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像聚集在头顶的乌云,不断地压下来,将气氛压到近乎凝固,兰小陌细细的手指将衣摆搅得不成样子,身子忍不住瑟缩起来。
赵彩荷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不会没有吧?”
兰小陌盯着自己沾满泥泞的鞋尖,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赵彩荷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嗓门,“一文都没有?!”
兰小陌抖了一下,嗫嚅道:“这两日路滑,没采到山货……”
话音未落就被一把扯了过去,赵彩荷在他身上一顿好搜,却是真的一个铜板都没有,气得一巴掌重重地掴在了兰小陌脸上。
庄稼人做惯了活儿,哪怕是女子手劲儿也不小。
兰小陌跌坐在地上,脑中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一股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延开来。
“懒骨头,还学会跑出去躲懒了是吧?我让你躲懒!我让你躲懒!”赵彩荷一边狠狠地在兰小陌身上拧着,一边叫骂。
兰小陌抱着头,在墙角缩成一团。
赵彩荷见他闪躲就更来气了,随手拿起一根腕子粗的柴火棍边骂边打,专挑后背和肚子抽。
她一向心黑手狠,又不想担上个苛待继子的名声,但凡看这个继子不顺眼了就在那衣裳遮着看不见的地方下黑手,大腿根和胳臂上的掐痕都渗着血。
她就是掐准了兰小陌空口白牙的说出去也没人信,他一个小双儿,哪敢随意把胳膊腿给人家看,一个不小心清白就没了。
这次要不是气狠了,也不会失去理智往他脸蛋上招呼。
直到打累了,赵彩荷才把柴火棍一撂,骂骂咧咧地回屋了。
夕阳不知何时落了下去,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兰小陌听见了屋里兰茂福的说话声。
“又咋着惹你生气了?”
赵彩荷心里还有气,闻言当即口气就冲了起来,“咋了?还不是你的好儿子,没脸没皮的东西,光吃饭不干活,天天的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我拍打两下你这个亲爹还看不过眼了?”
“你瞧瞧你,打就打了,我又没有说不能打,你冲我嚷嚷干啥……”
直到屋里的灯都灭了,兰小陌这才抹了把脸,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进屋是不用想了,兰小陌进了柴房,抱着胳膊蜷缩在干草堆里。
挨打的地方一阵阵的疼,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是没跑过没躲过,可他一个双儿,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去,小时候每次跑出去,回来后赵彩荷就会撺掇他爹打他,汉子下手只会更疼。
第二日天还没亮,兰小陌便被赵彩荷揪着耳朵拎起来干活儿。
蒙蒙的天空几颗稀疏的星星闪烁,这么早村子里还没什么人走动,只有他提着水桶往白临河边走去。
在他们村子里,打水这种重体力活一般都是汉子去做,汉子力气大,挑着扁担来回两次就能把水缸填满。
兰家在村子最北边,白临河靠近南边的田地,打水需要穿过整个村子,兰小陌一次只能提大半桶水,打一缸水要来回七八趟。
赵彩荷好面子,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们家让小双儿去打水,每次都让兰小陌趁着天不亮去。其实这种事日子久了谁不知道,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只不过旁人家的闲事无人愿意掺和罢了。
等兰小陌打完水,家家户户的烟囱里也都开始冒起了轻烟。
兰小陌把灶膛里的火升起来,烧上一大锅水,水热了以后先舀出来半盆留给兰浅洗漱用,剩下的舀进去一碗糙米煮稀饭。
兰浅是赵彩荷和前头汉子生的双儿,今年十七,比兰小陌大一岁,跟着赵彩荷到兰家后就改姓了兰。兰浅生得好,懂事乖巧嘴巴还甜,又有赵彩荷这个亲娘吹枕边风,兰茂福一向对这个继子比兰小陌这个亲儿子还疼爱几分。
两口子都指着兰浅将来找个富庶的好人家,对他一向娇惯,兰浅在家里除了捻针绣几朵花之外几乎不用干活,连每天洗漱都要兰小陌提前给他兑好温水,过得和城里的小少爷一样。
现在还不是农忙的时候,乡下人早上一般就喝稀饭再吃几个野菜和着面蒸成的团子。锅开了以后,赵彩荷盯着兰小陌盛了大半碗面上的清米汤就打发他出去自己一个人吃。
赵彩荷从来不让兰小陌和其他人一起上桌吃饭,骂他是“会偷吃的懒鬼”。
兰小陌端着碗进了柴房,坐在草堆上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他和褚大哥约好了,今天再去买些放得住的干粮带上山,就不必再匀自己的口粮了。
热乎乎的米汤下肚,那种饿得发空的感觉好了许多。
赵彩荷尖利的嗓子又在屋外响了起来,“兰小陌你窝在柴房里干嘛呢?又想躲懒是不是?厨房里没柴了看不见呐?”
