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的姚青泠转头就见到梁师爷忽而暗淡下去的神色,只觉感叹命运多舛,刚想开口安慰,又想到刚才说起的证据。
“梁伯伯,你刚才说父亲查过这个案件,那他把证据放在哪儿了?”
梁师爷回神,轻叹摇头,“大人许是怕连累我,只想着一人承担,没有将此事告知。”
“那父亲他有没有可能告诉别人?或是会将证据藏在何处呢?”
梁师爷也皱着眉思索起来,他在牢里一月有余,将这件事也思前想后倒腾过很多遍,也怪他年岁大了,脑子迟钝,也没想出个什么出路来。
姚洵作为整个忻州的父母官,除了日常的民生、水利、讼案、考核外,征收赋税也是他的职责,但税银有稽银衙门保管,运送税银则由朝廷按时谴派兵马护送,多是当时欠缺饷银的皇城周边驻军主动请缨。
梁师爷终是摇摇头。
姚青泠看着眼前老人花白的头发,及两月未见便佝偻的身躯和干瘪深陷的颧骨,也知道不能强求,便又问了些其他的问题。
这才了解到,大约半年前,父亲就已经察觉税银出现问题,当时就在稽银衙门查过账目,但没发现有什么疏漏,便立下规矩,税银出库必须要他本人当场签收核验,如此风声平息了两个月。
后来,府内案件频发,官员考核也出现不少问题,府内各级官员还出现了相互揭发举报,署衙到处一片乌烟瘴气。就在此时,前来收取税银的军队因为父亲没有到场而取不出税银,便上奏内阁参本,令书下发,父亲被罚奉一年,税银收取恢复原样。
再之后便是姚青泠所知道的那样,税银不翼而飞,父亲被报贪污,上京途中身亡……
整理思路的姚青泠稍稍颓迷了一瞬,打起精神看向梁师爷。
“梁伯伯,你听说过丞相之子康同候白堇宁吗?”
梁师爷点头后又摇头,“倒是听说过此人名声,但我许久未进京,不曾见过。听闻也是位少年英才,文采出众状元魁首,武艺高强上阵杀敌,只是可惜了生在白家,好好的苗子可能就走上歪路。”
“为何怎么说?”
“这丞相白溢之……”梁师爷说道此处,就算知道身边没有生人也是不由放下声量,“可是出了名的贪官!要不是当年他襄助陛下有功,朝中有不少同党沆瀣一气,那轮到他坐那个位置。要才没才,要武没武,连一本奏折上的字都认不全,整日只知道敛财、揽权,对陛下溜须拍马,唯一干过的一件实事,就是生养了一个好儿子……”
梁师爷说起来滔滔不绝,许是对丞相白溢之积怨太深,又许是在监牢憋太久没人说话,好一会才将气给喘匀。
听着这些姚青泠却没多大感知,虽然父亲对她管教不严,由她性子做自己喜欢的事,但绣阁女子所接触到的,最多也就是琴棋书画,一些府宅闲事,和她喜欢的医书草药。
再多,她身边的人也不懂,也没人愿意同她多讲。
如今一股脑地塞进来,她恐怕要好好梳理一阵。
“来查父亲案子的特使正是白堇宁,他现在正住在家里……”
梁师爷反应过来姚青泠的话,顿时吸了一口凉气,“这……”他搞不懂上头的人到底是想让人查这个案子,还是不想。
“梁伯伯,案子再拖也无益处。这样,三日后,你将刚才说的那些告知给白堇宁,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想查这件案子,最少案件清晰之后,你们和一些衙差就不必关在狱中了。我怕如此下去,忻州会出乱子……”
“三日后……你是想在这三日找到大人留下的证据?……青泠啊,这不该是你去做的啊。”
“不,梁伯伯,这就是我该做的!我姓姚,父亲的清白我会帮他寻回,也必让凶手付出代价,这是我身为姚家女儿该做的。”
梁师爷似乎被姚青泠这番言语感染,心中不段翻涌,嗤笑自己太过固守。这天地不公,便要重塑规则,而那翻了天地的人,还分什么男女吗?
两人互相交代了几句,姚青泠又问起黄叔和云绯的情况,梁师爷摇头,他们官署的人可是比姚府的人还要早些被关,是以并不知道后来被抓的人被关在何处。
姚青泠想着,再远也不过是这两处监牢,但现在时辰不早了,只能再寻机会去找他们了。
同梁师爷告别,姚青泠从拐角出来,便见刚才那年轻人正蹲在那女子的牢房门口,眼神不善,嘻嘻笑着用手指碾颌上短短的胡须。
姚青泠皱眉,轻磕了一声,那人反应过来,又朝这边讪笑,“大人,您问完啦,这就要走?”
