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东林寺里,起先是吃饭的钟声响起了,然后斋堂门口的打板声紧接着也响了起来。
韩子墨他们一行三人赶到的正是时候。大家随着人流走进了斋堂。男先女后,男居左,女居右,寂静无声,整齐而坐。童舒雨望着队伍的另一端的韩子墨和陈绍礼。陈绍礼显然很习惯这种事情,平静的跟随着队伍。后面的韩子墨照着他的样子,跟在了后面。
只有自己有些茫然,完全弄不清下一步要干什么。好在身边的人都比较热心,看她有时弄不清,会给她使个颜色,又或者拉拉她的衣服。她也基本没有出错。
坐下后,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黑色的饭钵。
饭钵的形状有些奇特,它大体形状是平底,收口,肩略宽,形似圆柱体的饭钵。只是它的开口没有和我们寻常所见的那样,开在顶上,而是向下倾斜了三十度,正对着你的脸。 这样的设计好处就是只有你和给你打饭的人知道你吃了多少,而在前面、左边、右边的人是看不到饭钵里到底有多少饭。世间很多烦恼是比较产生的,不比较也就不羡慕。自己只看到自己的那钵饭就能心态平和地吃干净。
只是想要吃到面前这碗饭还是要有程序。
先是众僧一起膜拜诵经。然后一个身穿红色袈裟的中年人威严的站在佛祖像边。
韩子墨这时一下子意识到老人口中所说的‘能告诉我们答案的人’就是这个他。他轻声问了一下旁边的人,原来这个人就是寺里的主持。主持站好后,僧众右排列,又是叩首,又是鼓乐,充满了美妙、庄严独特的佛国气象。
童书雨周围的人也跟着一起念经、诵佛。只有她一个人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碗发呆,肚子也开始不争气的“咕咕噜噜”叫了起来。
韩子墨在不远处斜眼望向这一幕,不由得暗自想笑。
自己的这位小师妹还真是率性,常流露出真性情。就比如现在,她想吃饭的表情已经快溢于言表了。
仪式结束,大家便开始吃饭。倘大的斋堂非常安静,只有大家吃饭咀嚼的声音,听起来像蚕宝宝吃桑叶时“沙沙沙”的声音。每个人都低着头吃自己面前的斋饭。
韩子墨有些不放心,他吃两口便停下来看一眼童书雨。他知道童书雨不是个吃饭挑剔的人,况且东林寺的斋饭相当有名,做的相当可口。他只是担心,童书雨会不会不知规矩,喊出声来,要求添饭。
直到看到她吃完后,学着别人,也在碗底划圆,一边的居士走过来给她添饭,他这才放心地低下头吃着自己的饭。
吃完了饭,一边的居士要求你把碗里每一粒米都要吃干净后,会给每个人碗里倒上开水,名为“惜福水”,其实就是飘着油花的洗碗水。其中的深意就是希望你一定要珍惜吃进碗里的每一粒粮食。
韩子墨心中感叹:过去常听老人说“惜粮有粮吃,惜衣有衣穿。”今天才真的体会了一把。生活变得丰富后,很多人过分追求物质生活,反而在精神世界中一片空白。而在这里,当物质生活简单化过后,人们反而更能生活在自己信仰的世界中。
许多年前,少年的自己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提出过人的一生该怎样度过,其实这个问题一直都存在。不同的时期对这个问题会有不同的理解。儿时觉得好好学习,就是不虚度光阴。到了少年时,觉得考上好大学,就是人生迈向成功的重要转折点……而到了今天这个年龄,回过头来看这些,才会发现其实这些都是外在的因素。而自己的内心真正渴望的是什么?而自己这么多年没有谈恋爱,真正原因是什么?
