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熊旗下又一享誉世界的子公司宣布倒闭了,这头资本巨兽已经被肢解得七零八落,而在它的残骸之上雨后春笋般生长出无数怀揣野心的小兽,在这片血腥的土壤里以各自的手段姿态万千地壮大着,揭开了群雄逐鹿的时代。
夜莺以正义者的姿态正式踏入这一场角逐,冠以慈善基金和公共服务的名头强力进入市场,这种做法虽遭到了一些非议,但抵不过其之前用一场场反恐战役打造出的圣光,依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甚至有一些夜莺的狂热粉丝像收集周边一样无脑拥护夜莺旗下的一切商品,丝毫不考虑其实用价值。
夜莺集团的成立在梅利沙岛基地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有少部分组织成员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他们当初怀揣一腔热血投奔夜莺是为了对抗资本打造爱与和平,现在夜莺却摇身一变成为了资本,这让他们产生了被愚弄的挫败感,从而愤然选择离开。不过大部分人对此并无太多想法,毕竟理想主义者是少数,多数人拼命奋斗只是希望自己在世界发生巨变时不被历史的车轮碾压,并且夜莺的转化是给他们带来了直接利益的,梅利沙这段时间不论是硬件条件还是物资供应全都比过去更上了一层台阶,所有人的薪资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这让他们有种押对了宝的窃喜。在这种形势下外界想要加入夜莺的人也变得空前绝后的多,为了前途,为了待遇,为了能在这乱世中把握住一次机会。梅利沙岛从未像现在这般忙碌过,每天都有人来又有人走,在开不完的欢送会致不完的迎新辞中熙熙攘攘。
言羽凌的课最近也受到了影响,从一周两节课变成了一周一节课,由于各个部门频繁的人员变动和规模扩张,他的学生中很多人都要忙于工作交接,无暇顾及课业。与此同时他的学生人数也在不断减少,夜莺已宣布要在各个大洲建立新的基地,许多元老级成员纷纷主动请缨去做“拓荒者”,为未来的升迁打下基础,言羽凌班上已经有四名同学选择离开梅利沙去往新的驻地拓展自己的职业生涯。
言羽凌给这些同学举行了一场欢送会,毕竟师生一场多少也相处出点感情,席间的氛围有种难以言表的伤感,那并不是离别的伤,而是人们对再也回不来的峥嵘岁月的感慨。在酒杯被一次次碰撞间人们恍然看见了自己当初来到这里时的模样,似是一个个漂流在汪洋上的孤舟终于找到了港湾,他们热血澎湃过,斗志昂扬过,在经历了现实后也混沌迷茫过,迟疑不前过,他们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这里,再回头时发现过去的自己早已走远。夜莺终是变成了让他们失望的模样,而那些曾生死与共的战友也各自踏上了钻营职场的道路,当港湾的灯塔再次亮起,他们望着身旁挤满的小舟却发现自己是如此孤独,他们始终是那个独自漂流的孤舟,从未改变过。
言羽凌最近很忙,除了他的两份工作外他最忙的就是研究怎么跟韩炡秘密幽会。说好了要掩人耳目,可操作起来谈何容易,不仅要避开人们的视线还要不被监控抓包,梅利沙最近由于人员流动过大升级了安保系统,到处都要身份识别,言羽凌一有空就打开岛上星罗棋布的监控分布图,潜心钻研适合“偷情”的地点。室内基本上是没戏了,只剩下户外,幸亏梅利沙岛地理位置优越,气候条件极佳,哪怕是半夜三更幽会于人迹罕至的沙滩边或怪石林立的悬崖下,也只会沐浴在惬意的海风之中。言羽凌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寻求刺激的人,在开放空间发生亲密行为会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可每每面对韩炡他便会将这些全部抛诸脑后,因爱而生的**是对生命的礼赞,他只想和这个人做尽世上最疯狂的事。
相比之下韩炡则克制得多,不仅每次见面都要反复确认周围的安全,轻易不敢做过分的举动,连上言羽凌的课也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用只有言羽凌看得见的思念眼神遥望着他。韩炡越是这样,言羽凌就越是上瘾,比起曾经那个热情奔放带着少年气的韩炡,眼前这个成熟的禁欲系男友才更让他迷恋不已,在这份无法与人言说的地下恋情中,他感受到了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的坚定不移。
…………
言羽凌坐在岛上观景餐厅风景最佳的位置上,眺望着血色夕阳沉入远方海面。这是他答应的和Romeo的约会,在Romeo三番五次的纠缠和恳求中终于成行。为了符合餐厅的着装规定言羽凌勉为其难地穿了正装,而对面的Romeo则打扮得如同T台上的男模一般,深灰色西装搭配他微长的金发和古铜色肌肤,把绅士的野性演绎到了极致。
餐厅的食物水准很高,不论是食材还是做法都丝毫不亚于战前的星级餐厅,言羽凌看着那精致的摆盘恍然有种过去这几年发生的一切都犹如一场梦的感觉。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今究竟怎样,普通人到底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经历过高尔特的他深知媒体的报道是多么的空洞苍白,那种为了一粥一饭愁眉不展的日子只有亲历过的人才明白。如今他幸运地又过上了如从前一般的物质生活,可这世界上却有许多人再也吃不到这样的食物看不到这样的美景。跟那些被战争夺走一切甚至生命的人比起来言羽凌可以说躲过了绝大多数伤害,但却没能躲过战争在他心上打下的永不磨灭的烙印,他再也无法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无法不去想那些满目疮痍。
