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尔特到梅利沙，就像是从肖申克监狱到左瓦丹尼奥岛，如果不是言羽凌爱上了那个看管他的“狱警”，这一切本该比电影更加美好。还好阳光沙滩拥有治愈一切的能力，每天醒来望向窗外的碧海蓝天，想抑郁都难。言羽凌尽量让心思专注于眼前的新事业，把□□的工作认认真真做好，为此他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做模拟器，建立虚拟系统，精心设计题目，好让学员们能透彻理解知识点并学以致用。这让他的课堂变得格外有趣，大家思考和讨论的气氛十分活跃，从来没人在他的课上打瞌睡开小差。
但随之而来也产生了一些问题，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止有一个答案，言羽凌所教授的这门知识也是如此，他所设计的题目大多是开放性的，同学们可以利用所学的知识以任意形式达到最终的目标。在每次完成题目后大家会一起讨论各种方案的优劣，以便互相学习。然而他班上有一位来自技术部名为Kai的小组长却总是喜欢以他自己的解法为标准，不仅拒绝承认别人解法的长处，甚至在别人出现错误时毫不掩饰地发出嘲讽。由于他的基础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刚开始的时候同学们都忍耐着他，但久而久之难免对他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做法心存怨怼，最终导致在课堂上爆发争吵，场面一度混乱不堪。言羽凌对这个Kai也是一忍再忍，他搞技术这么多年，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水平一般却自以为是的，越是对一个领域研究得深入的人越能看清楚自己的渺小，从而谦逊地对待所有未知，相反越是一知半解的，越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对别人指点江山。作为□□，言羽凌不便与学生发生正面冲突，只能从旁好言相劝，可Kai不但不领情反而把矛头指向言羽凌，认为他作为□□必须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否则就是失职，这让言羽凌头疼不已。
不过头疼归头疼，言羽凌是绝不会如Kai所愿搞什么标准答案的，论骨头硬他这辈子还没输过。答案虽不唯一，但衡量标准却可以改变，言羽凌想了个办法让所有人都可以闭嘴。
这天课上的练习时间，言羽凌准备了一个复杂度较高的题目，要求大家以四到五人为一组合作解题，并且把它变成一场竞赛，按照解题速度排名，获得第一的那组他会自掏腰包请大家到岛上最好的餐厅吃大餐。
此话一出班里的同学全都兴奋起来，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人类的胜负欲是被刻在基因里的，虽然在这岛上谁也不缺一顿大餐，但当它变成对胜利者的奖励后立刻就显得意义非凡。大家迅速分好小组，每个人都聚精会神争分夺秒，没有人聊一句闲话。
言羽凌坐在教室前面，默默对着几个分屏，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个小组的解题进度，谁犯了错，谁走出了关键步骤。他格外关注Kai那一组的进度，当那组的进度条先是遥遥领先然后忽然卡住许久都停滞不前时，那个方向如他预料地传来了争吵声。言羽凌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吵，只要不大打出手他绝对不管，如果能吵出个方案也算他们厉害。
就在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Kai那一组时，他背后的大屏幕忽然显示出有人已经率先完成任务，与此同时韩炡所在的那个由五名作战队长构成的小组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干得漂亮！”几个人高马大的队长互相击掌庆祝，那种热血澎湃的豪情极具感染力。
然而Kai却被他们的欢呼声冒犯到，极为不快的嚷道：“吵什么吵！这里是教室，没看别人还在解题吗？！”他长了一个十分有特色的鹰钩鼻，狭窄的鼻梁和锋利的鼻尖让他此时看起来尤为刻薄。
几位队长遭到呵斥后也觉自己的行为不妥，赶忙压低了声音，互相用手势打起哑谜，他们中有人兴奋地朝言羽凌挥起手。言羽凌笑着朝他们点点头，同时把食指比在嘴上做了个小声的动作，这群队长在训练场上都是说一不二的王者，在他面前却像一群可爱的小学生，虽然时而笨拙，却谦逊真诚，还有使不完的热情，抛开和韩炡的那些纠葛，他最喜欢的还是作战部的这群人。
