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真的有万岁了?”云柳坐在石头上，腿一晃一晃的。
陌栀依靠着秋千的藤绳晒太阳，垂了垂眼，“这个身体……约摸一万两千岁了。”
“我才不信。”
也怨不得云柳不信。陌栀自打开智已有一万两千年，只是魂魄有损，修行了一万年才能维持得住人形，在明林妖界也是个传奇人物。
旁的妖如果能活到一万岁，都是个顶个的大妖，登上妖皇的位置都不稀奇。
可陌栀不仅活了一万年，还修行了一万年，但总共的本事像是都比不过修了千年的妖，终日待在这明林深处，不见外人。
云柳从石头上蹦下来，走到陌栀身前，他无意挡住了阳光，将陌栀拢在了一片阴影里。
“哪有一万多岁的妖是你这样的？”
忽然被挡住了光亮，陌栀眯了眯眼不太高兴，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那你说，一万多岁的妖该是什么样的？”
云柳眉头微颦，似乎是真的在仔细想着。
“我不知道，我才三百岁，没见过什么万岁的妖，但一万多岁的妖应该是像妖皇那样厉害的大妖！”
他的脸上露出崇拜之色，转而又看着陌栀，眼睛里透着打量和怀疑。
“可是就算是妖皇这样的大妖，也才不到两万岁，你怎么会有一万两千岁，肯定是唬我的！”
“可是妖皇之前还有妖皇啊。”陌栀想了想，从琐碎的记忆里找出些什么，“已经有过八个妖皇了。”
“八个……”云柳还没学过什么历史传记，有些呆愣地换算着妖界的皇，没过多久又有些气急似的，“谁要说妖皇了！”
陌栀被逗笑，觉得这样鲜活的生命很是有趣，她眨了眨眼，“不是你说的妖皇么？”
“我明明说的是你的年岁！你若是真的有那样长的年岁，怎么还会在明林里做一个小妖！”
陌栀脸上的笑微微一滞，继而又一次依靠在藤绳上，伸出一只手来沐浴阳光，一朵栀子花顷刻绽放在手心。
“做一只小妖不好吗？”
“当然不好，小妖只会被欺负。”云柳努了努嘴，“只有成为妖皇那样的大妖才能保护别人。”
“哪有欺负小妖的。”陌栀笑道。
云柳不服气地撇了下嘴，又像是担心陌栀真的天真无邪到这份上一样，他坐在地上言辞恳切说着：
“有，有的，仙界魔界我就不说了，就连人界都会有道士什么的，十分可怖。”
“那也是抓为非作歹的妖，哪一界都是这样的，作恶就要受罚，不算欺负。”
“不一样的！”云柳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说道：“还有不分青红皂白抓妖的，薄雾岭上的书翠姐姐就被抓走了，书翠姐姐你知道吧，那样好的姐姐，还是被抓走了。”
书翠是一只蛇妖，翠青蛇，修行了约有三千年了，是个心善的姑娘。
一条青蛇，能和兔子之类的做朋友，可想而知她的友善到了何种地步。
“被谁抓走了？书翠那样的本事，怎么会被抓住？”
“好像是一个修士，阿娘说那是个半仙，又骗了书翠姐姐，书翠姐姐就再也没回来。”
说到这他低下头默了默，看起来很是伤心。
“书翠……”陌栀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倒是可惜了。”
“所以小妖是会被欺负的，只有变强了才行！”
“你才三百岁，这才刚学会化形多久，竟然想这样多。”
“不想连命都会没的。”云柳正色道：“如果你真的一万多岁，有这么好的福气寿命，就要好好修炼，不然就是白活了。”
陌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说她白活了，还是个小娃娃嘴里说出来的。
她不禁哑然失笑，“好，我知道了，谨遵您的教诲。”
“我一定会成为能保护别人的大妖！”云柳孩子气地喊着，脸都有些红。
“你一定会成为能保护别人的大妖。”陌栀轻声笑道。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云柳的左胸前亮起一点红光，一闪一闪的，颇有提醒警告的意味。
“呀，我该回家了。”云柳捂住胸口，“下次我再来找你玩。”
“好。”陌栀莞尔一笑，答应着。
天忽然黑了一瞬。
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刹那间天光大亮，比起刚刚的暖阳温和了些许。
天似画布一般动人婉转，云霞绚丽，美不胜收。
随即周围万花齐放，林木郁郁，无数花草精灵妖怪惊异地看着自己身上生出本体象征，开花的开花，生草的生草，长叶的长叶。
“这是什么？”云柳看着一身火红的长尾巨翼之鸟从头顶飞过，好奇盖过了害怕。
陌栀自秋千上落地，眉目微颦看着天象异色，面上略有严肃思索之态，“凤凰……”
“什么？”云柳转过身问道
“没什么，”陌栀淡淡一笑，温声道：“你快回家吧，你娘该等急了。”
云柳恍然回神，脚下生风，“来日我再来找你玩！”
陌栀目送着云柳离开，人影消失的一瞬她也收起了笑容。
