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营中每天都有人被枪决。
砰一声。
枪声远远响起,从南广场隔了半个破旧工厂,传到女生寝室时,已经模模糊糊。
薇娅只是打开水龙头,胡乱洗了把脸。
“薇娅,我今晚想去找默克中队长试试。”
室友仔细勾画着眉毛,咬破了嘴唇,勉强算弄上点唇膏。
“薇娅,你说我有机会么?默克中队长连兔子那种货色都看不上眼。”
室友又对着破烂镜子,那手指卷曲了一下发梢。
于是本来蓬松凌乱的枯黄长发,更加凌乱了。
薇娅扳过她肩膀,认真打量了一下。
“不行,你这样子别说上你。倒贴都嫌恶心。”
于是,她们从盥洗室出来,回到破旧床板上。薇娅将室友按在床-上,替她梳理起来。
室友还在喋喋不休。
“薇娅,他们每天都要拉人去做人体试验。”
“回来的人都疯了。”
“薇娅,我受够这种日子了。”
薇娅替她一根一根发丝理顺,有些头发打了死结,她就耐心掰开来。
黄昏的吊灯在头顶晃荡,落在薇娅脸上,有温暖的光芒。
室友喊了她一声,见她不作声,就抬头看看她的脸。
室友看见一张明媚的脸,即使昏黄的吊灯都掩饰不住她鼻尖的魅力。
这让人想到圣母堂的雕像,如此慈爱,如此温柔,似乎世界没有什么可以撼动她。
“薇娅,如果没有你,我早疯了。”室友低下头,声音也越发温柔,仿佛渗透了月光。
“一号和二号都被咬断了脖子,被他们活生生当做晚餐吃了,居然还有脸说是为了纪念复活节最后的晚餐。”
室友颤抖着,手指忍不住抓紧了衣角,“当我看到教堂被炸毁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是多么绝望么?神甫的微弱神咒,竟然无力抵抗黑魔法的爆炸系,这简直是绝妙的讽刺!”
“自从被抓到这里来,我们只有编号,连我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薇娅,你是对的!你坚持要我私底下喊你名字,而不是喊你四号!”
她肩膀晃动,小声啜泣起来,声音越来越压抑。
薇娅按住她脑袋,说再乱动,就盘不成宫廷发髻了。
“嘘,你要被守夜人出发么?别说了。”
室友乖乖闭嘴了。
“……”室友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又温柔起来,“薇娅,听说你以前是参谋长?”
“似乎是参与过‘峡谷谋反’的大人物呢。”
“怎么现在变得一点格斗水平都没有了?”室友怀疑地看她一眼,“不会连魔法咒术都忘了吧?”
薇娅将一只蝴蝶插-入盘旋的发髻。蝴蝶是劣质玳瑁,但看上去闪闪发光。
她又蹲下来,将室友脸上乱七八糟的粉都抹掉,重新替她上妆。
“什么大人物呀。”薇娅嗤笑。
“不过是因为穷,从小被卖到军队里,然后混着资历,就混成了参谋长。”
“我们管‘峡谷谋反’叫镇压。”
薇娅说着,窗户外似乎远远又传来砰一声。
“今天怎么了?”
薇娅本来一直低声说笑,此时也略微皱眉。
“是呀,”室友也奇怪了,“居然一下子枪决了两个人。俘虏营里不是有句谚语,说是‘一日一杀’么?”
**
2.丧失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
室友的躯体被拖回来的时候,头颅被装在一只黑色袋子里。薇娅捂着嘴,忍住喉咙里的血腥味,勉强辨认了身份,闭上眼睛胡乱签字。守夜人挥一挥手,念了一个黑色死灵咒,室友的身躯凭空浮起,很快就燃烧成一朵黑色的蘑菇云。
头颅滚落在黑色袋子里,袋子开着口。薇娅一低头就能看到室友明媚的笑容。她眼睑上是亮蓝色的眼影,是薇娅特意挑选的颜色。
“默克长官不缺女人,你们别挑错了人。”守夜人脸上覆盖着面具,只有眼眶处镂空两只窟窿,里面是死寂的眼眸。
“她……三号她见到默克长官了吗?”
