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洛兰已经吐词清晰、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两遍。
达尼亚这才终于听清。
但他还是不肯相信。
已经变回人形的银发紫瞳的巨龙眼眶发红，声音低沉：“我不信。我还没和你道歉，你肯定是在说气话。”
他还保持着那群吟游诗人们教他的求婚姿势，如同骑士一样地单膝跪地。
但现在看来，这个姿势其实更像是在道歉认错或者希求原谅。
谢洛兰表情平淡，不发一语，像是根本就厌倦到懒于再说话一样。
达尼亚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但是还怀抱着最后的侥幸，想要把歉道完。
他张张嘴，脑子里却没能蹦出一个字来。
刚刚的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那群吟游诗人帮忙润色的稿子他本来就很难背得下来，更何况还经历了这种突发事件。
达尼亚索性不再去想稿子的问题。
他干脆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匣子出来，将它在谢洛兰面前打开来。
【是神之遗响！】
“这是神之遗响。”
系统的惊呼和达尼亚的介绍一起响起。
“前几天，我拜托古特拉把这半枚神之遗响带过来了。”
达尼亚低声道，说出这话时的感觉完全没有他曾经想象中的得意洋洋，“只要对着它许下愿望，你的眼睛就能恢复。而剩下半枚，只要能找到，你的腿肯定也就能恢复了——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
【是的，神之遗响确实有这种作用。这是光明神死去时坠落世间的一段回响，饱含着光明与秩序的力量，所以只要对着它许下愿望，它就能使所有者指定的对象重新恢复原有的秩序。】
系统在谢洛兰脑袋里为达尼亚的话作证。
【对于人体本身来说，伤病也是一种“无序”。】
谢洛兰听完，却并没有感到半分欣喜。
他也并不认为这个名叫“神之遗响”的道具能让他的眼睛重新恢复光明。
【但，如果这个“无序”就是光明神自己指定的呢？】
谢洛兰随口在脑海里反问。
系统被问得一愣，随即支支吾吾。
【那、那可能确实没办法。毕竟这只是光明神留下的残响，而不是光明神本人……玩家为什么会这么说？你的眼睛不是因为要出深渊才……】
【我身上的debuff，基本都在作为魔王对抗光明神的那段时间产生的。】
谢洛兰找借口找得有点累了，索性抓着花藤秋千将脑袋靠在一边花藤上，将回答系统和达尼亚的话一起说了。
“你知道，光明神的化身之一是命运吗？”
达尼亚一愣，不知道谢洛兰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
但美人儿既然问了，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他哪怕是问他身上有多少鳞片，他都会回头仔细数一遍然后再告诉美人儿。
所以达尼亚老老实实地点头。
“知道。”
脑袋里的系统也这么回答了。
谢洛兰“嗯”了一声，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那你说，我在‘命运’的注视下获得的伤痛，算不算是光明神默认的呢？”
脑袋里的系统不说话了。
而面前的达尼亚听起来似乎还有不解：“可是，光明神不是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经陨落了吗？”
谢洛兰已经懒得再应付他了。
他敷衍地点点头，扬起一个理所当然的笑容：“是啊，所以我的伤是在光明神还没死的时候受的。你明白吗，达尼亚？”
三千年前？
达尼亚愣住。
所以美人儿其实早在三千年就已经活跃在这圣显大陆上了？
说不上这时的心情是复杂还是庆幸。
达尼亚一边想着，所以美人儿原来也不是人；一边想着，这样美人儿就肯定能接受他也不是人这件事了。
但是眼前这个情景，显然不是适合互相吐露秘密，然后再深情对望的时候。
倒不如说，达尼亚看着忽然再度抛下炸弹，然后展露笑容的美人儿，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变得更加强烈了。
而谢洛兰的表情已经再不复以往的平静亦或是温和，只剩下倦怠与厌烦。
他随意地挥挥手：“所以你的那个‘神之遗响’对我没用。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拿回去吧，不用再把它放在我面前了。”
达尼亚沉默了一会。
他听明白了，但仍然没将那枚神之遗响收回去，而是依然固执地单膝跪地。
“我知道了，洛兰，但这枚‘神之遗响’已经是我宝库中最珍贵的宝物。我想将它放在你这里保管，等我找到能够让你身上的伤重新恢复的宝物时，再将它从你这里换回去，怎么样？”
银发紫瞳的巨龙执着地注视着秋千上的灰发青年，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谢洛兰这下是真的有点烦了。
他抓住秋千的花藤，将整个身子吊在上面晃晃悠悠地半倾下去，灰色的长发流泻下来，遮挡住他和达尼亚之间贴近的侧脸，让远处的人完全看不清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塞缪尔就没有看清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在看到魔王大人和那头龙贴近的一刻，就死死地攥住了拳头。
黑发金眼的魔族努力地深呼吸，想要抑制住自己此刻的感情。
这也是魔王大人曾经告诉他的办法——
“在无法平静的时候进行深呼吸，这是能够让自己冷静下来，做出理智决断的好办法。不要在冲动的时候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塞缪尔。”
那时的魔王大人刚从沉眠中醒来，难得地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心事。
他抚摸着塞缪尔的脑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了这些话，但话末又带上了塞缪尔的名字。
当时尚未完全消化眷属之力的塞缪尔还只是头听不懂人话的野兽。
它不知道魔王大人在说些什么，但它听得懂自己的名字。
于是它在魔王大人喊到自己的时候“嗷呜”一声，然后抬起头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魔王大人的手。
原本表情不快的魔王就在那一瞬间笑了出来，像是责怪又像是赞赏一般地拍了拍塞缪尔脑袋，夸奖了他一句“好狗狗”。
而现在，塞缪尔的耳边正回荡着魔王大人那时的声音。
“不要冲动……”
“不要让自己后悔。”
“塞缪尔……”
“好狗狗。”
他的手指越攥越紧。
他在脑海中将什么“这只是幻觉”，“这是魔王大人的选择”，什么“他不能干涉”，“他不能背叛”之类的，所有能够阻止他行动的话语都过了一遍。
但这一切，全都在那头龙红着眼抓住魔王大人的肩膀，将他从秋千上推进花丛中的那一刻，悉数崩塌了。
在纷飞的玫瑰花瓣里，黑发金眼的魔族一瞬间出现在了巨龙面前。
他看见巨龙红着眼睛，脸上是愤怒而悲伤的神情；他看见巨龙的瞳孔里倒映出的他自己，兽瞳直立，表情森冷又狰狞。
塞缪尔只庆幸魔王大人现在看不到他的表情。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拳头正正印在了那头龙令人生厌的脸上。
打起来！打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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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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