韩子墨心里不由地开始翻江倒海,他望向童书雨。
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也许真正的原因就是骨子里的挑剔。因为缺少志同道合、三观相似的人,从而产生的抗拒吧。
他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
现在他只和童书雨分开了这一会儿,他发现原来自己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等他发现这个真相的时候,内心变得很惶恐,紧张和不安。
他不知道这次和她同行,会不会给她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他的内心开始有些害怕了,眉头皱了起来。
吃完了饭,大家把碗筷摆放整齐,有侍立的僧人取去后,人群陆陆续续的起身。
韩子墨和陈绍礼也走出了斋堂。斋堂外童书雨正站在那里等着他们。看他们走出来,扬起小脸灿烂的一笑,一口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
她还没等他们靠近,就快走了两步,迎了上去说道“东林寺的斋饭好好吃啊!我足足吃了两大碗,把给我盛饭的那位大叔吓了一大跳。他给我加饭时,我一直点头,结果加的满满的。这可是我自从和你们出来以后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真要谢谢那位塔院的爷爷。”
“他哪有那么老?你最多只能叫伯伯吧!你都叫爷爷了,我怎么叫?”陈绍礼在一边有些愁眉苦脸的说道。他本来是眉清目秀的小脸,如今这样,眉毛和眼睛都快完成了八字形了。
童书雨看到这一幕,咧开嘴“咯咯”笑了起来。
“快走吧!我们赶紧去追主持吧!”韩子墨转身冷冷的丢下这句话走在了前面。
站在原地的两个人急急的赶了过去。
童书雨悄悄的拽了一下陈绍礼的衣服,问道:“你们刚才怎么了?他怎么有点不高兴啊?”陈绍礼这会儿也有点纳闷,回了一句:“吃饭的时候好好的啊,没发生什么事儿啊!”
“噢!”童书雨拖长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韩子墨走在最前面,每走一段路,便询问一下寺院的僧人,终于在主持回到住处前的长廊里追上了他。
主持走的很慢,似乎有等他们的迹象。
当陈绍礼喊出:“惠印法师,请您停一下,我们有事问您。”的时候,惠印法师一下子收住了脚步。
韩子墨拿出证件递给了他,说道:“惠印法师,我们有事情想请问您,这件事有关我父亲的冤案。这是警局发给我的证件,让我可以自由出入各种地方,请您一定要帮我。”
惠印法师的脸上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别担心,如果老纳能帮到你,一定会竭尽全力。”
陈绍礼双手合十,深鞠一躬,恭敬的说道:“惠印法师,我是戒台寺的沙弥法常,贤常师父派我来帮助这两位施主。”
“什么?你是贤常法师的高徒?难怪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你,很有慧根呀。”惠印法师的目光望向陈绍礼,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慢慢转头说道:“这样,我们一起到会客室去喝一杯新下的庐山云雾茶,然后慢慢谈事。”
惠印法师是个面貌有些清瘦的中年人。他的两只耳朵长得特别贴后。当你望向他时,感到他的目光既威严又慈祥。他的眉毛长得很浓,眉毛根根分明,鼻梁高挺,嘴角总带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亲自烧了壶开水,给三个人泡上新鲜的庐山云雾茶。韩子墨品尝了一口说道:“真是好茶,名不虚传。”
惠印法师脸上露出谦虚的表情说道:“阿弥陀佛,过奖了。庐山有一样特产便是这庐山云雾茶。晋时慧远法师在庐山东林寺弘扬佛法时,他那时起就带领聚众僧种茶,还与僧人“话茶吟诗,叙事谈经”至“通宵达旦”。这种茶常年生长在云雾缭绕的庐山半山腰,与青山为伴,以明月、清风、云雾为侣,独得万物的灵气精华。所以深得大家喜爱。