她信手捻了一诀，转眼间已不见影踪，唯有秋千微微晃动，证明刚刚有人在这里待过。
新神纪两万一千七百八十一年，天君帝鸿苍旻之子帝鸿皞壬降生于世。
四海风雨骤然停止，花草林木葳蕤生光，鸟雀齐鸣，彩云万里，霞光漫天。
神鸟凤凰、丹雀、鸾鸟等现身于世，六十四只雀鸟绕天宫宝殿三圈而止，无不彰显着天君新子的尊贵。
天君大喜，设宴天宫七日不绝，不分界限，诚心者皆可入席。
钟鼓之音不绝，各处华靡之色让人惊艳，玉石池柱，宫墙巍峨，雕梁画栋，无处不显威严华荣。
花开艳艳，流水浅浅，仙雾缭绕，霞云缠绵，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宫娥飘然四处，手提着花篮，这一簇，那一簇，金铃银饰，玉镯流苏，叮当脆响清清轻轻。
仙家脱俗雅致，又不失精致俊美，何处不是好风光。
宴席长摆，客座皆满，这一片色，那一片色。
还有天上地下好友聚集的，花花绿绿浓淡深浅凑一块，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和乐景象动人心弦。
陌栀拾级而上，素衣白裙，步步生莲。
“好香啊！”
露珈仙子拎着酒瓶晃晃悠悠地坐起来，半睁着眼顺着香味看了过去。
她用手撑着地借了个力站起身，嘴上喊着：“你身上是什么味道，这样香甜。”
陌栀端详着眼前的人：发饰简单，只用了一根玉簪束了发，再无其他增添，长发及腰，还有不少发披落在了身前，显得凌乱了些。
一身鹅黄纱裙，腰间束着月白丝带，不过也都乱了，看着像是刚在地上打了个滚。
“你身上，有一股好香的味道。”她凑近轻嗅，真心喜欢地闭着眼睛享受。
陌栀倒也没觉得这女子举止轻浮让她不快或是心生介意，只是淡漠看着她的动作。
况且通过她微红的脸颊和闻得到的身上的酒香，陌栀心里也有了结果。
她伸出一只手让那站不太稳的人站好，见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望着自己，陌栀才缓缓开口，“是花香。”
“是花香……”露珈这时也清醒了许多，看向陌栀的目光里也多了几份认真。
“你不是花仙，可若是妖……”她顿了顿，继续笑着说道：“你的修行这样厉害，我竟看不出你的本体是什么。你是什么花，花香竟这样好。”
“栀子。”陌栀毫不隐瞒。
露珈有一瞬的惊讶，继而说道：“栀子花么？越桃仙子我见过的，她的香味隔着好远都能闻到，倒也不是不好，只是我素来不爱那浓郁芬芳。”
说罢，她还皱了皱鼻子，好像真的闻到了那不喜欢的味道一样。
接着，她又冲陌栀笑着，“今日遇见你，我是打心底欢喜，你是将香味压了压么？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我天生魂缺，香气也比不过同族。”
陌栀没有想太多，她身化栀子，只是随缘，自然不会在意是香是臭，是美是丑，唯有魂缺一事，是她须得日日夜夜放在心上的。
露珈了然，有些怜惜地看着陌栀，又开口真诚道：“我叫露珈，能与你相交么？我甚是喜欢你的香味，不知道能否讨些来？”
她的目光真挚，让人看出有些单纯天真在其中，陌栀默了默，手掌翻覆间，一个小盒出现在掌心，“陌栀。”
露珈欢喜地接过香盒，又对陌栀说道：“你今日也是来参加小太子的宴席的吧？你若是不嫌弃，我带你一同进去好不好，我在这天宫还是熟悉些的。”
见她活络爽朗，又是在这以这样一副不大规矩的模样出现，陌栀想了想，莞尔一笑，“好。”
天宫的礼仪规矩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宴席七日不绝，能入席者皆有仙娥引送招待。
有仙娥见陌栀的脸陌生，刚想上前引路说上几句，临到身旁认出了那一个有些草率衣着的女子，忙问安福礼，“露珈仙子。”
“是来引客的么？她就不用了，我带她入席。”
仙娥应着，不多说一句便退到了一旁。
“露珈仙子是何仙职？仙居是在何处？”
“我吗？闲散人一个，偶尔会去喂喂灵兽，养养仙植，有时候也会跟着医官炼炼丹药，总之没有什么固定的事做。”
“至于我的住处……那里，”露珈向东南方向指了指，“那里有一条悬天河，悬天河旁边有一座宫宇，叫做清源宫，你以后若是想我了就去那找我。”
她拉着陌栀的手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坐下，接过仙娥手中的一瓶酒给陌栀满上一杯，“你尝尝？”
“我不能饮酒。”陌栀说道。
“呀，我忘了，你天生魂缺，”露珈惋惜片刻，想了想又伸手到袖子里找了一会，拿出一个半大坛子大的玉瓶。
“这里都是玉斗仙尊炼的仙丹，他是旧神纪就在的老神仙了，炼的丹药都是信得过的，你拿着。”她塞到陌栀手上，“不够再来找我要。”
陌栀看着怀里的瓶子，又看了看露珈，“你怎么对我这样好？”
露珈怔了怔，继而笑了笑道：“就是见你心生欢喜，好不容易碰见个合眼缘的，世间缘分最是妙不可言，哪有那样多为什么。”