半小时后最后一组也完成了任务，排名一一显示在屏幕上。Kai那个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怨气，他们这一组全都是技术部的种子选手，最终却只拿了第四的位置，而第一被那群他们最看不上的大头兵们给夺走了，这简直就像是一巴掌打在他们脸上。虽然夜莺表面上呈现出一副集体大家庭的和谐，但早已把阶级刻在骨子里的人们怎会轻易放弃出身所带来的优越感，技术部的人大多受过优良的高等教育，很多都是名校毕业，出身阶级普遍比那些干体力活的雇佣兵要高。当初作战部的人来上言羽凌这门课时，技术部的人都是带着不屑的态度看待他们的，在自由分组时技术部也是集体抱团，把作战部的人排除在外，让一群“笨蛋”自己跟自己玩。结果这群笨蛋却用实力给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这让尤其像Kai这样的人格外不爽。
所有组完成练习后是照常的分析讨论时间，言羽凌按照排名顺序先展开了韩炡他们组的解法，才刚看了不到一半，Kai就发出了挑衅。
“这算什么？用Hax模块去碰撞togt？那一坨代码写的是什么？鬼画符吗？他们到底给了AI什么指令能写出这种垃圾！他们组能解开QTor完全就是撞大运！这种比赛有什么意义？！”
言羽凌快速审阅完解题步骤后，平静地说道：“他们的解法并没什么大问题，虽然代码不够简洁，但完全达到了效果，使用碰撞法的确有一点运气的成分在，解码时间不好预估，但很多时候我们就是需要一点运气的，不是吗？至于比赛的意义，我可以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样设定规则，各位都知道你们来这里学习最终的目的是要运用在战场上，在那里每一秒钟都可能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所以时间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从今天开始所有需要在实战中使用到的技术都要把时间作为最重要的衡量标准。”
Kai十分不客气地嘲讽道：“言博士，看来你对夜莺的行动模式一无所知啊，在信息战中我们技术部才是核心，现场的士兵不过是去做个网络接驳，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卫星，一切都是靠我们技术部远程操作来实现的，如果不是因为害怕对方的EMP防御，其实机器狗完全可以代替人力。作战部的人来上这个课本来就不必要，有他们在还会拖慢进度，现在你居然还认为他们撞大运的解法没问题，请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作战部的一位队长忍不住了，反驳道：“只不过是网络接驳？！我们又是翼装又是索降的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敌后就被你说得如此轻巧？你以为像你走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一样简单？！”
Kai嗤笑道：“那不是你应该做的吗？不然你凭什么拿那份薪水？你如果有本事也可以像我一样坐在电脑前不用面对任何危险轻轻松松地拿钱啊，怎么，是你不想还是做不到啊？”
他的态度把作战部的队长们全都给激怒了，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若不是看在言羽凌的面子上，他们真想冲上来手撕了Kai。
言羽凌抬手向几位队长示意稍安勿躁，然后走到了Kai的面前：“首先，我很了解夜莺的行动模式，更了解它的漏洞和曾经造成的损失，凯文斯、翰普林、塔西雅森，我想这三次行动的失败你应该都听说过吧，它们都是因远程技术连接出现问题导致的，不仅让夜莺错失了获取重要情报的机会，还牺牲了几名优秀的战士。因此我认为战略部让队长们来学习这门课的决定非常明智，他们虽然大部分时间可以依靠你们，但有些时候他们只能依靠他们自己。”
“我弟弟就死在凯文斯……”其中一位作战队长小声说道，眼神里满是深切的悲伤，旁边的队长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Kai脸上有点挂不住，嘴硬道：“你说的那几次行动都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是租的卫星，跟现在的条件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拿一些老黄历来说事儿，好笑不好笑！”
“不管任何时候，我们都需要预备方案，这不仅是为了任务更是为了尊重他人的生命。你可以不了解这些队长的工作环境，不知道其中的危险，但你绝不能肆意贬低，更不应该出口伤人！”
“我说错了吗？他们但凡脑子好使多读点书，也不用去干机器狗的活啊！”