他说完后停了一下,望向陈绍礼问道:“你们三个人从北京赶过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解决。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陈绍礼没有说话,望向韩子墨。韩子墨这才把事情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并且把《澄鉴堂琴谱》拿了出来,递给了惠印法师。
惠印法师面色凝重地认真听完了以后,接过这本书翻看了一遍。尤其在最后一页的末端,他看了许久。
沉思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空礼法师的确是我们东林寺的高僧,不过他已经圆寂了一百多年了。听人说他生前的确很喜欢音乐,尤其喜爱古琴。闲暇时光喜欢抚琴吟唱。只是这本书,我从未见过。你们说的事我也从没有听说过。”
“那空礼法师留有什么遗物没有?”韩子墨试探地问道:“比如书,又或者琴,还有就是画之类的东西。”
“听说空礼法父最喜欢抚琴,尤其喜欢在正东的方向抚琴,听说那个方向正对着他的故乡——扬州。”惠印法师慢悠悠地说道。
“扬州?!”韩子墨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下说道:“这本琴谱的作者,我看了一下是清代广陵派创始人徐常温。而广陵正是今天的扬州。”
“这会不会是巧合呢?”童书雨问道。
“我不知道。”韩子墨梦魇般的摇着头,脸颊却反常的发红。他就是这样的体质,内心一激动起来,他的面部表情可以做到不动声色,但是脸部却会异于常态的发热起来。
他现在内心感到无比激动,他感到这个真相已经离他不远了。
他掏出了手机,查了一下蔡京的生平简介。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蔡京并不是扬州人,而是福建莆田市仙游县人。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脑子却在飞速的旋转。他有种感觉,真相就在咫尺。
童书雨斜眼看了韩子墨一眼,心里明白韩子墨一定是遇上了很大的困扰,所以脸上才露出这般表情。他是个不轻易认输的人,如今脸上露出这般困惑的表情,一定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童书雨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庐山的云雾茶,感到满嘴生津。她放下茶杯,盈盈的一笑,望向了惠印法师,连声夸道“真是好茶。”然后脸上带着笑,转头又望向身边两个人。
就是她这浅浅的一笑,化解了一屋子的尴尬又紧张气氛。韩子墨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收起了之前的表情,又恢复了常态度,浅浅的又喝上了一口茶。
童书雨站起身来,给每个人的茶杯里添满了水。
她自己坐下,拿起茶杯,并没有急于倒入口中,反而转头望向惠印法师问道:“惠印法师,我想请教一个问题。都说庐山的东林寺是净土宗的祖庭,那历史上有没有哪位律宗的高僧来到过这里呢?或者说有没有哪位高僧同时兼修净土宗和律宗呢?
惠印法师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手中正数着的佛珠停了一下,才恢复常态,又拨弄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回答道:“净土宗最早分为弥勒净土和弥陀净土两种。弥陀净土信仰最早是始于东晋慧远大师,也就是东林寺的创始人。净土宗教义相对简单,所以净土也常于天台、禅、律诸宗同时兼修。这样的高僧也的确很多,老纳也不能够细数。而历史上真有一位律宗的高僧来到过东林寺,并且这位高僧的家乡就在扬州。”
“什么?”韩子墨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心从未跳过这么快。就算当年拿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硕博连读的通知书,他也没有那么激动过。
一边的陈绍礼,也一反平日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姿态,突然把背挺直,颈部伸长,一双平日总是带笑弯弯的眼睛,此时也瞪的又大又圆。
“大师快说吧,他到底是谁呀!”童书雨着急的问道。
惠印法师的目光扫了一下屋子的人,这才开口说道:“其实这个人大家很熟悉,他便是鉴真大师呀!”