兰小陌急慌慌地应着声,“我马上就去。”
“快点!”
他不敢耽搁,连忙将碗底最后两口米汤喝了,把碗拿到厨房,放进洗碗的盆子里,等着一会儿全家人都吃完了,收了碗再一起洗。
砍柴的柴垛就放在屋檐下,兰小陌把柴抱过去,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把柴火砍成一根根细柴,一边闻着饭桌上传来的饭香默默地吞口水。
兰家人吃过早饭,兰茂福便扛着锄头下地了,兰小虎也一阵风一样跑出去找村里的其他小子们玩去了。兰小虎是赵彩荷嫁过来后生下的,今年才八岁,小霸王一样的性子,整日和村子里的黑小子们在一起捣蛋。
兰小陌砍好了一捆柴,抱进厨房的时候赵彩荷正好挎着盛鸡蛋的篮子从里面出来,他匆忙避让到一边,乡下人家鸡蛋可是金贵东西,万一磕了碰了,他少不了一顿毒打。
赵彩荷狠狠瞪他一眼,走到院子里冲屋里喊道:“浅哥儿,娘要去镇上卖鸡蛋,你随不随娘一起去?”
屋里立马响起了兰浅带笑的声音,“去去去,娘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没过一会儿,兰浅便掀了帘子笑盈盈地走出来,发髻上簪着上次赶集买的粉白绢花,娘儿两个有说有笑地出门去了。
兰小陌默默洗了碗,把院子里的方桌擦干净搬到屋檐下,取下挂在墙上的背篓出门去割草。
家里有十四只正在下蛋的母鸡,一直是兰小陌负责给它们割草剁鸡食。因为鸡蛋能卖钱,赵彩荷一向盯得很紧,每次都要隔十天半个月才会让家里吃一次,当然兰小陌是没有份的。
每攒满一篮子鸡蛋,赵彩荷就会带着兰浅去镇上卖鸡蛋,得了钱总是会给兰浅买些双儿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还会给兰小虎带些小零嘴,但这些全都没他的份。
兰小陌知道这是因为赵彩荷不是自己的亲娘,娘亲还在的时候也会给他做新衣裳穿,给他蒸鸡蛋羹吃,家里赚了钱还会给他买红彤彤的糖葫芦……
村边林带里的草长得茂密,很快就割够了量,兰小陌把背篓里的草压实,背在背上往回走。
剁鸡食的时候,一个灰扑扑的人影闪进了院子,兰小陌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没说话。
来人背着手转悠了一圈,见屋里没人,便走到兰小陌面前慢悠悠道:“哟,小陌,剁鸡食呢?”
每次听到他说话的调调,兰小陌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但不理这人也是不行的,他只好低低地“嗯”了一声。
来人是后娘的弟弟赵源,赵彩荷嫁到云溪村两年后搬来的,一个人住在村西头的小屋里,平日里到处闲逛,不种地,也没个正经营生,兰小陌曾听村里人叫他二流子。
兰小陌不喜欢这人眯着眼看他的目光,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每次都是能避就避。
“哦。”赵源盯着兰小陌低头露出的纤细脖颈,嘴里怪腔怪调地问着,“怎么就留你一个小双儿在家啊,你爹你娘呢?”
“爹下地去了,娘上镇子上卖鸡蛋了。”
赵源搬了个凳子在兰小陌对面坐下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兰小陌不敢抬头,他能感觉到赵源的眼神,浑身就像是爬满蛆一样难受,捏着刀柄的细瘦手指微微发白。
忽地,几个婶子有说有笑地从大开的院门口走过,赵源一惊,伸在半空的爪子倏地缩了回来。他扭头张望了一下,到底还是心虚,悻悻地起身走了。
兰小陌低着头并没有看见赵源刚才的小动作。
讨厌的人走了,他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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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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