薇娅支支吾吾问着,宛如每一个胆小怕事的战俘一样。
守夜人嘶哑着回答,“见到了,所以默克长官特意吩咐留下她的头颅。”
他虽然带着面具,但是声音里充满了讽刺的笑意,“默克长官只喜欢她的妆容,和她的发髻。”
“哦,还有发髻上那只蝴蝶玳瑁。”守夜人锁上门,最后一次叮嘱她不要违纪,转身离开。
离开前,他甚至微微鞠躬了一下。
***
天色愈发黑暗了,约莫是凌晨三四点的光景。
薇娅对着镜子,拿出剪刀,开始一刀一刀剪短长发。
被抓到战俘营三年了,一开始是拷打与审讯。坚贞不屈的战俘全都死了,大多人屈打成招。
薇娅她们寝室四个女人,全部在第一天就坦白了,只求一个速死。
一个月后,审讯结束。她们寝室没有死人。每个人都换上了制服,拥有了编号,开始了无休止的劳作。
战俘营的面包是发霉的,每天都在打磨子弹,然后覆盖上微不可查的魔力,然后交给下一道流水线。
日子枯燥无聊,但平安无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
一年后,战俘营开始了各种谣言。每天都有人被请去实验室,有人回来了,有人消失了。也有人说在进行恐怖的人体试验,实验室里到处都是生动活泼的器官在蹦跶。
第三年,枪决开始。战俘营本来的平静气息被彻底打破,每天按时出工出勤求一份面包干的日子,一去不回。
战俘们变得更加惶恐,每天活在枪决声中。
薇娅寝室的一号与二号,曾经是冲锋营的女战士。她们在一次出工时,直接抢夺魔力子弹头,试图反抗逃跑,被活活撕碎,当做了敌人的晚餐。三号差点疯了,薇娅揉着她,一晚上在她耳边说,没事的。
没事的。
有我在。
她们私底下谋划,试图寻找被枪决对象的特征。
为什么被枪决?
因为误工怠工?
因为言辞消极?
因为反抗敌人?
每当她们以为找到规律时,第二天的枪决就能打破她们的猜测。谨小慎微的人被枪决,胆大妄为的人也被枪决。穿着凌乱或衣衫整齐,都不能幸免。
谣言再次弥漫在俘虏营上空,有人干脆认为每天杀一日只是为了节约口粮。也有人说敌人找乐子呢。男俘虏营杀一个,女俘虏营杀一个。轮流来,多好呀。
可是室友坚持认为不是,她每天偷偷记录着人物卡片,总觉得这里面的答案呼之欲出。
一年又过去了。
第四年的第四个月,也就是复活节前一个礼拜,有人不小心透露了默克中队长的嗜好,说本来轮到的女俘虏,因为与他有染,就被替换成了另一个人。
受难日,也就是今天晚上,发生了前面一章节的事件。
薇娅闭上眼睛,手上继续一刀一刀剪着头发。
脑海中跳出室友的笔记——
笔记本浮在虚空,泛黄的页面,一页一页自动翻过。
3.解谜
【凯瑟琳】
十八岁,高个,灰色眼珠,金色长发
喜欢一边打磨子弹一边哼着奇奇怪怪的小调
枪决前一周晚上,为了一碗通心粉面与室友抓破了脸
【海雅】
十九岁,矮胖,金色眼珠,红色卷发
喜欢收集俘虏营沙堆里的各种贝壳小东西
枪决前一周晚上,说梦话时提到过一个人鱼族咒语
【若瑟夫】
三十岁,男性,高个,灰色眼珠,白色长发
性格沉默寡言,每次吃饭都不排队,与室友大打出手
枪决前一个月,被带去人体实验室,又平安返回
【……】
一年有五十二周,笔记本一页又一页在脑海中缓慢翻页,一个一个名字,一个一个性别,后面跟着或长或短的速记。有时候甚至会有室友随手画下的简单素描。寥寥几笔,恰到好处勾勒出每个人的特征。
翻了快要一百页,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戈雅】
十九岁,性别,女。外号:兔子
容颜艳丽,喜欢化妆,似乎会魅惑咒语(?)