“你说的是东渡六次前往日本传授佛教的鉴真大师吗?”,童书雨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是啊,正是。”惠印法师面带崇敬的表情轻声说道:“鉴真大师是扬州江阳县人,十四就在扬州大明寺出家了,曾巡游长安、洛阳。回扬州后,修崇福寺、奉法寺等大殿,选塔塑像、宣讲律藏。在四十余年间,为俗人剃度,传授戒律先后达四万余人,江淮间尊为授戒大师。”
惠印法师喝了一口水说道:“最难得的是,他不顾年事已高,毅然接受日本僧人的邀请,东渡六次去日本传授佛教。在第五次东渡失败、双目失明的情况下。鉴真大师在天宝九年,第六次东渡前来东林朝礼。后来和东林寺僧人智恩同渡日本,将东林净土宗的教义也传给了日本。所以至今日本东林教仍以东林寺慧远大师为始祖。只是可惜的是,因为当时唐玄宗崇信道教,想派道士去日本,为日本拒绝,一怒之下,不许鉴真出海。所以鉴真大师其实是冒着生命危险秘密出海,这也就意味着他的有生之年不可能回来的。他只能是客死他乡。可惜这位大唐和玄奘大师齐名的高僧死后都不能魂归故里。”
说完这话,惠印法师面露悲伤,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韩子墨此时没有说话,可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迷茫的表情。他的脑子里把过去和这件事相关的一幕一幕调了出来。
“传说有一位律宗的高僧,不惧权威,坚持传法,死后火化的舍利子,不能见光。”
“小陈师父,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关于十八罗汉的说法。”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他盘腿坐定,双目紧闭,双手仰放下肢前,右手置于左手上,两拇指的指端相接,这是典型的禅定印。这一手印表示禅思,使内心安定之意。”
出事以来,他一直的猜测都是在北宋年间的高僧中徘徊。后来他曾经一度怀疑,唐朝的高僧玄奘法师是这尊罗汉像舍利子的主人,却没有想过同一朝代与他齐名的另一位律宗大师鉴真。
原以为罗汉像中双腿盘坐,双目紧闭,是一个正常的体式。却没想过鉴真大师双目已失明,所以才不得已双目紧闭。更重要的是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鉴真大师当时是偷渡去的日本,已触怒龙颜,所以无法在有生之年重回故土。因为他的情况特殊,罗汉像中的这颗舍利子很可能是他的后人从日本带回来,秘密保留和收藏的。如此想来,真的只有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也只有他才是这颗舍利子真正的主人。
此时,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完全沉思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边的童书雨连叫了他三遍名字,他这才清醒过来。他明白,现在只需要确定一件事了。
“惠印法师,东林寺是慧能大师最早创建的,他在选择这块福地时有没有什么讲究?比如,因为有虎溪,或者附近有瀑布之类的?”
惠印法师想了一下说道:“虽然老衲不知道韩施主到底是问什么,但是在《高僧传·慧远传》中写道:‘远创造精舍,洞尽山美,却负香炉之峰,旁带瀑之壑。仍石垒基,即松裁构,清泉环阶,白云满室。复于寺内别置禅林,森树烟凝,石径苔生,凡在瞻履,皆神清而气肃。’这就是描写我们东林寺之美的诗句。我想这也是当年慧远大师选择庐山东林寺的原因吧。”
“天啊!”童书雨呆住了,嘴里轻念道:“‘旁带瀑之壑’这不就是画上右边的内容,还有‘清泉环阶’这不就是画中下方的情景?”
“不光如此!”陈绍礼急急地说道:“我觉得这段话就是《千里江山图》这副画中,这处景色最好的解释。”
“那也就是说王希孟所画中的‘徽’,其实就是隐藏在画中的东林寺。”童书雨望向韩子墨急切的问道。
韩子墨满含笑意地点点头说道:“现在看来,就是这样。”
“太好了,我们终于找到了。”童书雨突然双目含泪的感叹道。
“可是东林寺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陈绍礼脸带疑惑地问道。
惠印法师站起身来说道:“阿弥陀佛,我已经明白大家的来意。空礼法师是我们东林寺的高僧,虽然东林寺晚清后衰败,又毁于战火,但是复建后尽量还原了原来的风貌。空礼法师原来喜欢抚琴的地方,现在也复原了,是寺里僧人抄写经文的地方。要不,我们大家一起过去看看吧!
三个人面露喜色,目光一起转向惠印法师,随即都起身跟在惠印法师的身后,走出了房间。
此时,已过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山中的空气中已经开始泛起了凉气。
韩子墨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一扫往日喜欢紧锁眉头的形象,脸露微笑走在了最后一个。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这个真相。有什么想法可以留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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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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