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于掌芜。”
“就是你设计的我？”
于掌芜死盯着蓝光里模糊的脸。
白发男轻笑一声，“你是半仙，该仁慈，眼里杀意不要这么重。”
山洞寂静，男人的声音碰到岩壁再荡回，久久长长地打入于掌芜的耳朵，带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我认识你？”于掌芜再次发问。
白发男又笑了一声，“我认识你。”
于掌芜：“……”
于掌芜不说话，对面的男人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隔着通讯珠看着对方。
半晌后还是于掌芜打破沉默，“你在哪儿？”
白发男：“你猜咯。”
于掌芜：“…………”
她合上手掌，随着事物被碾碎的响声，通讯珠化作一捧死灰被穿堂风吹向黑沙涂，片刻与风雪化作一体。
与傻子对话是她错得离谱。
她看了一眼静悄悄的黑沙涂，拿起落在地上的酒壶催动灵力，剩下的酒像是被驯服的活物，咕嘟咕嘟裹住于掌芜脚踝的伤口，柔和轻巧地转着圈。
就在这酒水治疗于掌芜伤口的时候，她看向洞口的黑沙藤，它们果真纷纷跳起刺向这边，又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些许慌张无措地摇摆几下，最后将商贩的尸体拖回了黑沙涂。
果然，使用灵力是引起黑沙藤攻击的主要原因。
这个设计害她的人，用了或魂术。
或魂术是魔魇专用的术法，倒不是此术多为难修，只是修仙世家不屑修习。
因为此术无论作用在哪里，只要这东西是个活物，就会被颠倒黑白、错乱内府，而施术者可以设置任何口令激活被下术者。当然，最常用的就是灵力，一般都是魔魇用来对付修真人士的。
如果于掌芜没有猜错的话，黑沙藤只会攻击带着这壶酒且近期使用了灵力的人，惑魂术让黑沙藤以为使用了灵力的人就是第一个采摘自己崽子的人。
只是这设计的人到底还是嫩了一些，于掌芜如果能被这些东西困住，她就不是于掌芜了。
于掌芜最大的优点：生死不顾。
她从进入山洞开始就知道，有人要害她。她只是想知道，这东西会使用什么手段，又是什么货色。
这不，知道了。
她敢确定，通讯珠对面的人，就是她要找的魔头，今天这个商贩只是他给她的下马威。而且魔头现在不在糜餍城，而在……休渔村。
方才两人短暂的沉默里，她听到了海的声音，那是独属于休渔村的声音。
在冰极岛，休渔村是最特别的存在，因为那里有火水母。于掌芜听到的，就是火水母那凄凄惨惨又癫狂热火的声音。
而此时此刻，休渔村海边。
整个海岸线都亮着火一般的红，到了近处才发现，那是一只只着了火的水母正向着海岸匍匐爬行，那场面就像是地狱恶魔从海中浮来，带着震慑人心的恐怖威力。
它们爬上岸后没有四散，而是目标一致地爬向了这里唯一亮着灯的院子。
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那屋里有孩童啼哭的声音。
不过几息之间，那些水母已经到了这个院子，它们不着急发起进攻，而是互相交叠着停在门口，像是等待着某种指令。
屋内的人还不知道危险到来，些许大声的哄劝啼哭的小孩：“黑蛋不哭，再哭食人婆就来了。”
“黑蛋不哭，食人婆专吃夜里会哭的小孩。”
“黑蛋不哭，我们已经超时了，该休息了。”
这些话说完，那屋里的灯也一齐灭了。至此，整个休渔村发着光的只剩下还源源向这边爬来的火水母。
它们停在门口，凄凄惨惨地吼叫着。
但这个村子的人仿佛听不到这些声音，完全归入黑夜。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低吼，火水母得了令，全都像是饥饿难耐的流民见了食物，疯疯癫癫又兴奋难耐地冲破了那扇门，它们兵分两路，一部分进了屋，一部分守在院子里。
进屋的火水母很快出来，它们的身体似乎更加火红了一些。
而守在外面的火水母见它们出来，又一对一爬上了对方的身体。
下一刻，这些水母爆发，引火**，像是某种特殊的仪式。