陌栀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她望着远处变得更为鲜丽了些的流霞，“那是什么？”
“天后的凤舆，今日是宴席第一日，天后自然是要带小太子来见一见人的。”
话毕，露珈起身，一如众人一样行注目礼直到天后出现，继而行了拜见礼。
陌栀在人群中不为所动，不过没什么人注意，也不算什么。
她看着天后身后仙娥怀中的襁褓，眼波微动，眨眼间风云变幻，一瞬间万事万物都安静了下来。
她轻抬脚步，从宴席中走出，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虚空之上，踏过之处波纹余绕。
在高台之上，她停下了。
她看着襁褓中吃手的孩子喃喃，“果然。”
随即，她抬手捏诀，拇指抵着中指指腹，轻巧一转，同时食指中指并拢，向那孩子额心一点。
“早点回去。”她嘱咐着。
又是一刹，一切如常起来。
陌栀站在露珈身旁，看着她行礼后直起身来，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接着，她又跟着露珈坐下，安静听了一会子各界的祝贺之词。
宴席开始不久，她对露珈说道：“我有些疲了，今日就先回去，多谢款待。”
“啊？”露珈满是遗憾，她努着嘴，失落许多，但还是贴心体谅，“不过还是你的身子重要。”
她握着陌栀的手，将一枚玉牌给了她。
“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凭借这个来找我，天宫的人看见了都不会为难你的。对了，你是哪里的？等我闲暇时去找你。”
“妖界落瑝山微笙谷，明林。”
“好，我记下了。”露珈笑着应道。
妖界落瑝山，连绵蜿蜒，浑然天成隔开了与他处的连接。
山内四季分明，花草树木繁多，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成千上百种。
灵气沃越，精灵妖怪无数，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成为了一个世外桃源。
外界皆知它对修行的好，只是无人会选择进入居住，也没人会轻易侵扰这个地方，究其原因是它守着一个地方，一个穷凶极恶之地——朔渊。
朔渊在微笙谷的最深处，底下压着的都是恶鬼魔怪。
自神界隔世之外后，**灭迹在五界已无人能完成，就连掌管三界轮回的冥界也只能做到拘魂勾魄，不能让其魂魄完全消失，再无重生机会。
素以新神纪两万多年来，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恶鬼魔怪都被镇压在朔渊之下。
朔渊之上东行百里便是明林，这是朔渊与世间唯一连接之处。
看守着黑暗的地方，叫做明。
明林内清气极盛，比起仅次于神界的仙界都不逊色，甚至可以比得上几个仙家圣地的强盛灵气，比那些都要接近神界的纯正罡气。
也是因着这强盛的罡气，朔渊落在了此处。
“传说当年战神九希就是在此处之上身死魂消，一身神力未来得及消散，落在了此处，才有了这样一个地方。”
鹿逸轻摇折扇，问道：“小露珈，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没去过那里，今天突然想起来，感兴趣问问。”
露珈忽然想到，除了陌栀的名字，她也不知道其他关于陌栀的什么了，她心道：算了，到了明林再问问吧。
露珈是满心期待的，她活了三千多年，对她好的人不少，对她真心的却少之又少，彼方的真心难得，她这样一个人，能让她看得上的更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是妖界的呢。
那天她喝了许多，也说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有了一个小表弟，还是这样厉害的太子小表弟，自然是高兴的，宴席热闹，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可是她又去找鹿逸拿酒的时候看见了紫夜，这个与她天生不对付的堂姐。
更让人生气的是，鹿逸忙着与紫夜说话，对于自己的诉求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于是她拿了鹿逸平时不给她喝的酒，没喝几口就不知道倒在了哪里，然后就是被陌栀的香味唤醒。
露珈忽然想起那日自己醒来后的邋遢，还是陌栀提了一句才让她整理了一番，不至于丢太久的人。
“我的发钗呢？”她忽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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