是说他们很团结吗？”
“当然是因为蒂尼纳特触及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所以，你就是那个时候被注射的？”
野不尽点点头，继续说，“这个药物并不能消除毒素，它的作用是竞争与毒素结合的受体，副作用就是使神经麻痹。纯度一高，它就是高明的审讯工具。”
“你被注射高浓度的…？”
野不尽点点头，道:“蒂尼纳特是个十足的变态，那时候，他竟然妄图把我做成人体标本带走。”
廉奉节双眼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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