整个小院无声无息的淹没在了火海里，从始至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连那个啼哭的黑蛋也在灯灭之后停止哭闹，没了动静。
到了天光大亮时，这些火自行扑灭，有村民走过这家人门口，摇头叹息一声，再走远。
他没有看见，有个黑衣白发的公子平白出现在灰烬处，冷眼瞧着这点废墟。
*
黑沙涂在冰极岛最西边，而休渔村在冰极岛最东边，于掌芜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位魔头，所以耗费了些灵力，疾飞了三夜两日才终于到了休渔村。
到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找个馆子吃一顿。虽说像她这样储灵期的修者是不需要吃过多的东西的，但也不会有人真的就亏了自己的嘴。
而且，酒楼饭馆这样的地方最能听到消息。
休渔村虽然叫村，但地方远比一个村要大得多，如果不听点消息，找到魔头也得费些力气。
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休渔村最大的集市，眼前这个繁楼就设在休渔村入口处，所以往来游闲的客人尤其多一点，最适合听点什么。
“你听说了吗？东边临海那个庄子，前两天被那火妖烧得，可惨了！”
“是吗？那这算是魇祟作乱了吧，于半仙应是要来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次啊，不用于半仙，来了位活菩萨！”
这不，于掌芜刚进来，就听到了门口几个渔民打扮的人在那吃着花生米扯闲。
她审视了一遍自己这风尘仆仆的装扮，卸下了掩住面颊的围巾，尽量将嘴唇扯开弧度。
小二过来问她吃什么，她淡定看了眼四周，最后视线停在那几人桌上，走过去坐到那个说于半仙要来的人旁边，拍拍桌子道：“一样的来一份。”
桌边几人聊得投入，看到旁边坐下个人也只是撇了一眼，又继续开聊。
于掌芜旁边的人很是不服道：“什么活菩萨还能比于半仙厉害？！”
对面那个道：“你道于半仙厉害，这几天也没见着她人不是，倒是这位活菩萨，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着那庄子已经快两日了！”
坐在墙根儿的不服道：“光做样子守着有什么用，除了前天晚上杀了几只火妖外，有挡住什么吗？那庄子里的人还不是死得死伤得伤？”
于掌芜旁边的道：“就是就是，于半仙出手，那些火妖这会儿早被那庄子的人架起来烤了，哪里还会死人？什么活菩萨，抓两只火妖就是活菩萨，我也可以！”
听到这里，于掌芜没忍住噗笑了一声，结果却惹怒了这位于半仙坚定守护者，只听他道：“笑什么笑？！”
于掌芜抬眼，眼底还有未化去的笑意，她要说点什么，却被对面那位活菩萨守护者截胡，只听他道：“她笑得不明显吗？火妖是什么，那是传说中海神的后人，你随便捉两只？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旁边那位大概嘴笨，应付不来这样的攻势，只能指指对面那位，再指指于掌芜，最后一张方脸憋红才道：“你，你，你等着！”
然后轻轻推开椅子走了。
见他走了，对面那位气得拍了拍桌子，随后也走了。
“……”
于掌芜看着这情形，与墙角那位互交了一下眼神。
小二正好上了于掌芜的菜，她便低头扑在了食物上。
但她听到小二对那位道：“客官，是您结账是吧？”
于掌芜吃完饭从衣兜里摸了个小金珠子放到桌上，再次将自己裹严实后离开酒楼。
东边的庄子，火妖，活菩萨……
她有预感，马上就会见到那位魔头了。
东边庄子。
于掌芜到这一块儿的时候接近下午，此处海面风平，阳光和煦，看不出一点异常，如果不是临海这几个化成灰的院子的话。
这几个院子都是被火烧毁后的焦黑废墟，并没有什么特殊。
于掌芜抬手引了几滴海水，将其化作一条细长的杆子，然后对每一堆废墟都拨弄几下。这里除了两两粘连的火水母尸体，什么也没有。
没有哪怕一点点，关于人类的痕迹。
她又沿着这个庄子仔细巡视了一番，没看到一个在外闲晃的活物。
