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格镇的广场上今天人声鼎沸。
围观的吃瓜群众们议论纷纷,目光都集中在广场中央那个垂头跪着的罪犯身上。
罪犯的双手都被法阵牢牢捆住,广场上禁锢法阵的压力让他只能双膝跪地,无法抬起头来。
而他的罪名则是私自跨越边境、伪造居民身份、拒捕反抗和袭击卫兵。
按理来讲,这种罪犯本该被流放到深渊边缘去修墙,等到哪天深渊扩张的时作为炮灰顶在前头被魔兽和深渊吞掉。
这种事情,见惯了偷渡客的边境小镇居民们都习以为常,原本是不会引起这么多人围观的。
但是今天的事情稀奇就稀奇在,比格镇那个一年到头都待在法师塔里的法师大人,竟然为了这个平平无奇的罪犯现身了。
“所以那个偷渡客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怎么连法斯大人都被他引出来了?”
周围的比格镇居民们交头接耳,猜测和流言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人群里流传,但没有一个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猜测。
比格镇的镇民们不知道,把这个罪犯抓来的法斯对此自然是一清二楚。
他走过去,一把抓住跪在地上的罪犯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完整地露出一张脸来。
出人意料的,这个偷渡客竟然还有着一张十分俊俏的脸,黑发金瞳,白皙的皮肤衬着浓密的长睫毛,神情冷淡,如果不是此刻作为罪犯被绑缚在这里,大概平常会是十分受人欢迎的那种类型。
但是此刻被抓着头发拽起脑袋来的罪犯一脸漠然。
即便已经在这里跪了一整天,浑身沙尘,嘴唇干裂,挺直的脊背被禁锢法阵的给压弯,硌着粗糙沙石地面的膝盖已经在地面上压出了浅浅的凹陷,他也只是漠然地睁着眼睛目视前方。
就好像现在跪在这里的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空壳,而他本身的灵魂早就已经随着什么东西消失在了远方一样。
法斯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种神态。
因为这家伙并不是人,而是魔王的眷属,一个货真价实的魔族。
这个偷渡深渊,又在深更半夜从边境外闯入卫兵的岗哨,最后在袭击了两个闲聊的卫兵后被他抓住的魔族,他现在的表现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没在深渊里找到任何一丝魔王的气息。
那个三千年前在与光明神的一战中被镇压在深渊之下的魔王,大概率真的已经在时间的磋磨下彻底消亡了。
这对终于不需要在那个幽暗无底阴晴不定的深渊里继续损失人力的学院和教廷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对于可以将这个消息写成论文报告上去的法斯来说,这自然也是个好消息。
但是法斯的野心并不止于此。
这可是在魔王消失后几乎已经销声匿迹的魔族,在曾经那个混乱无序的纪元以适应力和顽强生命力著称的魔族。
如果他能从这个魔族身上研究出他们这种适应力的源泉,那么这篇论文一定能成为他脱离这个偏僻小镇,回到首都的跳板。
但让法斯恼火的是,他已经将这个魔族晾在这个广场上一整天了,边境毫无遮蔽的太阳和粗糙的风沙完全没能让这个魔族的表情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既不开口求饶,也没有丧失意识和行动能力的迹象。
再这么下去,他都快要受不了了。
常年呆在法师塔内养尊处优、不受风吹日晒的法师不耐烦起来,干脆抵着黑发魔族的后脑勺释放出了法力冲击,打算将之打晕了了事。
在周围围观镇民们的惊呼中,那个黑发的魔族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他皱了皱眉,干裂的唇角崩开,蕴出了一粒鲜红的血珠。
围观群众:……
法斯:……
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被一个正儿八经的法师对着头部这种致命位置近距离施法,这是无论什么人都无法承受的重创。
即使是皮糙肉厚的魔兽,在这种重创下大都也只能遗憾倒地,最好也就是落得个脑死亡的结局,瘫在原地成为一坨任人宰割的魔兽肉。
法斯料到了魔族本身肯定会比后天受到深渊污染的魔兽耐受性更强,但他没想到竟然会强到这个地步。
这个黑发的魔族,他的表现就好像这发法术冲击对他的杀伤力,只不过是太久没喝水 天干物燥而已。
“……人、人形魔兽?”
在广场上的一片寂静中,有人不小心泄露出了心里话。
显然,受限于思维和经验,这个比喻并不怎么恰当。
将绝大部分类型的魔兽代入这个比喻里,侮辱的都会是那个魔族而非魔兽。
但法斯耳尖地听到了这句话。
从他的角度出发,这话的意思简直就像是,他引以为傲的法力和法师身份,在这个受到了魔王眷顾的魔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以至于这群见识浅短的镇民根本没发现对方的魔族身份,还以为这只是个拥有普通魔兽抗性的人而已。
法斯几乎都要被气笑了。
但下一刻,黑发魔族始终不变的漠然神情就映入他的眼帘,让法斯瞬间想起首都那些俯视着他的那些大人物,那个曾经夺走他研究成果的渣滓导师。
——那种高高在上的、仿佛与他处在两个世界中、将他视若无物的表情。
一瞬间,法斯被激怒了。
他想到之前从卫兵们那里得知的信息,干脆收手,任由对方毫无反抗地再次垂下头,只自顾自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看我——你所追随的那个魔王,他早就已经死了。”
从始至终,表情都巍然不动的黑发魔族瞬间竖起了瞳孔。
他的视线一瞬锁定住了眼前的法师,目光森冷,金黄的竖瞳冰冷可怖,好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恶犬,正欲吞噬每一个指出这个事实的人。
法斯立刻明白他戳中痛点了。
真可笑,一只魔族竟然也会有忠诚这种东西吗?
