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那日以后，凌纪还是如往常一样，隔三差五就往阮府跑。
那天的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最近先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课业繁重了不少。”
凌纪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布袋拿出递给阮青菡。
“这是什么？”她掂了掂袋子。
“这是花种，将它撒在你的院子里，等到花开，你便日日可以看花了。”凌纪说。
阮青菡觉得托着布袋的手有些沉重，她要如何继续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她的好呢？
“凌纪．．．．．．”
她刚开口，就被凌纪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喜欢我也自有你的道理，我不想强求什么，但是请不要阻止我对你好，我们还可以是好朋友，不要疏远我。”
只有套上一个好朋友的的身份，他才可以有一个正当理由继续留在她身边，继续对她好。
阮青菡也从这话里听出了些许心酸。
“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疏远你呢，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对我这样的好。”
她虽是笑着说的，但眼底还是情不自禁地蔓延起了泪花。
凌纪抬手想替她擦去眼角的泪，但伸出的手在空中悬停，还是收了回来。
“配得上的，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走不进你的心里。”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怨怼情绪，尽量轻松的口吻，看起来毫不在意。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们在一起了，你很爱我，我也很爱你，但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甚至你还因我而死，爹爹、阿娘都死了。你知道当我一觉醒来，发现那一切只是个梦，我有多庆幸吗？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也不敢奢求太多，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阮青菡说着，眼眶中储存的泪水还是决堤了。
那日她看见聊苍后背上的疤痕，她便想起来了，这是在不知梦里，都是聊苍根据现实世界编织的幻影，都不是真的。
但即使是假的，也让她觉得庆幸，她还可以遇见他们。
她可以在六界寻找爹爹和阿娘的转世，可她要如何找得到他呢？他的身体里有一丝师父的元神，他死了，师父的元神也就归位了，少了这一丝元神的他还是是他吗？
她已经没有办法在这世间找到他了。
凌纪终是没忍住，见不得她满脸泪痕的模样，用手替她拂去泪水，“不难过，梦醒了，就好了。”
“在梦里你肯定为我伤心了，所以你不想喜欢我了，也是对的。你醒过来了，我可不能让你继续难过了。”凌纪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地安慰道。
阮青菡抬头看着他，他的身影仿佛与大师兄重叠在一起。
他意气风发，是凌府少将军，敢于将爱意说出口，大师兄与他相比遭遇了更多的不幸，但他们都对她一样的好。
或许大师兄本该是他这样才对。
他与阮青菡一起将这花种撒满庭院，一起等来年开出美丽的花。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未来又不可把握，都不及当下重要。
到了晚间，阮青菡从少师府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己房前廊下挂着一串串风铃，走进屋内，连窗户下也都挂着风铃。
她找来小梅，“这是你弄的新装饰？”
小梅赶紧解释道：“这可不是我弄的，是凌小将军弄的。”
“凌纪？”
“对，凌小将军黄昏时来亲手挂上的，刚走没多久，凌小将军说这些风铃可以帮小姐挡住噩梦，但看着做工也不像昂贵的样子，小姐若是不喜欢，我这就摘下来便是。”小梅说着便要将那些风铃摘下来。
“挺喜欢的，别摘了。”
小梅有些不解，这些东西也并非精巧玩意儿，小姐怎会喜欢，但还是停下了手。
天气渐凉，入秋了。
东临国在入秋后，都有祈福的传统，秋天萧瑟，万物凋零，人们才更要去寻找些许希望。
皇族子女都要去明月寺祈福七日，代皇帝为天下万民祈福。
聊苍作为教管皇嗣学问之人，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除此之外，还有在宫学读书的世家子嗣，他们未来大多都会是朝廷的栋梁，自然也是要去的。
阮青菡得到这个消息时，还乐呵呵的，这不就意味着她要放假七日吗？
当聊苍提出要她一同前去时，她想都没想，果断地拒绝了。
“不行，前去明月寺祈福的人身份都非同小可，我可得罪不起。”
且不说她想不想去，她自己什么德行，她自己还是知道的。
“也并不都是些天家子女，有些人的身份，你也是比得上的。”聊苍一边喝茶一边悠然地说。
“我是女子，不方便出门。”
“公主亦是女子。”聊苍抬头，脸上分明挂满了质疑，就差把“不方便出门？”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公主身份尊贵，我如何比得？”
