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是柔软的床铺，浆洗的多遍的床单被罩充斥着一股洗涤剂的清爽气味。屋子很小，甚至有些老旧，但胜在干净整洁。微风温柔地撩起纯白色窗帘，阳光带着干燥温暖的气息洒了半间屋子。
睁眼的瞬间，展乐扬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陆钦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头仰在椅背上，额头缠着绷带，下巴冒出青茬，剑眉紧蹙，眼下青黑，是一副展乐扬从没见过的疲惫模样。
几乎在展乐扬看过去的瞬间，陆钦就醒了，他凑过去低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展乐扬摇头。
陆钦紧绷的身心同时松懈，眼前出现瞬间的眩晕。
展乐扬急忙起身，却因为浑身酸软倒了回去，骨头缝里冒出的那种钻心蚀骨的刺痛感让他没忍住泄露出一丝痛吟。
陆钦摸了摸他的头：“我没事，你别动。”
展乐扬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陆钦笑了笑，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展乐扬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发现左手使不上劲，甚至似乎还感受不到手臂的存在。他仓皇地看过去，有着长袖的遮挡，只能看到露出的手掌手指都包裹着厚厚的绷带，几乎看不出手形。
他语气带着恐惧和颤抖：“我、我这是怎么了？”
“出了点意外。”陆钦用力握住展乐扬完好的那只手，安抚他说，“血清在杀死病毒的同时，对你的身体造成了一点伤害。”
“什么伤害？”
陆钦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展乐扬左手：“只是有一点腐烂，但不严重。”
展乐扬一听就知道陆钦在安慰他，如果只有一点腐烂，不至于感受不到整条手臂的存在。
“这里有展博士的学生，他有办法抑制你的情况。等你好点了，我们就回首都。”陆钦目光温和又坚定，展乐扬这才发现他眼中布满血丝。
陆钦低声承诺道：“你放心，首都研究院那些人不会对你怎么样。”
展乐扬鼻尖一酸，眼眶微微发热：“好。”
两人都在有意避开谈论最坏的情况。
展乐扬问：“我们这是在哪儿？”
他想到了在注射血清前听到的人声。
很显然，研究所是那些人炸毁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血清。
当时他们俩状况都不好，在那种情况下，不一定能从那群全副武装的人手下全身而退。且血清只有一支，一旦落到入侵者手中，那么再想拿回来就更难了，所以陆钦才会在那种情况强行给展乐扬注射。
只是展乐扬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完好无损地躺在床上，陆钦也换上了干净合适的衣服。
陆钦道，“我骗他们说，我们手里有血清。”
展乐扬瞬间明白，是之前展妍交给他们的，暂时抑制病毒的血清。
“我告诉他们，血清效果并不稳定，你是展博士的学生，手里有研究数据，能完善制作出最终的疫苗。”陆钦摸了摸展乐扬的侧脸，随后把人扶起，倒了杯温水给他，“他们半信半疑，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我们带了回来。”
展乐扬靠在陆钦怀里：“他们知道我被感染了吗？”
“知道。”
那群人把展乐扬和陆钦带回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看看展乐扬在注射过血清之后到底会出现什么副作用，以此来确定血清的安全性。
展乐扬忽然想到什么：“那你说的我妈的那个学生……”
“他帮了我们。”
展乐扬不解，但还是松了口气。
两人低声交谈，没一会儿紧闭的房门外传来锁链声。
送饭的人看了眼展乐扬，把东西放下后什么都没说就退了出去。
展乐扬听着锁链叮当声，道：“我觉得我们被非法关押了。”
陆钦笑了笑，起身去拿午饭。
展乐扬：“不过环境还不错，至少不是暗无天日的小黑屋。”
午饭很简陋，一碗用水泡开的脱水蔬菜，以及用罐头午餐肉混着面疙瘩煮成的疙瘩汤。
“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条件不是那么好。”展乐扬问，“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午饭？”
“应该是。”陆钦把展乐扬抱到椅子上，摸了摸他的头，“先吃。”
展乐扬没有客气，不过他胃口不好，吃了三分之一不到就重新躺回去，陆钦快速解决掉剩下的午饭。
锁链声恰到好处响起。
一个肌肉发达，满脸横肉的高壮男人走进来，他看起来比陆钦还要高，本就不宽敞的屋子瞬间变得逼仄。
“两位休息的怎么样？”冯建辉嗓音粗犷，五官普通，脸上挂着爽朗的笑，眼神却透着怎么也藏不住的阴鸷冷锐。
展乐扬通过声音分辨出是那天在研究所听到的声音。
