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清晨,天空布满厚厚的积云,偶有细小的雨点落下。刚刚结束带队出早操的韩炡朝着餐厅的方向走着,心情就犹如这天气一样阴郁。最近一段时间他时常会没来由的心慌,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可当他仔细去瞧时,又什么都没有发现,他无法确定是自己过于疑神疑鬼,还是真的是直觉在暗示他有危险。这种糟糕的感觉让他十分担忧言羽凌的安危,可每每当他产生想要联系言羽凌的冲动时,就会有另一种更加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样做反而会坏事。他的心每时每刻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让他无比后悔当初的决定,他就不该听言羽凌的跟随部队离开梅利沙,而是应该用尽一切办法守在他爱的人身边。
这里是距离塞利斯纳四百公里的一座名叫图塞恩内陆城市,夜莺在这座城市的西北角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了大片的土地,用以打造它全球战略部署当中的一个重要据点。园区内到处都是崭新的以及仍在施工的建筑,一栋栋超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仿佛指引向未来的灯塔,向世界展示着夜莺的决心与实力。在园区偏南的位置坐落的餐饮中心是园区目前唯一投入使用的餐厅,整个园区的人包括那些建筑施工人员全都要到这里用餐,导致人流密度比梅利沙的餐厅要高出不少。韩炡排队到自动点餐机前取了餐,选择了打包外带,然后拎着餐盒准备往外走,别说这个时段餐厅座位不好找,就算是有座位他也不想留在这里面对熙熙攘攘,这只会让他本就不安的心更加烦乱。他一转身,不成想撞上了一个人手里的餐盘,随着一声不大的惊呼,餐盘里的汤汤水水几乎一点不浪费地全扣在了他身上。有那么一瞬间,韩炡觉得对方简直就是故意这么干的,不然怎么能扣得如此精准,于是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凶手”。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材与他不相上下的中年男人,身穿建筑施工队的统一服装,脸上布满了细小的皱纹,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爽,棕褐色的头发夹杂着许多白发,在鬓角处露出几根不易察觉的金色。
“怎么搞的?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的吗?”男人皱眉对韩炡抱怨道。
韩炡微微愣了愣,愠怒地看了眼自己被咖啡浸透的衣襟,说道:“这话好像应该我对你说。”
男人不依不饶道:“没搞错吧?我好好的走着,是你突然转身撞到了我,我这刚买好的早饭一口没吃上就全浪费了,你还好意思说我?”
韩炡嘲讽地说道:“那怎么着?难不成我还得赔你早饭?”
对方一点不客气地回道:“那必须的,我凭什么因为你的过错蒙受损失?”
韩炡简直要气笑了,点了点头:“行,我赔,您都有脸要,那我必须得赔啊!”
男人毫不在乎韩炡的讽刺,直接拉着他来到点餐机前:“我为什么没脸要?!这本来就是我应得的!”说罢就在点餐机上开始选餐,而且专挑贵的点,跟他扣韩炡身上的那盘根本不是同一个档次,到结账时他对韩炡摊了摊手。
韩炡边用手环买单,边讽刺地说了句:“您可真够客气的,就点这么点儿东西,不再来瓶82年的典藏版红酒吗?”