“我知道是上面命你看着犯人,但你要知道这人是重犯,关系着上任知府的大案,对刘大人长任知府之职可是重中之重。”姚青泠停顿了一下,故意冷着脸盯着远处深幽的牢房,“可不要因为你的失职,导致刘大人功败垂成……”
这人沿着口水,心中冷汗直冒,“是是是,小的不敢,一定尽职尽责……”
姚青泠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到了牢房门口的阶梯时,守卫一人掀开眼皮朝她看了一眼,但见人板着嘴脸,一副自傲模样,便也不打算多管闲事,自顾靠着休憩。
揪着的心直到见着天上的太阳才松下,姚青泠猛地呼吸了几口新空气,将卡到嗓子眼的心脏咽了回去,才活动着僵麻的手脚慢慢向侧门走去。
这一下收到的信息充斥着她的大脑,胀的脑袋生疼。出来已经很久了,要是再不回去,络珠该怀疑她了。
穿过一层院子,就要往侧门去的时候,姚青泠见到从前院匆匆过来几人,看穿着都是知府刘仁身边的差役。
他们那么急是要做什么?
姚青泠突地想到,午间络珠与她讲,白堇宁似乎也是来了府衙……她忽然感到手脚冰冷,自己竟是将这是给忽略了,幸好在监牢遇见的不是他。
但现在看刘仁的手下脚步匆匆,难道是白堇宁和刘仁发现了什么?
现在府衙还有什么事能让知府着急的?望着那群人离去的背影,真的很难让人不在意。姚青泠来不及冷静思考,脚步便已经跟了上去。
这几人是向着后院去的,这地方姚青泠很熟悉,当中的大屋是父亲处理事务用的,左右几间则是吏员使用,往后还有几间侧屋,用来堆放暂时用不到的文书和卷宗。
想来那被烧掉的卷宗就是从此处取出。
她站在院口朝里望去,没见到白堇宁或是刘仁的影子,许是在屋里。就在姚青泠想着要不要更近一步,到院子里看看情况时,身后静俏走近一人,伸手拍在她的肩上。
“唔!”姚青泠惊得毛骨耸立,口中惊呼溢出时,她竟是手比脑快地伸手将自己的嘴捂住,还闪身一让,躲进了拱门之后。
她侧目去看,就见身后站着一人,灰黑的外袍,领子遮住了半张脸,微微卷曲的发尾,眼中带着寒意。
姚青泠瞳孔猛地收缩,是那个人!
刚才牢房里盯着她的,昨夜花园挟持她的,前月山崖松开她手的,都是这个男人……
江云渡出来牢房,便等在门边隐蔽处,如他所想,那人果然就待到了最后,出来后还鬼鬼祟祟跟着府衙的差役,想必也是为了案子。
如果是白堇宁的人,自然是大大方方地查,这般小心谨慎便是防止被人道破身份,那就只有公主严书艺的人了。
在他拍上这人肩膀的时候还在嗤笑,这就是公主殿下派来的人?就这样的警惕性,还敢做暗探呢?
严书艺这个女人,还真是不能小瞧她,明面上对自己委以重任,暗地里却还另派人来查案,她把自己当什么,随意玩弄的小狗?就算派人也不派个精明的,破绽百出,只会连累自己!
“刚才在牢房,打听到什么消息?”
见对方好似熟络地相问,倒让姚青泠愣神,他这语气,怎么还带着埋怨,他这是将自己当成了何人?
但不管怎样,消息是不能透露半分的。
姚青泠摇头。
江云渡撇了下嘴,忽而望向姚青泠身后的院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姚青泠依旧藏在阴影里,心中踌躇不定,眼见对方眼神晦暗望过来,才压着嗓子回答,“知府及各书吏的办公房,后面还有收放公文的库房。”
“你对知府衙门倒是挺熟悉,是此处的公差?”
江云渡自顾猜测着,他见眼前人身材瘦小,脸色黢黑,还总是一副畏缩模样,应该只是公主养在忻州府的小卒,用来传递点消息也是不错。
姚青泠沉默片刻,回他,“小的现在还不是,只盼此案出力后,能得上官提拔。”
“什么消息都没查到,还想要提拔,”江云渡语中带着嘲弄,继而向她吩咐起来,“你将前任知府案发前后的事详细讲与我听,提拔之事就看你表现了。”
见姚青泠低头好似带着犹豫,江云渡又皱起了面色,现在连个无名小卒也敢驳他的面子了,“怎么?还要殿下亲自吩咐,你才肯听命与我吗?”
垂着头的姚青泠身子一僵,殿下?哪位殿下?父亲的案子怎会与那些贵人扯上关系?她忽然浑身一颤,银子……很多银子,足足两千万两,整个忻州一年的赋税,就算是天潢贵胄,也难免为财帛动心……
见人半晌不回声,江云渡忍不下这口气了。从朝上受气,到探消息被白堇宁识破受伤,现在这样的奴才也敢无视自己了吗?什么风度,什么气量,全都不顾了,黑着脸就抓住姚青泠的胳膊,将人拉扯到眼前。
姚青泠忍着疼不敢与其对上,她对自己的伪装没有信心,唯恐被他认出,只累前功尽弃。
“那边两个,是什么人?在院子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后方院内传来一声喝骂,二人都是心中一惊,半侧着脸去看,就见一狎刀官差正抬手指向这边,而他身旁站着两人。
深蓝飞鹤官服的刘仁,与银氅宽袍却纤指拨折扇的白堇宁。
只是一瞥,那清色眸子无浊无波,令江云渡刚扎好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