他后退两步,变本加厉:“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不过是一条狗,早就已经被主人抛弃了。”
黑发魔族立刻发出嘶哑的低吼,竖瞳紧缩,一瞬间露出了让法斯心惊的恨意:“光明神——”
通用语暗哑破碎得像是八百年没说过话。
法斯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个魔族似乎神志混乱,认错了人。
他暗自抚平心中一瞬的惊疑不定,终于满意地看见森白可怖的骨刺从黑发魔族的脸上、手上、腿上,浑身上下的各个部位增生出来。
因为怒火,这个魔族终于彻底放弃了人类的伪装,暴露出了非人的真实样貌。
广场周围围观的群众中立刻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围观的镇民们就逃的逃、散的散,胆大留下的几乎一个都没有。
他们都知道,万一发生危险,法师这种高贵的大人物,是绝不会垂下他们一根手指头来庇护他们这群平民的。
法斯听到了周围镇民们的惊叫,但他毫不在意。
他势在必得,手中再度驱动禁锢法阵的法力已经蓄势待发。
这可是学院里的**师专门为了数万只魔兽大举入侵的局面设立的,数万只魔兽一起都无法挣脱这个法阵的禁锢。
而这里只有一只魔族——一只魔王已死时代被遗留下来的魔族。
眼前的魔族已经被层层增生的狰狞骨刺彻底包裹,一点人形的痕迹也不剩,成了只可怖的白骨怪物,而这怪物的体型还在不断膨胀、膨胀。
法斯掐住时机,释放出手中准备已久的法力。
庞大的禁锢法阵立刻响应,不容违抗地探出已经可以看见实体的法术锁链。
法斯瞬间志得意满。
这么大的体力消耗,还顶着禁锢法阵的压力,等到被禁锢法阵强压着解除状态之后,这个魔族必然会因为体力耗尽而丧失抵抗能力——到时候想要怎么研究,还不是随他心意。
一想到那个渣滓导师从学刊上发现他论文时的表情,法斯心中就不由升起一股快意,他忍不住微微失神了一刹那。
就在这一瞬间,他没有注意到亮起的禁锢法阵忽然微不可察地迟滞了一下。
而就在这转瞬即逝的一刻,原本已经被白骨包裹的森白的怪物骤然膨胀,成了座仿佛白骨小山一般的庞大狼形怪物。
这头披着着狰狞尖刺和骨甲的恐怖怪物冰冷地注视着法斯,看起来缓慢、实际上速度极快地低头咬合。
还没反应过来的法斯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有着无数利齿的巨口在他眼前缓缓合上——然后被某个反应极快的学徒用薄薄的法力屏障短暂阻挡了一下。
他瞬间在惊吓中昏死过去。
短暂的滞懈之后,很快恢复运转的禁锢法阵又重新将这森白庞大的怪物牢牢束缚住。
地面震动,它在法阵的钳制和压迫中不断挣扎,身上疯狂生长的骨刺和法阵之间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老师!老师你怎么了!”
那个放出了法力屏障的学徒不怕死地冲上来,满脸焦急地疾呼,转头冲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卫兵们发号施令,“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来帮我把老师搬回塔里去疗伤!”
卫兵们看着禁锢法阵中小山一样的恐怖怪物连连后退,但在学徒一声声的催促下,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过来将法斯挪了出来,动作飞快地将他向法师塔抬去。
学徒跟在后面,严厉地督促每一个想要回头的卫兵跟上队伍,貌似十分急切地保护着他已经昏迷的老师的安全。
就像之前一样,没有一个人敢在怪物的压迫下留在这里,毕竟直到他们离开,那头怪物发出的尖锐噪音还在广场上不断回荡。
就好像无人听得懂的怪物充满孤恨的悲鸣。
偌大的广场,一时间竟然变得十分空旷,除了那山一样高大的恐怖怪物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被沙尘染黄的边境微风悄悄吹过。
一辆轮椅就在这时碾过广场上的碎石和沙土,停在了沉默着发出嘶鸣的怪物面前。
骨刺与禁锢法阵摩擦的尖锐声响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片寂静中,怪物挣扎的动作停止下来,它带着鲜血滴落和骨刺擦碰的响声垂下头,被它自己的血液染红的金黄兽瞳里模糊倒映出一个灰发的苍白身影。
这种状态下,它原本应该是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认不出来的。
但一滴透明的液体却从怪物的眼眶中滑落下来,滴在了同时仰起头来的灰发魔王脸上。
被打得脸有点疼的谢洛兰叹了口气。
……这眼泪有点太大滴了。
他抹去脸上的泪水,终究还是伸手,穿过禁锢法阵摸了摸被递到他手底下来的大脑袋。
全是骨头,硌手。
早知道这样,当初弃号的时候就不该把剩下的眷属之力份额都丢给这狗子。
狰狞的白骨怪物在谢洛兰的手下乖顺地伏趴着,发出小狗一样“呜呜”的哀鸣。
谢洛兰不由怀疑,假如他还看得见的话,说不定能看到对方的尾巴正在身后像是直升机的扇叶一样“呼呼”打转。
他心情复杂。
唉,当年那条黑乎乎毛绒绒的可爱狗子,终究是在这三个大版本的时光磋磨中,变成了一坨**、一点也不可爱的大骨头棒子了。
嘿嘿,这个题材我还是第一次尝试,希望能写得好看。另外,封面是我自己画的哦,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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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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