在冯建辉身后，有个穿着白大褂的高瘦青年，面容清秀，文质彬彬，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羸弱。
陆钦是冷淡不爱应酬的性格，展乐扬想了想，道：“谢谢这位大哥的收留，多亏了您，我们才能活着从研究所出来。”
冯建辉哈哈大笑：“不用客气，毕竟我也是要收取回报的。”
展乐扬微笑道：“当然，我一定会报答您，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冯建辉盯着展乐扬看了会儿，突然道：“你被感染了。”
展乐扬：“没错。”
冯建辉：“但是你用了血清。”
展乐扬：“是的。”
“那你有彻底杀死体内的病毒吗？”
“如您所见，我失败了。”展乐扬指了指包成粽子的左臂，“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您给我充足的条件和设备，我就能给你研制出真正的疫苗。”
这是他和陆钦串好的口供。
“口说无凭。”冯建辉不信展乐扬的一面之词，甚至在怀疑他的身份。
展乐扬想了想，道：“研究病毒的初衷是为了延长人类寿命，而人的寿命是由我们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的衰老速度决定的。我们发现，人体衰老细胞中的一段基因组会在死亡前转录激活并产生一种病毒蛋白，它就像流行感冒一样，一旦产生，就会在其他年轻细胞中扩散，传递并放大衰老信号，最终使得年轻细胞因受‘感染’而老化。所以为了隔断这种传递效果，我们试图改变衰老细胞这段基因组产生的信号。”
展乐扬摊手说：“但很遗憾，我们只成功了一半。”
冯建辉挑眉，很感兴趣的样子：“哦？”
“人想长寿，无非就是身体年轻康健，无病无痛。”展乐扬笑道，“病毒带来的一半效果不就是这样吗？”
无惧痛苦，即便身体腐烂依旧能保持正常的行动。
陆钦眉心微蹙。
展乐扬偏头朝他俏皮地眨眨眼。
一直站在冯建辉身后的青年扶了扶细银边眼睛，嗓音清冷如环佩相撞那般悦耳动听：“他说的没错。”
这些东西陈懿学也告诉过他，一般人也不清楚病毒到底怎么来的，冯建辉便没有多说什么，他立刻摆出友好的样子：“这些知识太深奥，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懂，既然这位……”
展乐扬道：“我姓展。”
冯建辉从善如流：“既然展博士和懿学都懂这些，还有研究数据，那么希望你们能尽快研究出疫苗。”
他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傲慢：“我这里什么都有，如果两位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就好了。”
他的目光落在陆钦身上。
坐在床上的展乐扬挺了挺身子，将陆钦挡在身后。
冯建辉一副为难的样子：“不过嘛，我这里不养闲人。”
他看向展乐扬：“你知道的，末世寻找物资太难，一粒米一滴水都十分珍贵。”
又是那种冠冕堂皇的说辞，展乐扬已经确定，这个冯建辉是比刘辉还要狡诈贪婪的一个存在。
名字带辉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展乐扬一边腹诽，一边朝对方露出一抹小心翼翼充满讨好的笑容，语气模棱两可：“他是我的哥哥，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冯建辉：“展兄弟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
“他是军人，嗯，他姓陆。”展乐扬含糊道，“不过这位大哥不用担心，他不会怎样，就是他帮我逃出来的。”
冯建辉：“逃？”
展乐扬露出说漏嘴后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目光落在地面四处乱转，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对，因为我出了点意外。”
冯建辉冷笑：“看样子展博士像是有什么秘密？不好意思，我作为咱们幸福工厂的领头人，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可不能接受一些身份不明意图不明，还不说实话的可疑人员。”
“不！不是！”展乐扬立马急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冯建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像是下定很大的决心一般，展乐扬咬牙道：“其实……是因为我被感染，他们想拿我做研究，我害怕，所以偷了资料逃出来，这位陆小哥帮了我，一直把我护送到了这里。”
他低头垂首，眉眼低垂，看起来懦弱胆小：“我、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应该，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想死！”
冯建辉眼前一亮：“拿你做实验？为什么？”