言羽凌咬了咬牙：“你很清楚你能上名校而他们不能是因为什么！各位队长已经用实力证明了他们的脑子一点儿都不比你差，如果你非要这样说话的话，那我倒是想要挑战一下。”他看向坐在教室后排的那一组队长们，“各位队长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倾囊相授我掌握的所有技术，我有信心把各位打造成文武双全的人才，倒是你……”他把目光转回到Kai：“你有本事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吗？”
一位长得像魔鬼筋肉人、名叫Marco的队长对Kai挑了挑眉：“怎么样，敢接受挑战吗？你可以来我们队上训练啊，我给你特许个名额。”
Kai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最让他恼怒的不是被那群粗人嘲讽，而是言羽凌这个知识分子的叛变。“谁要接受你们的挑战，就你们这乱七八糟的解法想达到技术部的水平下辈子吧，我根本就不屑跟你们挑战！”
言羽凌笑了笑，在屏幕上打开了Kai那一组的解题步骤。“好啊，那就让我们来看看高水平的解法吧。”屏幕上显示的不仅仅是解法，也包含整个组详细的探讨过程，从动态图上可以看出Kai一直在用自己的算法去替换其他组员已经完成的步骤。
“看来Kai组长好像相当不满意你同组队员的解法呢。”言羽凌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而Kai的组员全都对Kai投去了愤恨的目光，其实当时自由分组的时候他们就并不情愿跟Kai一组，但无奈大家来自同一部门面子上要过得去。
“我用的都是最优解法，不信你自己看。”
“不用，我相信你，一直以来你都是班里优化部分做得最好的。追求完美或许是件好事，但有时并不适用于团队协作，你自己看，你们队一直到60%的时候都是遥遥领先的，是你不信任你队友的工作，非要大家全部采纳你的意见才会导致你们组的进度变得大幅落后。你或许是个优秀的技术员，但你不是个好队员。”
“我本来就不需要队员，这个题我自己完全能解！”
“可是你只排在了第四，而几位作战队长通过团队协作得到了第一，我承认他们的解法并不完美，但他们每个人都为解开这道题做出了关键的贡献，并且全程默契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在争吵上。我们作为技术人员，或许没有像几位队长那样在战场上培养出的默契，但我们至少要懂得团队协作的重要性，今天这道题目对于你来说不难解，你可以一个人完成，但总会有许多庞大复杂的项目你不可能一个人完成，学会尊重和信任他人有时候比你的最优解法更加重要。”
“说得好！”队长Marco忍不住鼓起掌来，其他几位队长也立刻加入了他。
Kai在一片叫好声中用仇恨的目光看向言羽凌，待掌声平息后，他用极度轻蔑的语气说道：“庞大复杂的项目，就像你那个杀了无数人的脑机接口项目一样吗？”
周围人听到他的话全都安静下来，看向言羽凌。言羽凌目光躲闪了下，他清楚这件事迟早会被人知道，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拿来当作攻击他的武器。
Kai看到他的反应得意极了，故意对着作战部的人说道：“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咱们言博士就是白熊那个把无数人洗脑送上战场的RBCI项目的负责人之一！他来这里教这些基础的东西可真是大材小用了，他当然有信心把你们教成文武双全，他会的可多着呢！但如果我是你们，肯定会留个心眼儿，谁知道他是用教的，还是用什么别的手段，毕竟控制人的思想他可是有一套……”说完他对着一排人使了个眼色，好像是在给他们关乎性命的暗示一样。
言羽凌默默攥紧双拳，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发抖，他用极为克制的声音说道：“我承认我是RBCI项目的研发成员，但我从未想过把这项技术用于战争，更不会用它去控制别人的思想，这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Kai嗤笑道：“你说不会就不会？还做人的原则，你要是有原则就不可能参与这种项目的开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它存在多么大的风险，你就是那种唯利是图只要有钱拿什么道德良心都可以出卖的人！在这里装什么假清高，还信任尊重他人，这里最不值得信任的人就是你！”
言羽凌低着头眼眶微微泛红，这些日子他拼了命麻痹自己，试图躲避良心的谴责，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他被人随意辱骂时连为自己申辩的资格都没有。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丑恶的模样，他其实没有很难过，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只不过有些可惜他刚刚喜欢上的教学生涯就要这样匆匆结束了。