据说她主动找过默克中队长,以身体为筹码,换取生存资格。
上一页女性【乐嘉】被代替杀戮。
记事本浮在脑海中,一直翻到这一页时,后面全是一大片空白。薇娅恰好剪完最后一刀。
她对着镜子,拿手指擦拭镜面上模糊的水汽。镜子中露出一张冷峻的脸,配上猩红的眼眸,与干净利落的银白短发。
只差一顶军帽,那个傲视群雄的干练参谋长,就要回来了。
答案呼之欲出。
室友并不吝啬于分享笔记,既然她们已经是被捆在一起的两只鼹鼠——
她们每晚都会讨论这些被裁决者的相似之处,室友一直倾向于认为:
他们在找潜藏不安的叛逆因素,就像我们寝室的一号二号。
凯瑟琳为了一碗通心粉都能抓破人脸,说明她基因中潜藏的不安因素,在寻找突破口。
海雅在偷偷练习人鱼族咒杀术,在睡梦中说漏了嘴。
若瑟夫也是,吃个饭都不能好好排队,可见是多么争强好胜。
呵呵。
全是放屁。
薇娅看见镜子中的苍白脸颊,勾出一个笃定笑容。
这一百来号人会被枪决,全是因为告密。俘虏营中被抓的人,在战争时无论黑白魔法还是擒拿格斗,都是各有特长。每个人私心里都在筹划一次越狱,不管这个想法是不是挂在脸上。
于是敌人们为了控制战俘们,偷偷展开一条告密制度。这个制度从未被公开宣告,也鲜少有人能够碰触到,但是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在战俘营地下潜行。
轮到薇娅寝室,一号二号就是被室友挑唆的。三号看似胆小怕事,可是她每晚都会偷偷哭泣,等一号二号安慰她时,又说一些“再也不敢反抗,再也没有未来”,这种以退为进的话,激发了一号二号的逞强心。一号二号一边骂着懦弱废物,一边筹划着一场叛逃。
论魔力值与武力值,一号二号在整个营地都是个人高分的。
整个俘虏营本来就是按照个人能力强悍程度排名的。她们是整个女战俘营的一号。
她们死后,三号就上演了一场苦情戏,哭得脆弱无比。
薇娅配合她,上演相依为命戏码。
三号之前一直在偷偷修炼禁忌咒,直到二年后,她对薇娅略微放松了警惕,薇娅才猜到——
她可能在修炼魅咒。
反正靠个人武力值是不行了,靠团结大伙儿又太难,既然整个俘虏营都是男军官在管理,走走魅惑路线说不定也是另辟蹊径。
薇娅很是理解。
一切矛盾在昨晚激化。接连枪杀的两个人,打破了一日一杀的惯例。
第二个死的人,是本来的告密者。
俘虏营应该是结束了告密游戏,肃清了各种反叛分子,也不需要那些出卖室友的人了。
于是三号急了。
她化妆,她盘髻,她咬破了下唇,孤注一掷。
她要赌一下默克中队长。
薇娅则拿她试了一下默克的品味,她赢了。
于是室友的脑袋至少留下了,没有被守夜人咒术焚毁。
默克中队长似乎是整个俘虏营掌管着生杀大权的灵魂人物。
薇娅在一百多个枪决案例中,发现一个有趣的点:
他不杀短发。
于是男俘虏营死人相对少些。
三号事件结束。
现在轮到薇娅了。
如何逃出去?
还是一辈子老死在俘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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