男人挑了挑眉:“我早餐习惯吃得简单点儿,谢了!”说完他就端着满满的餐盘离开了。
此时匆匆赶来的清洁机器人已经把现场清理完毕,除了韩炡身上的污渍以外到处都干干净净,韩炡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去了餐厅的公用洗手间。
他到了洗手间没有去清理衣服,而是直接进了厕所隔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这里不可能有摄像头后,迅速查看起藏在口袋里的小东西,那是方才男人在点餐时偷偷塞到他手里的。
在这个有着无数高精尖通讯设备的年代,此刻韩炡面对的却是世界上最为原始的通讯手段:传纸条。他在手心里展开那张很小的纸条,护在胸口小心地看着。那上面的字迹写得很认真却不熟练,应该是对着屏幕一笔一画抄下来的。字条上写着:“丢掉一切装备,随便到什么地方,我有办法找到你。”
落款不是任何人的名字,而是三个字:“勿忘我”。
韩炡用指尖在“勿忘我”三个字上摩挲了下,然后迅速把纸条团成小球塞入口中吞进肚子。他对言羽凌的字迹并不熟悉,毕竟这是个大家几乎忘记怎么握笔的年代,因此言羽凌并没有用自己的名字做为落款,而是用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给这份信息盖上了无须质疑的戳。
韩炡从厕所隔间出来,对着洗手池随手清理起衣服上的污渍,目光掠过镜子时停留在脖子上戴的那枚结婚周年纪念吊坠上,他盯着那东西看了一阵然后低下头不易察觉地弯起嘴角,回想起当年的种种细节,他其实早该想到言羽凌在这里面装了追踪器。清理掉衣服上明显的脏污之后,他若无其事地把外套拉好,将那枚吊坠盖住,这马上就要成为他和言羽凌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
韩炡快速穿梭在贫民区肮脏狭窄的小街道上,随时观察着四周是否有可疑的人,一阵寒风吹过,让他不禁裹紧了外衣。言羽凌的纸条内容虽极为简单,但已足够让韩炡了解事态,他据此终于确定自己是被人盯上了,他这些日子的心慌并不是毫无来由,而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与言羽凌汇合。他按照言羽凌在纸条上的指示,将夜莺给他配备的全部装备,包括武器弹药、防护装甲、电子设备,甚至连日常作训服全都留在了宿舍,只穿着一身自己的便装,背了个不大的背包,趁着夜色溜出了基地。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最大程度上避免被信号追踪,现代武器装甲上全都配有定位装置,稍有不慎便会暴露位置,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全部舍弃。
他头戴着棒球帽,将连帽衫的帽子拉起,让人看不到他的面容。贫民区俗气的霓虹招牌映在雨后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他迈过一个个水坑,脚步不停歇却又漫无目的地穿过一个又一个错综复杂的街道,以摆脱任何可能的跟踪。之所以选择这里,不仅是因为这的环境和地形错综复杂,更因为这一带的街道监控早已在这几年的混乱中被破坏殆尽,比起一个人孤零零出现在荒郊野岭的突兀,这鱼龙混杂的贫民区才是一个逃亡的人最佳的藏身之所。
城市经过战争的洗礼后大多变得满目疮痍,即便是基础设施未遭到大规模破坏的地方,由于经济衰退带来的那份萧条便已足够让人觉得苍凉。然而贫民区却是个例外,在战争初期许多破产的城市精英流落至此,与那些不想去墙外冒险的贫民融合到一起,使得贫民区的人口和面积都空前地壮大,如今随着白熊的倒下,大规模核战争危机也随之解除,大量去往墙外避难的人回流到城市,他们多数已在过去那段艰难岁月中散尽家财,回到城市后只能在贫民区落脚。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不断聚集到这里,一边用自己的双手撑起这片社区,一边又在互相抢夺有限的资源,使得这一方天地既充满烟火气和生命力,同时又危机四伏。
韩炡走在路上,时不时就能遇见一些站在街灯的阴影里朝他投来不怀好意目光的街头混混,这冷飕飕的大晚上在外面闲晃总不会是为了乘凉,那些人想要干什么不言而喻。韩炡的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握着一把他以前从黑市上淘来的经典□□手枪,这枪已经算得上是古董了,但对付个把小混混还是不在话下,除此之外,背包里的几个弹夹和几枚同样从黑市淘来的手雷便是他现在的全部家当了,这让习惯了全副武装上战场的他显得十分紧张,看向小混混的眼神都变得格外警惕。而他的警惕在对面的小混混眼中则成了凶狠,想想看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大汉满脸凶相,在这冷飕飕的大晚上走在外面总不会是为了乘凉,小混混看向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有一多半其实是因为害怕。于是双方在猜疑和误解中找到了相安无事的平衡点,韩炡七拐八拐地绕过一个又一个街角,虽不时见到些不像好人的家伙,却倒也并未遇到任何阻碍。