“怎么了言博士?是东西不好吃吗?”Romeo在对面关切地问道,“要不你再看看菜单点些别的?”
言羽凌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不用,很好吃,我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真的吗?我本来还担心你看不上这岛上的餐厅呢,我知道你以前在大城市生活而且出身很好,见过许多大世面,我是真的尽我所能的想让你对这次约会满意。”
言羽凌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忽然生出一阵愧疚,他只想着自己是不情不愿来应付这场约会的,却忽略了对方捧着一颗真心的热切期盼,即便不能回应对方的感情,他也不该用这种态度去对待。于是他望着Romeo认真地点点头:“真的,这里的餐厅跟外面的比一点都不差,即便是过去我也不是经常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食物,而且在来梅利沙之前我经历过一段比较困难的时期,像这样好的东西我曾经一度以为这辈子再也吃不到了。”
“我能理解你这种感受,当初我大难不死勉强维持生存的时候,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
“你也是因为战争失去原本生活的吗?”
Romeo摇摇头:“不是的……言博士,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当然。”
“我出生于一个高产家庭,父亲是做生意的,虽然跟那些大型资本没法比,但也是衣食无忧,条件好过大多数人。我因为生性好动,从小学习就不怎么样,可是我的出身还是让我一路上着普通人上不了的私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还能进一所差不多的大学,然后轻松过上许多人奋斗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人生。但就在我十四岁那年,我爸被他的合作伙伴陷害,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还欠下了巨额债务。我记得那是个初夏的早晨,那天不是休息日,但我还是照例赖床了,就在我躺在床上等着我妈来叫我起床的时候,忽然听到几声连续的枪响和我妹妹的尖叫声,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我妹妹也安静了。我立刻察觉到事情不对,跳下床把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结果看到我爸正拿着枪朝我的卧室走过来,他看见我立刻就朝我开了枪,子弹打在了门框上。我当时吓疯了,本能地反锁上门,然后慌不择路打开窗子就跳了出去。我们家当时住的是别墅,我的房间在二楼,幸亏我平时好动,跳下去之后完全没受伤,我跑到我的摩托车前发动起车子就跑,这个时候我爸已经打烂了我的房门追到了窗口,他毫不留情地不停朝我开着枪,一颗颗子弹从我身旁飞过,一直到我狂飙出他的射程范围……”
说到这里,Romeo因陷入回忆而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子弹,比他后来人生中遭遇的所有枪林弹雨都要可怕得多,成为他一生摆脱不掉的梦魇。
“他没有追出来,而是选择在我的房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时的新闻报道里写的是,警察到达现场时咖啡机还在运转,早餐机里的吐司还带着温度,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早晨,他毫无预兆地决定带着全家一起去死。我妈妈是从背后被打死的,她可能是我们中最幸运的一个,到死都没有看见我爸冷血绝情的模样。我妹妹就很可怜,她眼睁睁看着妈妈被打死,又看着爸爸把枪口转向她,我根本不敢想象她该有多害怕,她当时才十一岁。”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生前把我们住的这套房子也抵押出去了,事发时是我们应该搬离那里的前一天,可他没对我们任何人说,而是一直到前一个晚上还在安慰我们他有办法度过难关。我当时正是叛逆的年纪,跟父母交流得很少,直到今天我都回想不起他的任何异常,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事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给自己洗脑,我对自己说他是被魔鬼附了身,他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可我内心其实很清楚,他是被压垮了,家人的过度依赖、朋友的残酷背叛、永无翻身之日的可怕债务,这些东西一起抽走了他全部支撑下去的勇气。而作为长子的我不仅不曾为他分担过一丝一毫的忧虑,反而在出事的前几天还因为没钱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而跟他大闹一场。”