也是，谁都不会明知道危险还留在这里，那就是和傻子无异……
了。
“你怎么在这儿？”
于掌芜刚这么想完，就看到一个傻子背着一个小姑娘走来，小姑娘趴在傻子背上舔着一根糖葫芦，看起来也像个傻……可爱。
傻子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酒楼里气冲冲让她等着的那个方脸半仙守护者。
“你是这庄子的人？”
于掌芜问他。
他被这么一问，眼神闪躲飘忽了一下，“你管得着吗！”
他说完就走进了这一排废墟旁边唯一没被烧毁的院子。
于掌芜：“……”
看来是想杀几只火水母让她看看。
现成的诱饵，于掌芜满意地笑了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你，你跟着我干什么？出去出去出去！”
方脸男看于掌芜进来，连忙将刚放下的小姑娘背起，跑过来往外推于掌芜。
于掌芜早知会这样，任由这人推了自己两把，本以为会三两下推出屋，却不想后背撞上了一个结实的东西，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发现是个年轻俊俏，却穿得花枝招展的少年。
那少年蹙眉不悦，十分嫌恶地推开于掌芜道：“我是来除魇祟的，你们凡人之躯，赶紧离开这里！”
少年身上没佩戴任何法器，一身红衣绣满无规则金色火焰，头发也是黑红相间的，全身上下简单里透露着大量的乱七八糟。除了那张脸看得过去，一无是处。
背着小姑娘的方脸男站定在原地，眼底闪过一瞬的不知所措，随后道：“你，你是谁？！”
“第五望归！”少年些许骄傲道。
方脸男一听这名字，立马后退了几步。
于掌芜抱臂欣赏了一会儿，在少年报出姓名后转身越过方脸男，坐在一旁凳子上道：“你除你的魇祟，跑别人家来撒什么泼？”
方脸男转身给她使眼色，用气音道：“快走！”
“你！”少年噎了一下，气势汹汹地走到于掌芜旁边。
于掌芜半张脸都掩在麻布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看着少年，冰冰凉凉开口：“你什么？我说得有错吗？”
就这一瞬间，方脸男身体抖了抖，太阳还没落山，海上没有起浪，却莫名感到了寒意。
少年或许皮厚，倒没觉出什么异样，还是居高临下看着于掌芜，道：“这里人都撤走了，你们凡人之躯，我是为你好！”
于掌芜：“多谢。”
少年：“你！被烧死了别怪我！”说罢转身出门，去后边找了个院子。
于掌芜继续坐着，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残茶喝了起来。
方脸男一张脸惨白，他小心关上屋子的门道：“你怎么惹他，他是第五氏的人！”
于掌芜略一挑眉，“怎么了？”
“几大修仙氏族里，他们家最猖狂，曾经有人多看了他们家主一眼，就被掳上了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这样的事也经常发生，可惹不起啊！”方脸男道。
“这样啊，”于掌芜点点头，转移话题，“你不赶我出去了？”
“你这姑娘，你惹了他，出去也危险。”
于掌芜：“哦。”
方脸男坐到于掌芜旁边，他背上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他抱着姑娘放在床上，自言自语道：“现如今，我们还是躲好吧，等到明天再离开。”
这人那股势必要让人看看厉害的邪火或许已经过了，但他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而是说躲好，明天再离开。
于掌芜看了他一眼，没有很懂，就姑且想成是怕极了第五氏那个小少年吧。
而且有这小姑娘和这个方脸男在，更容易吸引火水母，也更容易引来魔头，既然这样，且就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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