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空气里只余两道呼吸交缠,一双红瞳对上了金眸。
方顾:“你没事吧?”
岑厉:“你受伤了?!”
两人的声音重叠,如钢琴上同时按下的黑白琴键。
方顾:“我没事。”
岑厉:“我没事。”
二重奏响出天籁,谱出和谐的乐章。
一股微妙的气氛在两人眼中盘旋。
半晌,两双异瞳眨了眨,金色辉映着鲜红扬起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方顾和岑厉默契地忽视了对方的异样,两人坐在黑暗里,静静等待着一切的复原。
不知为何,方顾有些心绪不宁,指头被他捏得嘎嘣响,菱形的瞳孔时不时往旁边瞥,又在触到那肩霜白时倏然收了回来。
“你刚才看见了吧?”肩膀上传来一片温热,方顾偏头,对上了岑厉湛蓝的眼睛。
他生生盯着,那片蓝像深海下隐匿的狂涛席卷走眼底最后的一抹金色。
“我不是一个正常人。”岑厉平静地开口。
“好巧。”方顾唇角牵起一抹桀骜的笑。
他眨眨眼,瞳孔中尖锐的棱刺收敛,褪成浓重的黑色,“我也不是。”
“我这个是天生的,”方顾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作用,充其量就是能在某一时刻肾上腺素飙升,让我的武力值跳到S 而已。”
方顾的声音淡淡的,仔细听却似乎能咂摸出一丝小小的遗憾。
眼中冰凉的蓝染上柔色,岑厉盯着方顾,弯钩一样的眉尾舒展开放松的斜弧,如玉的脸颊上绽开笑。
他指着自己的左眼:“我的是手术植入的,它原本是一个轮盘。”
在岑厉说话的刹那,深蓝色的眼珠骤变成灿金,密密麻麻的流光从眼窝深处倾泻,一个金色轮盘代替了岑厉原本的眼球。
世界在眼前褪为灰白,岑厉盯着方顾看,一滴血红却突然从他眼中跃出,然后一点点将面前的人染上彩色。
岑厉的呼吸骤然停滞,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方顾。
灰暗苍凉的世界早已溺毙在永寂的灰烬里,连风都不再携带温度,直到此刻,那抹灼目的色彩,将死寂的荒原点燃。
无尽的晦暗里,出现了唯一的颜色,方顾。
“你……看见了吗?”岑厉克制着收敛起心中滋长的疯狂,小心翼翼地膜拜他的神明。
只祈求高高在上的神,垂下怜悯的一瞥。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激荡如狂涛翻卷,沉静似冰中平波。
方顾转头盯着他,薄唇轻抿了几下,呐呐开口道:“看见了。”
只是为什么那只金轮转得那么凶?
金光收进方顾的眼里,将他眼中的血红都染上了一层金。
岑厉自然知道眼睛里的金轮在疯狂地转动,可他控制不住,心里想的越多,便越疯狂。
不能再看了。
岑厉告诫自己,连掌心都被指甲掐出了血。
可即使是这样,那只金色眼睛还是忍不住投去浓烈的情绪。
风静止了三刻,叮铃作响的水流砸出一室的寂静。
莫名其妙的迤逦情愫从寂静里滋生,肩膀挨上的温度此刻突然生出了绒毛,扎得方顾浑身都刺挠。
他终于受不了了,猛地起身,梗着脖子径直往前走。
“我活动活动。”方顾飞速说着话,将短短几步走出了风。
本来他只是随口说说,但没想到真让他发现了东西。
方顾:“岑厉,你过来瞧瞧。”
河里甲鲇鱼甩出的荧光映在岩壁上,将石头上凿刻的线条照得清楚。
“这是……一副画?”岑厉微眯起眼睛,神色探究。
湿咸的水汽混着淡淡的冷梅香飘进鼻子里,方顾下意识深嗅了一把,香味冲顶,搅得他那双墨黑的眼瞳都有些飘散。
“看起来像。”方顾顺着话说,自然地往前跨出两步,离那朵绽开的玫瑰远了些。
偏偏玫瑰夺人魄而不自知,紧跟着贴了上来。
岑厉凑近方顾,鼻尖几乎贴着他的耳垂擦过。
“这处洞穴极为隐蔽,出现这种图案,必定有其深意。”
他越说凑得越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方顾的唇上,方顾不自在地伸舌舔了舔。
“嗯,是,”他往左挪开一步,尽说废话,“这东西奇怪的很莫名其妙。”
岑厉眉头轻挑,湛蓝的眼睛斜睨过来,他现在倒觉得奇怪的是方顾。
“我过去看看。”方顾迫不及待开口,残影一样就冲了过去。
“唉!你……”岑厉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掠过水面,紧贴在岩壁上,手臂展开,像一只大蝙蝠。
“你小心。”他慢吞吞地吐出没说完的话。
方顾敷衍地胡乱嗯了一声,心脏砰砰直跳。
他觉得刚才的水怪一定有毒,要不然他怎么满脑子都……眼珠子偷偷转了一圈,墨黑的瞳孔里映出一人挺拔的身姿。
方顾突然发现,岑厉的腰……好细!