“我不曾原谅过他,更不曾原谅过我自己。他们死后,我们家的事上了当地新闻头条,所有的亲戚朋友都避我不及,仿佛我是个被死神追杀的孩子,一不小心就会把厄运带给别人。从那天开始我的孩童时代就正式结束了,迎接我的是在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里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那段悲惨的日子就不提了,为了活命我主动或被动的干过许多我至今不愿回想的事,我的这副身体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出来的,再后来战争开始了,当大部分人生活一落千丈、为了基本的生存发愁的时候,我的日子反而比之前要好了,毕竟这种被他们视为地狱的生活我已经提早过了好几年,所有他们无法习惯的恶劣条件都是我的日常,而我游走于社会边缘的能力让我在这一片混乱中能够争夺到更多的利益。不怕你笑话,我当时靠着在黑市倒卖物资还小小地发了一笔财,不过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就意外地发现我很符合夜莺的征兵条件,于是就加入了这里。我可能跟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我不是为了理想或者信念来到这儿的,我就是单纯的为了钱,如果当初白熊或者Jupiter要我我也一样会加入。这就是我的全部故事了,我刚开始混社会的时候,还偶尔会把这些事讲给别人听,可是慢慢的我发现,我从他们那里获得的只有冷漠和敬而远之,后来我才明白,每个人都在这个世界上承受着属于自己的苦难,他们没有义务把多余的精力拿来顾及我受伤的心灵,远离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于是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随便给人讲我的故事了。言博士,我告诉你这些完全不是希望从你那里博取怜悯,而只是想让你真正了解我的过去,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言羽凌听完这一切后沉默良久,他怎么都想不到一向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Romeo竟然有着如此触目惊心的过往,难怪韩炡会说Romeo性格里有极端的一面,一个人在经历了差点被亲生父亲射杀、小小年纪流落街头艰难求生之后,怎么可能还如他表面看起来那般单纯。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言羽凌不想说任何同情的话,面对如此悲惨的经历,一切安慰的话语全都苍白到滑稽。
“我知道你不会,我一直都相信你的人品。不过我今天把这件事讲给你听,也的确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因为……我很怕被你看到我本来的样子。”Romeo局促地笑笑,似是对自己即将要说的话十分纠结,“我……其实说心里话,我从来都没有从那一场仇恨当中走出来,我一直都希望那个背叛了我父亲、害我家破人亡的人不得好死,当年我真的很想要报仇,可是十四岁的我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我只能抱着这份仇恨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几年后当我再想去寻找那个人的时候,却已经完全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了,我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换了身份,总之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知道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应该放下它,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做梦都想把那个人千刀万剐,我想象过他的一百种一千种死法,我知道这样很阴暗,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了。言博士,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宽恕那个人,不是有人说,宽恕他人对自己犯下的罪恶也等于宽恕自己?”说到这里,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般看着言羽凌,像是在乞求对方给自己指明方向。
言羽凌认真地看了他一阵说道:“如果你只是想从我这里听到肯定的回答好获得安慰,那我可以违心地对你说,宽恕他吧。但如果你是想问我的真实想法,我会告诉你,去他妈的宽恕!任何宽恕都不应该凌驾于正义之上,所有用以显示自己伟大的宽恕都是对正义的侮辱。而且我也不觉得你的想法有任何阴暗之处,换作是我,也只想看到那个人罪有应得。”
