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童书雨好久没有这么奔跑过了。她庆幸自己幸亏今天穿了一双运动鞋,跑起来没有负担。
她刚跑到塔林的边缘,就看到刚才她给买雪糕的小男孩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她说了一声:“姐姐,快跟我来。”
然后拉着她的手,飞奔了起来。
童书雨原以为这么小的孩子跑起步来会是个负担,谁知道他跑起步来飞快,自己跟在一边都觉得非常吃力。
跑的过程中,童书雨惊讶的发现这个小男孩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带着她跑在一些偏僻的小道之上。有些路明明看起来已是尽头,可是跑到了眼前,才发现旁边还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连接在了一起。
童书雨虽然没有韩子墨对方向、格局那么好的感觉,但是她能明显觉察到,他们这是在向山上跑。
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停住了脚步,大口喘着气说道:“小家伙,我不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小男孩也停住了脚步,歪着脑袋望着她,奶声奶气的说道:“师兄说了,让我带你去戒台寺的禅院。”
说罢,小手胡乱的把头上的汗擦了两下,结果本来白白净净的小脸顿时多了几条手指印,像只小花猫。
看到这一幕,童书雨笑了起来。她走上前拿出纸巾帮他擦了擦小脸蛋。
“我们去戒台寺,那跟着我一起的那位叔叔怎么办?会找不到我们的。”童书雨温柔的问道。
“不要紧,法常师兄会把他带来的。”小男孩目光清澈说道。
“你师兄是法常,那你是……”
“主持说我慧根深厚,所以给我起名觉慧。”男孩子有点脸红地说道。
“啊,原来你和你师兄都是和尚啊!”童书雨惊讶的问道。
“姐姐,我们的修行还只是个僧人,还不能尊称和尚。你以后叫我觉慧就好。”男孩子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这个年龄少有的成熟。
童书雨的心情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这么小的男孩子,还应该在妈妈怀里撒娇调皮,现在却已经伴着经书苦烛。除此之外,每天还要吃斋念佛,试问天下有几个父母会忍心让孩子这么小受这般罪!所以,觉慧很可能就是个弃婴,是寺庙的僧人们把他养大的。
她有些怜爱的摸了摸觉慧的脸,说道:“坏人没有追来,我们不用太着急了。我们快步走上去吧。”
觉慧到底还是孩子,一听坏人没有追来,脸上露出了笑容,点头说道:“好,我们不跑了,走上去吧。”
说罢,走在前面,带着童书雨来到了马鞍山上的戒台寺。
戒台寺的大门朝南开着,六扇大门,只开了中间两扇,上面威风凛凛的写着六个金色的大字“万寿戒台禅寺”。
和潭柘寺古朴的寺门不同,戒台寺的屋檐下画着精致的彩绘,红色的院墙和红色的门粱在绿树的映衬下格外的醒目,而山门台阶正中还雕刻精美汉白玉浮雕,左右写着一副对联:混沌初开,五朝秉敕无双地;乾坤始奠,四海修禅第一坛。
到了门口,觉慧只向工作人员说了一声:“这是师兄请来的客人。”两个人便安然进入到了寺院内。
走进去后,童书雨跟着觉慧一直七拐八弯,穿过了一个叫千佛阁的地方,而后向北拐,便看到了一个四合院。门口上写着:闲人免进。两个人推门走了进去,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
院内特别幽雅清静。迎门便是一座用太湖石叠砌而成的花坛影壁。院内东、南两侧都有房,前面还有回廊相连。西侧是靠山花坛,两院之前以木质垂花门相连。门额上挂着红漆写成的“慧聚堂”匾额。童书雨定睛一看,竟是晚清恭亲王奕訢所写的。
走到里院,童书雨突然感到恍若走入江南园林。这里幽然恬静,古雅秀丽。四面的房屋都有回廊,与转角游廊相连。院子里遍地种的都是牡丹,还有三棵逾百年的丁香树,树干粗得估计一个人都抱不过来。此时,正值初夏,各色牡丹还未开谢,芍药又开,久开不败,繁花似锦,满院飘香,令人心旷神怡,乐不思归。
童书雨转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人呀!”
觉慧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说道:“这里是戒台寺的牡丹园,现在还没有对游客开放。”
说罢,推开了东侧房中间的一扇房门,先招呼童书雨进去。然后,自己急匆匆离去。过了一会儿,便有一位僧人跟在他后面给童书雨端来一壶香茶和四个茶杯,放到桌上后便双手合十,深鞠一躬离开了。
觉慧爬到了凳子上,吃力地举起茶壶给其中两个茶杯都斟满了香茶。然后笑眯眯说道:“姐姐一定口渴了,快尝一尝我们寺中自己采摘的茶叶做的新茶吧。”
童书雨真是渴了,拿起了一杯便一饮而尽,真的是幽香四溢,齿颊留香。她不由赞叹起来:“真是好茶!”