“那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角落里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韩炡站起身，毫不客气地看着Kai。“既然你不信任言博士，也不信任你的队友，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如果你来上这个课只是想显示你有多优秀的话，那你可以省省了，因为我们大家看到的只有你的自以为是！”
Kai瞬间就被激怒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恶狠狠地瞪着韩炡，他最恨别人对他用“自以为是”四个字。可他也只敢这样远远地瞪着，根本怯于上前半步，因为很显然以这位韩队长的体格只消用一只手就能要了他的命，眼下白熊没落正是夜莺迅速崛起扩张的好时机，一个作战队长远比一个小小的技术员要对组织有用得多，就算韩炡真的当场杀了他大概最多也只是落个处分而已。
“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吗？我之前还误以为他有多大本事，今天看到你们这种乱七八糟的解法拿第一他都觉得没问题，我就彻底看清楚他是个什么水平了。你放心，这破课以后请我来我都不来！”
说完Kai就愤然离席，打算给大家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却不料被韩炡快步冲到面前拦住了去路。
“等一下，走之前要把话说清楚。你说言博士过去做的项目杀了很多人，那我倒想问问你，你经手过的项目就从来没直接或间接杀过人吗？”
“我……我没有……你别胡说八道！”
韩炡目光极其阴鸷地盯着他：“你确定吗？”
Kai被韩炡的眼神看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毫不怀疑韩炡下一秒就敢掐死他。
面对神情慌乱的Kai，韩炡冷笑了下，然后把目光从他身上转向其他人：“还有在座的各位，有谁敢说自己从未造成过别人的死亡？我们为什么会聚集到这里、做着什么样的工作，大家都心知肚明，杀戮就是杀戮，给它冠以再多正义的名号也改变不了它残酷的本来面目，咱们谁都不比谁干净，大可不必在这里上演冠冕堂皇！今天话既然说到这了，就正好做个决断，如果有谁跟Kai一样不愿意信任言博士，就现在立刻站出来跟他一起离开，以后大家各走各路互不干涉。如果有人跟我一样选择相信言博士，那就好好继续跟着他学，谁也不准把以前的旧事翻出来恶心人！大家赶紧做个决定，要走的快走，不要耽误我们其他人上课！”
说完韩炡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连一个眼神都不屑再给Kai。教室里开始窃窃私语，言羽凌掌握的可是能够控制人思想的技术，任谁面对这种情况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这会儿最安静的反而是平时最聒噪的那群作战队长，他们微笑着互相递了递眼神，然后靠在椅子上像看戏一样看着其他部门的人。一番纠结之后，技术部的另一名成员怯生生地站起来，在大家的注视中灰溜溜地跟着Kai一起离开了教室。
这个结果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言羽凌很高兴大部分人都没有弃他而去，但他也十分清醒的知道留下的人是出于怎样的考量。一来正如韩炡所说，在座的谁手上没沾点人命，在这一点上言羽凌并没什么可让人害怕的，而RBCI这种需要依赖复杂硬件的技术并不是想用在谁身上就能用在谁身上的，作为技术人员这点理智他们还是有的，不会像外面的普通民众那样闻之色变。而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言羽凌的身份是前白熊高级工程师，Kai则只是夜莺技术部的一个小组长并且个性不招人待见，这两个人将来谁更可能被重用不言而喻，在这个组织即将腾飞的重要关头站对了队伍可是事关前途的大事。
就在言羽凌沉思之际，队长Marco小声提醒道：“言博士……言博士？咱们继续上课吧，我们还想学习其他组的解法呢。”
言羽凌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对着Marco点了点头，当他看向韩炡想要对他的出手相助表达谢意时，韩炡却扭过头拒绝与他目光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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