对面的人抬眼看他,映在流水中的影子跟着水波荡漾,像是一朵摇曳的玫瑰。
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响起了程愫对他说过的话,那是方顾第一次见到岑厉……
方顾突然有一种预感,他这次可能真的要栽了。
岑厉不知道方顾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天南海北,他看见方顾一动不动地贴在岩壁上,担心出了差错。
“方顾?”他喊了一声,往前走出几步,鱼尾荡起的水浪将他的裤脚浇湿了一团,“怎么了吗?”
“没事。”水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方顾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敛下多余的心思,细细观察起岩壁上的刻纹。
因为常年浸泡在水雾中,那些凿刻出的线条生出了滑腻的湿藓,沿着细缝生长的绿色绒毛将原本涂抹在刻痕里的油彩覆盖,只剩下粘腻的黑色。
方顾用袖子将苔藓擦掉一块,断断续续的黑线在光滑的岩壁上描绘出一个朦胧的形状。
“这是什么东西?”方顾小声嘀咕,鞋底踩在凸出的石块上慢慢挪动。
随着显露出的线条越多,那个图案的模样也越发清晰。
岑厉站在对岸,他比方顾更能清楚地观察到那些图案,将那些线条拼凑起来,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是鱼。”岑厉清冷的调子在水面响起,砸响了水底一尾闪着蓝光的甲鲇鱼。
方顾回头,正好瞧见一条甲鲇鱼跃出水面,鱼身上流畅的弧形线条与岩壁上的褶皱如出一辙。
“你过来吧。”岑厉冲着方顾招手。
方顾点点头,纵身一跃,轻巧踏过水面,飘飘然落到了岑厉的身边。
等站到暗河对面,方顾才看全了整个图案。
阴暗潮湿的岩壁上,青色苔藓被擦干净,露出的线条镌刻成成群的游鱼,它们和暗河里的甲鲇鱼一样,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游动。
暗河的尽头有东西。
方顾和岑厉不约而同地想到。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抬脚,继续顺着暗河往里走。
里面是一条更加狭窄的通道,两边的嶙峋峭壁几乎都能抵住方顾的肩膀。
他和岑厉一前一后,一路走一路看。
岩壁上的鱼形图案铺了一路,最开始只是岩壁的中间处有一条游鱼群,到最后几乎整片岩壁都铺满了。
密密麻麻的黑色线条仿佛蛛网一样堆叠,方顾突然觉得,这样的场面他似曾相识。
缺氧的大脑闪过零星的几个画面,方顾迈出去的脚猛地顿住。
狭长的眼睛眯起,尖锐的线条在瞳孔中显出虚实的影子。
他知道是什么了……罗布林卡雨林里的蛇神,那个崇尚永生的“∞”。
尖啸的白噪音突然从大脑深处爆发,方顾呼吸急促,扭曲的黑色线条在视野中闪烁成雪花点,他又感觉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共鸣。
岑厉很快发觉他的不对劲,下意识抓住了方顾的胳膊。
“怎么了?”他蹙眉问。
没人应他。
“方顾?”岑厉的声音大了几分,被捉在手里的胳膊轻轻在晃。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这次扬起的尾音带上了明显的急躁。
“没事。”方顾狠狠眨了下眼,敛下眸底的郁色。
“没事,”他声音轻柔,安抚地拍了拍岑厉的手背。
“我只是想到了另一个东西,”方顾抿了抿唇,还是留了半截话,唇角极快地勾出一个笑,“没事,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岑厉冷沉着眸子看向方顾刚才看过的地方。
数不清的鱼群簇拥着朝一个方向涌去,尖锐的线条堆叠在一起,仿佛能听到它们鳞片相撞的声音,那带着某种近乎朝圣的森然,虔诚得如同献祭。
苍白的两瓣唇开合,岑厉模糊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蛇神……”
方顾倏然抬眼,他听清了岑厉的话。
“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方顾问得不清不楚,岑厉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见光的黑暗里似乎有叹息声响起。
岑厉垂下眼睫,幽暗的光影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群蛇献祭白骨求得蛇神的诞生,那鱼群又是为了什么?”
方顾大胆猜测:“沙漠龙王。”
“倒是说得过去,”岑厉附和着点头,下巴一扬,脚跟着往前走,“走吧,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又走了差不多小半个钟头,两人终于走到了暗河的尽头。
方顾:“到头了。”
蜿蜒的流水跨过绵延长路最后汇入一池巨大的碧水中,荧光蓝的鱼尾搅起零星水浪,拍开的水波像蓝色绸子将水面染成锦缎。
有小飞虫扇着荧惑绿光飘过,水滴从头顶的钟乳石上滴落,滚入池水中,砸起一声清脆的响。
方顾着实惊讶,他没想到这个溶洞的最深处居然还藏着一个巨大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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