Romeo的眼睛闪动起不一样的光芒,像是行走在沙漠里饥寒交迫的旅人突然看见了绿洲,他呆呆地望了一阵言羽凌,才说道:“我以为,你会劝我放下。”
“我有什么资格劝你放下?如果你想放下这件事,自己就会放下,任何没有经历过相同遭遇的人抱着大道理劝你放下,那都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Romeo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你真的很不一样,你比我想的还要好,越跟你交流我就越喜欢你。谢谢你,你的这些话,比我以前听过的那些‘对方一定会遭到报应’这种廉价的安慰要好过千万倍。”
言羽凌客气地笑笑,那种不切实际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从来都不信什么天道轮回,那不过是弱者在无奈之下给自己的慰藉罢了。
“抱歉,我讲的这些是不是太沉重,破坏你的心情了?好了,不说我了,言博士,你愿不愿意给我讲讲你的故事?我真的很想多了解你一点。”Romeo微笑地说道,他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目光中是比春日里的阳光更温柔的明媚。
“我的经历不值一提,没什么可讲的。”言羽凌自嘲地摇了摇头,在真正的生存王者面前,他这个每每落难必有贵人相救的命运宠儿实在是没什么可值得说的。
“怎么会?你可是博士,我这辈子见过的活的博士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跟我说过这么多心里话的你是唯一一个。你知不知道你所在的世界是我无法想象的,你对我没什么可讲的,并不是因为不值一提,而是你讲了我可能也听不懂,对吗?毕竟我只是个中学都没读完的混混,一个发战争财的投机分子。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其实你心里应该在嘲笑我吧,因为我是真的不配,完全不配。”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一丁点嘲笑过你。你遭遇的这些也不是你能决定的,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历史洪流中的蝼蚁,只能顺应着时代讨生活,你在许多人朝不保夕的年代能够养活自己,让自己过上好的生活,这就是本事,没人有资格嘲笑。我说我的经历没什么可讲的,绝不是因为怕你听不懂,而是因为它真的比你想象的要无趣得多。”
“跟你有关的所有事情都不会让我觉得无趣,就讲给我听听嘛。”Romeo笑得恰到好处,在恳求、要挟和魅惑中间拿捏了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言羽凌纠结地抿着唇,他的过往并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只是他的几乎整个人生都贯穿着韩炡的身影,要对Romeo讲自己的故事,他就要不断的想办法绕开这个名字,可他并不想一次次费尽心机地躲避自己心爱人的名字。
“下次好吗?今天有点晚了,下次有机会,再给你讲我的故事。”言羽凌抱歉地笑笑,虽然他对Romeo的经历充满同情,但他始终没有忘记Romeo是他的追求者,一个他需要保持距离的人。
听到这句推脱的话,Romeo不但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反而是兴奋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有下次约会吗?太好了!”
“不是的,我……”
“言博士,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看着Romeo的笑脸,被打断的言羽凌沉默了片刻,然后咬了咬牙,抬头说道:“对不起Romeo,我真的不想让你产生无谓的希望,我并没有给你机会,这一次约会只是为了兑现之前的承诺。”
“不用担心,你表达得很清楚,没有让我误解,是我自己不肯善罢甘休。我真的很抱歉给你造成这么多困扰,可我也想请你原谅我真的没办法轻易放手,从我家出事之后我就再也不敢跟任何人交心,你是我第一个想要全心全意信任的人,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不要一下子把我推开?”Romeo满眼乞求地望着言羽凌,带着若隐若现的泪光,那样高大帅气的一个人,却流露出如此卑微的神情,像是十四岁的少年在乞求残酷的人生不要如此无情地从他身上碾过。
言羽凌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被拿捏了,可面对有着这样经历的人发出这样的请求,他实在是没有勇气残忍地一口回绝。
“谢谢!”Romeo不经意间掉落了一滴眼泪,他赶忙尴尬地抹去,起身说道:“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他转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当背对言羽凌时,嘴角浮现出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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