觉慧听完她的赞美,咯咯笑了起来。然后这才端起茶杯,小口的喝了两下后,才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
童书雨连忙拿起茶壶把两个杯子都添满了香茶。
此时,已经接近下午六点左右,太阳却还未落山,整个院子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分外的柔和好看。山中的寒气下得早,此时,空气中已没有午时阳光中灼热的气息,反而透出一股沁人的带着花香的凉气。
两个人便坐在这样的厅院里,一口一口的品尝着香茶,闻着眼前的花香,享受着寺院里静谧的时光。
童书雨最开始只是累和渴。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担心起韩子墨了。并且随着时间越拉越长,她的心开始越来越着急了。她想问一边的觉慧,可又觉得他的年龄太小,给不了什么靠谱的答案。于是,她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同时竖起了耳朵,听着院门外的动静。
直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寺里的八点夜巡的木板声敲过,门外才有了动静。起处是很轻的脚步声,然后越来越近,童书雨放下杯子依在门口张望着。
暮色中,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出现在院门口。
一边的觉慧大叫一声:“师兄”便跑了过去。借着屋里的灯光,童书雨看清了后面那个人的脸,正是她挂念已久的韩子墨。她不由的又惊又喜冲了过去问道:“大家都安全了。”
两个人都点点头。站在前面的那个男人掀开他的鸭舌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他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是个光头的模样,反而顺着自己的头型剃成了平头。
见到大家平安回来,觉慧显得特别开心,露出孩子气的笑脸。一边的法常倒是显得特别平静,似乎本该是这样。
他快步从斋堂里端来了提前留好的斋饭。大家没多言语,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一会儿功夫,便吃的精光。
法常望向觉慧指了一指门外,觉慧笑的跑了出去。一会儿功夫便给每个人拿来了一根刚煮好的大玉米。大家就着香茶把玉米也啃得干净,这才缓过神来。
法常把碗筷简单清理了一下,说了一句:“两位先休息一下,等一会儿我过来。”便带着觉慧走了。
白炽灯下,童书雨望向韩子墨那张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问道:“你是怎么甩开那个人的?”
韩子墨想了一下轻语道:“我刚向右跑了一小段,就碰了法常师傅。他带着我在塔林绕圈子,过了好一会儿,找了条小路,跑到了塔林边的汽车站,坐上了公交车。他还让我故意露了一下脸,让追我的那个男人看见,以为我们坐上汽车跑了。戒台寺的停车场一共有四个,离车站都有些远,他就算有车也要费些时间。为了保险我们算好时间坐了两站就下车,抄的小路走回来的。”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童书雨听的一身冷汗,在这佛教圣地也情不自禁用了一句佛语。
“你不用太担心,我猜对方只是想派人跟踪一下我们,并没有打算真把我们怎么样。如果他们多派两个人手,这次我们可就跑不掉了。”韩子墨很理智的分析道。
“可是我们的行踪他们是怎么知道的?”童书雨皱起眉头问道。
“路线是在杜叔叔那里商量制定的。如果不是杜叔叔说出去的,那么一定是隔墙有耳。”
“你是说荣宝斋里有他们的线人?”童书雨有些惊讶。
“对!只是暂时还不知道对方是谁!”韩子墨肯定地答道。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头。法常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他们说道:“两位请跟我来吧!主持要见你们。”
听到这句话,两个人便起身跟在觉空的身后缓步前行。寺院里并没有太多的灯光,大多数时候都要摸黑前进,人又稀少,静得可怕。童书雨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慢了下来。
黑暗中她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她。
她知道那是韩子墨的手,她的心不由得温暖和紧张起来,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的快了许多。
不知穿过了多少个长廊,法常在一所院子门口停住了脚步,招呼两个人走了进去。
内堂里戒台寺的主持正坐在那里等着两个人的到来。
贤常法师担任戒台寺的主持已经很多年了。只是今天见的这两位访客身份比较特殊。
见两个人走进了屋内,他便站了起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让两位施主久等了。”
童书雨和韩子墨也双手合十还礼。三个人便在内堂坐下,法常站在主持的身后。
贤常法师是一位非常和善的老者,眉毛都已经白了,满脸皱纹。说起话来虽然轻言细语,但是精气神却十足。
他一坐下便开口说道:“两位施主肯定很好奇我这个出家之人还管俗事,实在是祖上有命,不得不管。”
他望向法常说道:“法常你先说。”