“公主身份尊贵，却常常困于宫中，而你却来去自由，又如何比不得？”
阮青菡眼见说不过他，也不找借口了，只是说一句，“我不去。”
她这样说，摆明了无赖姿态，他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呢？
“阮大人那里我会派人去说明缘由，你若安分些，不会得罪贵人的，若真得罪了，我会护着你的。”聊苍说。
阮青菡笑了，这个笑像是在开玩笑，但又带着些让人难以察觉的落寞，“倘若我得罪的是公主，你又要如何才能护得住我？”
她明明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但他回应给她的却是无比认真的神色，“倘若护不住你，我便与你一同归于沉寂。”
他认真的模样，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他说的是“沉寂”，而不是“死”，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死。
那么陪她一起死，就会是一句谎言。
“我开玩笑的，你倒是也不必如此认真。”阮青菡笑着摆了摆手，岔开这个逐渐严肃的话题。
“我想，”聊苍顿了顿，“让你陪着我去。”
虽然才相伴数月，但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阮青菡虽然不太想去，但他此话一出，她便也不忍心让他期望落空了。
这个聊苍什么时候也学她一样，硬的不行来软的了？
九月中旬，皇城城门大开，浩浩汤汤的队伍从皇城出来，向明月寺走去。
阮青菡与聊苍同坐马车，在城外与大部队汇合。
一路上摇摇晃晃，阮青菡关下车窗，将视线收了回来。
“这几天，你就没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虽然聊苍是说要与他共同承担罪责，但是，她根本就不想死，不想在不经意间闯祸了而不自知。
“你好好地跟在我身边便好了。”聊苍端坐着。
他好像说了，又好像没有说，还是得靠她见机行事才行。
一路奔波，终于到了明月寺。
明月寺很大，以为是天家每年的祈福之地，所以并没有其他寺庙那般冷清，但依旧庄严肃穆，四周宁静，佛音袅袅，钟声悠远。
住持已经带着沙弥们早早地等在了寺外，迎接这一行人的到来。
聊苍先行从马车上下来，阮青菡躬身从马车里出来，他便向空中伸出一只手。
阮青菡打量了一下周围，如此人多，皇子公主们兴许是看见了他们的先生，都看向了聊苍。
她有些犹豫，这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啊！
阮青菡一面想着，还是将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握着他的衣袖，由他搀着下车。
下车后，她侧目看了看聊苍，他的嘴角还残留着隐约的笑意。
他肯定是故意的！
进入寺庙之后，要先去拜佛上香，还要听沙弥们诵经**，之后才可以回禅室休息。
她也听聊苍的话，乖乖地跟在他身旁。
但或许是下马车时，聊苍的举动，引来了大家的目光，她总感觉时不时有人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好像大家对跟在先生身旁的女子很好奇。
阮青菡也只能假装若无其事，没有察觉。
这次祈福，说是天家子女替皇帝为天下百姓祈福，但事实上并没有多少皇嗣，东临国皇嗣本就单薄，大皇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三皇子也只长到了七八岁的光景，五皇子刚出生并没有参与此次祈福仪式，只有体弱的四皇子和二公主央平前来了，更多的是朝廷重臣的子女。
其实就算不跟着聊苍前来，她作为吏部尚书之女也是有资格前来的，只是她顽皮不守规矩，阮老爷怕放她出来闯祸，便不让她参加。
事实证明，寺庙幽静，能够让人平心静气，但也实在清心寡欲，只是大半日的光景她就觉得乏了，尤其是听沙弥诵经，她已经尽量保持一颗虔诚的心了，可是低沉的诵经声一直在她耳边萦绕，时间一久了，她便昏昏欲睡。
她终于忍不住偷溜出来喘口气，还好她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她走到一个幽静处，坐在的青石板上，虽然还能听见诵经声，但是新鲜的空气、迎面的凉风足以让她缱倦的睡意一扫而空。
这里栽了很多大树，地上躺着些许金黄的落叶，一个小沙弥正拿着扫帚一点一点地扫，扫到她面前时，向她行了个礼，询问道：“施主，为何不听诵经了？”
阮青菡托腮，有些不好意思，“我听不太懂，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觉得睡意昏沉。”
小沙弥抿嘴一笑，“佛说会渡世人。”
“人人都会渡吗？”
“是。”
“倘若有人不信佛呢？佛也会渡他吗？”
“会。”
“他都不信佛，又如何会觉得是佛渡了他呢？”
“佛若不渡，便是自渡，亦是佛渡。”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落叶又“簌簌”地往下掉。
小沙弥朝她行了个礼后，又拿着扫帚扫起了地。
他说若不信佛会度化苦难，那便只有自己度化自己，自渡亦是佛渡，若自己千百万次救自己于苦难，那谁又是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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