展乐扬苦笑道：“想要研究出疫苗，就要有相对的研究对象。被感染了还保持清醒的人很少，很不幸，我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想在我身上注射最新研究出的血清，但我全程参与了那管血清的研制，知道它无法抑制病毒扩散。”
冯建辉：“那你怎么又知道S市的血清能管用？”
展乐扬心里暗骂对方老奸巨猾，脸上却不显露：“S市的血清是用我的血液样本研制出来的。”
他露出一丝小人得志的傲气：“所以这血清对我是有用的。只要我体内有抗体产生，那我就能根据实验数据研制出疫苗。”
冯建辉阴沉沉地盯着展乐扬看了会儿，突然一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展乐扬：“所以您……”
冯建辉指了指自己：“冯建辉，叫我冯老大就可以了。”
展乐扬狗腿笑道：“所以老大您不用担心，陆小哥绝对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钦闻言揽住展乐扬肩膀，将人拥在怀中，看向冯建辉的目光充满敌意。
冯建辉顿时了然，露出一抹暧昧的笑：“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什么疑问后，冯建辉没多久便离开了。
陈懿学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淡淡道：“演技挺不错，知道的也挺多。”
展乐扬笑了笑没回答。
“放心，我不是来套话的，这屋子里也没有窃听器这样的东西。”陈懿学手下动作不停，“就算有也瞒不过你旁边那位陆少校，放心吧。”
他举着针剂看向展乐扬。
陆钦在他后腰轻轻拍了拍：“不要紧，陈博士也在救援名单上，信的过。”
展乐扬便将手臂伸了过去。
“这是抑制你腐化程度的药，老师预料到了会出现这种结果。你运气好，又遇到了我。”陈懿学不在乎展乐扬的戒备，自顾自道，“你和老师长得很像，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
药剂一点点没入展乐扬血管，那种眩晕感再次袭来。
陈懿学：“不用担心，这种药剂很好制作，你只需要每天按时注射，身体就不会持续腐烂。你体内的病毒已经被彻底控制住，抗体也在缓慢产生。现在只需要回到首都，老师有办法治好你的手臂。”
展乐扬靠在陆钦怀中：“这是哪儿？”
“陆少校没告诉你？”陈懿学有些诧异，但还是道，“这是S市和W市交接的一处化工厂，冯建辉占领化工厂后就将这里划成了自己的地盘。”
他淡淡的看了眼陆钦：“劝你们有了完备的计划后再出手。我知道的不多，但据说冯建辉以前是混□□的，武器、粮食还有人马都很充足，如果单从这里逃出去，你们恐怕需要费点功夫。”
展乐扬不解道：“逃？不能直接走？”
“冯建辉需要疫苗，而你刚才说的有一点他很赞同，疫苗血清就是需要在活人身上实验。”陈懿学没什么感情道，“冯建辉会把反抗他的人找个理由赶出去，或者是制造意外将他们感染，然后送到我这里接受血清注射。”
展乐扬皱眉道：“没人制止？救援队也没有人来吗？”
“救援队最开始搜救的就是S市。”陈懿学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吗？”
他也不指望展乐扬回答，自顾自道：“他劫持了救援队，把和我一起的那批研究员全都带了回来。但是中途遇到丧尸群，只有我运气好点，成功活了下来。再后来，只要有救援队到这个地方，他就会想方设法将他们截杀。得不到消息反馈，渐渐的，军部就不再派人来了。这也是冯建辉获得武器物资的主要方式。”
展乐扬震惊道：“救援队全军覆没！？”
“而且冯建辉手段非常残忍，很多士兵都惨死在他的手下。”陈懿学垂眸低声道，“我……救不了他们，只能尽快结束他们的痛苦。”
眼睁睁看着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士兵在自己手中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和痛苦，这对陈懿学来说，又怎么不是一种变相的折磨。
他淡色的薄唇轻轻抿着：“这里有很多幸存者，冯建辉挟持了他们的家人，逼迫他们劳动寻找食物。大家在这里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如果你们有办法，就请帮帮他们吧。”
陆钦微微点头，算是同意。
陈懿学没有待多久，冯建辉的人也不允许他们过多接触。
临走前，陈懿学说：“我姓陈，叫陈懿学，跟看守你们的人说，他们会带你们来找我。”
展乐扬想起在研究所听到的那个名字：“是你出的主意让冯建辉炸研究所的？”
“很可惜，没能炸死他。”陈懿学镜片闪过寒光，研究员年轻俊秀的脸庞浓浓的厌恶憎恨。
展乐扬郑重道：“冯建辉会为他所作出的恶行付出代价的。”
等人走后，陆钦道：”冯建辉还有些忌惮我，我们可能还得被关押几天。”
展乐扬：“你的那部手机，还能联系上军部吗？”
“只是一起被冯建辉收走了，陈博士会帮忙找回来。”陆钦亲了亲展乐扬鬓角的碎发，“你好好休息，等过两天冯建辉对我们的戒心降低后，我去周围打探打探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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