法常双手合十,低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事情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扬州的大明寺在进行寺庙的修葺工作,我当时正在扬州的大明寺和苏州定慧寺的定能师兄一起学习佛法,于是机缘巧合认识了你的父亲。”
“什么,你们认识我的父亲?”韩子墨不禁惊讶的喊了一声。
“是的,你的父亲正好负责这个项目。所以基本上寺院里每位师父都认识他。”
“哦,原来是这样。”
“就在一个星期前的一天,我和定能师兄在院子里走动,无意中听到你父亲在打电话,电话里有一个人请他去帮忙鉴定一尊罗汉像。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那个人告诉你的父亲,罗汉像的底座有两个八角形,一个形内刻有蔡京的铭文,另一个刻有一个‘律’字”。
“是的,我父亲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韩子墨挑起了剑眉应声说道。
贤常法师抬起头,望向韩子墨说道:“在很久以前,就有一个传说。传说有一位律宗的高僧不惧权威,坚持传法,死后火化的舍利子不能见光。其中一颗被国相蔡京亲自封存在一尊罗汉像中,另一个在火中与所铸之物溶为一体与佛法创始人相伴。两件东西被放置在两处塔底,几百年来一直有人默默守护它。高僧生前博学多才,听说只有有缘人才能找到他。我们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但是听到法常打来的电话后,决定还是让法常、定能跟着你父亲。一方面希望能有机会确认一下这尊罗汉像,另一方面……”
贤常法师顿了一下说道:“出家人不要妄语。我希望他们能劝说拥有这尊佛像的人把罗汉像捐出来,放在庙堂之上供千万人所敬仰,膜拜。”
“罗汉像的确是件古物,非常珍贵。可我们更看重的是罗汉像内的舍利子,这是我们先辈的遗物。我希望能让他重见天日。”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童书雨突然发问了,声音清脆。
“你们说保护舍利子的这个人是那个大坏蛋国相蔡京?”童书雨有些愤然问道。
贤常法师笑而不语的点点头。
一边的法常倒说起话:“我查过蔡京的资料,在宋代一本志怪小说集《夷紧丁志》中,作者洪迈写道:‘京死四十二年迁葬,皮肉消化已尽,独心胸上隆起一个卐字,高二分许,如镌刻所就。正与此同,以大奸误国之人,而有此祥,诚不可晓也,岂非天崩地坼,造化定数,故地产异物,以为宗社之祸邪。”
“不可能,卐字可是佛祖瑞相的标识。可蔡京可是一代大奸臣,误国误民。”童书雨不服气地说道。
贤常法师笑道:“女施主别恼,人无完人,总有善的一面,有恶的一面。蔡京误国害民不假,也许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是尽了力了。”
“可……”童书雨刚想再说些什么,一边的韩子墨插了一句话过来问道:“那两位师傅跟随我的父亲时发现了什么?”
贤常法师“唉”了一声,说道:“定能是南方人,识水性。他逞强,就潜过湖,在房子附近观察,结果目睹了一场凶手案。”
“什么?”韩子墨一下子站起身来:“为什么不报警?”
法常听闻此言一下子低下了头。
一边的贤常法师开口说道:“开始没有报警,是因为没有证人,所以不敢报警。”
“什么?不敢报警!”韩子墨本来发白的脸一下子气红了。
法常小声说道:“他们杀了人以后,打扫完卫生就走了。师兄看沈施主死得太惨,于是将他摆成佛家人定的姿势,并为他念了《地藏经》,希望能替他超度。”
“那么,然后呢?”
“然后,发现自己的脚印留在了现场,内心很恐惧,于是又清理了一遍现场。”
“难怪现场警察说干净的什么证据都没有。”
“后来,他看到你心力交瘁地走进警察局有些后悔。于是让我盯着你,他在你离开之后向警察自首。”
“啊,原来你就是那天出现在咖啡屋的那个男青年。”韩子墨一下子想起来了。
“是,是我。我修行的时间不够,所以还没有受戒。最近这段时间又忙这个事情,头发没有剃度,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只是略短一些。”
“定能师兄向警察说明了情况。可是因为距离太远,很多细节看不清,尤其是罗汉像,所以证据不足。罗队长怕你出意外,让我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协助你,保护你。”
“那你师兄呢?”
“师兄因为这事儿回到苏州的定慧寺,闭门三个月,每天抄写《地藏经》为亡灵超度。”
“那你师兄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师兄说人是提前藏好,一共两个人。在你父亲走后,沈施主拿着佛像还没有上到了二楼,他们从房间窜出,抢走了佛像,将沈施主从楼梯上推下。我听师兄说,他是头先着的地,后脑勺流了一大滩血,一下子就毙命。他们打扫完现场后,从后院翻墙而过,坐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就离开。”
“商务车?”
“是的,所以这两个人的长相都没有在监控室中看到。而司机明显经过伪装,戴着帽子,眼镜,也很不好辩认。车牌是套现的,所以排查难度很大。
罗队长人很好,并没有拘留师兄,只是让他先回定慧寺,随时待命。”
“原来如此。”韩子墨颓然的坐了下来。
虽然有一屋的人,却没有人再出声,反倒是屋外热闹的很。青蛙不停的“呱呱”叫着,纺织娘不断发出“轧织、轧织”的声音,连远处的大殿上,不时出现野猫的叫声。
这看似夜色如墨的晚上,真的好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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