一辆两人座的小型电车从韩炡身边驶过,那是战前被用来当作共享车辆最多的车型之一,当无人驾驶系统不再被信任后,Jupiter公司分批分次地将他们过去所生产的车辆回收改造成手动驾驶,并将它们重新出售给民众,正是靠着这样的“业务转型”,使得Jupiter即便丢掉了无人驾驶的半壁江山,却依然在打击中存活下来。韩炡看了眼那辆小车,并未多想,那是贫民区最为常见的车型,因为价格便宜又易停放,十户人家里面有六七户都会选择用它来代步。然而那辆车在路过韩炡后却放缓了速度,以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保持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韩炡立刻警觉起来,悄悄把食指放在扳机上,如果对方对他产生威胁,他可以在不把枪掏出口袋的情况下就将对方击毙。那车里的人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而是一直保持着这种恼人的试探,像是在故意考验韩炡的耐性,于是韩炡突然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枪,以威胁的姿态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辆车。果不其然,那辆车也停了下来,似是带着一种从较量中败下阵来的无奈,车窗缓缓降了下来,黑色棒球帽下是比月光更耀眼的金发,和那双标志性的水蓝色眼睛。
“哥们儿,去哪儿?要搭车吗?”Romeo吊儿郎当地笑着。
韩炡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枪收回口袋,一把拉开车门上了车。
上车之后,韩炡立刻劈头盖脸焦急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在哪儿?他还好吗?他是怎么离的岛?有没有遇到阻碍?有没有受伤?他现在是一个人吗?呆的地方安全吗?确定不会被人跟踪吗?”
Romeo狠狠地叹了口气:“大少爷,我就是一AI你也得一个一个地问我问题吧?知道你俩如胶似漆你侬我侬,但你好歹也得照顾着点儿我这个情敌的感受吧?”
韩炡斜眼看着他:“你听说过有照顾情敌感受的吗?”
“行行行,你赢了。”Romeo还给韩炡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把言羽凌如何精心布局让Davis走入圈套,又如何惊险脱身的过程讲了一遍,当然还着重强调了他是如何勇猛机智地配合言羽凌完成整个计划的。
“所以……他知道‘忠犬计划’了……”韩炡声音颤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
“嗯……嗯?你不知道他知道这事儿吗?”
韩炡默默摇了摇头:“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他这件事,这是我最害怕让他知道的事……”
“所以你俩都知道这事,但是又都瞒着对方自己知道这事?”Romeo摸了摸下巴,“你俩真的情比金坚吗?我怎么感觉我有机可乘呢?”
韩炡立刻双眼通红充满怨念地瞪向Romeo,他现在心情糟透了,经不起一丁点的玩笑。
Romeo见势往旁边有限的空间躲了躲:“哎哎哎我开玩笑的,好汉饶命!”
可韩炡一点都不想接这个玩笑,声音沉闷地问道:“他有没有说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Romeo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他说他追查Owen的下落费了不少工夫,那应该挺早之前就知道了吧。”
韩炡把脸转到一旁看着车窗外昏暗破败的风景,一座座年久失修的房屋在他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模糊,泪水把它们扭曲成一个个斑驳的色块,在眼眶中互相拥挤着。他忍不住抽泣了下,声音在狭小的车内格外明显。
“呦,哭啦?行了行了,别哭了,我不跟你抢他了还不行吗?”Romeo还在继续着不合时宜的幽默感。
“闭嘴。”韩炡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狠狠瞪了Romeo一眼,Romeo见他阴沉到要杀人一样的表情,也不想再逗他了。
车厢内安静下来,他们两个身形健硕的大汉挤在一辆迷你小车里,几乎要把整个车厢塞满,再配合上他们脸上一个沉重一个无奈的表情,那画面堪称滑稽。
这种车型本来跑得就不快,再加上此时负重过大,只能以不足五十码的速度龟速前行着,半天也没开出多远。心急如焚的韩炡忍不住抱怨道:“你有本事讹我那么贵的早餐,就没本事找辆像样点儿的车吗?这破乌龟壳要跑到什么时候?!”
“啧……什么叫讹你的?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传纸条,你请我吃顿饭怎么了?再说这车是我故意选的,难不成我要开辆豪车在这儿招摇过市,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吗?你走点儿脑子行不行?!”Romeo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把速度尽量提上去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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