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他当然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不是吧，连布菜……”
话刚说出口便受到了凉凉的扫视，于是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了，他很怀疑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许比姜嬷嬷和辛九还要低。
“我不说话了还不行么。”
他嘟囔了一句，自己去捞菜，实话说这些蔬菜都非常鲜美，一旁还放着包好的饺子，饺子馅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吃起来格外的鲜美，并不比皇宫的那些食物差，只是卖相上可能不怎么好。
更重要的，也许是一种氛围感。
萧璟这么想着，心头突然微微一动，他已经好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热闹的氛围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来来往往的宫娥给自己布菜，一句话都不敢跟自己说。
再不然就是同父皇一起吃饭。这需要注重的东西就更多了，天家的仪态，用餐的规矩……还要时不时准备应对雍帝的提问。
功课做的这么样，你对这件事有什么见解，昨天那一位夫子说你的功课很敷衍，今天这一位夫子说你课上打盹。
吃完一顿饭，简直冒了一声的冷汗。
有的时候，他也为此感到骄傲，毕竟他只对自己如此严格，或许自己就是他属意的……太子？
但他却什么也不表露，既不给自己封王，也不给权力，萧珺都变成了白痴，他顶着众多大臣的压力愣是不肯废太子，以至于朝野又开始传他对太子的爱重。
爱重么？不爱重么？连他自己也读不懂雍帝的心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了解到，前朝史书上为什么会记载那么多的天家恩怨，年幼的时候读这些，读到子杀父，父杀死，兄杀弟，弟杀兄只觉得是他们无心无情，后来才意识到是这重重宫阙逼着所有人无心无情。
也许，都是不得已。
“你愿意他们给我布菜，那，我给你布菜总行了吧。”
萧璟换上嬉皮笑脸，就要给云出岫夹菜，云出岫一顿，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掌覆盖在了自己的碗口，做出拒绝的神色。
“我好心好意要给你夹菜，这是干什么。”萧璟怒发冲冠。
云出岫诚恳道：“我担心你憋着坏心思。”
萧璟：“……”
就这么不信任自己？不信任自己也就算了，他是如何把这句话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口的，不像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倒像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你的良心都不会感觉到痛的么？
“你你你……”萧璟抖抖索索地伸出手，要控诉他的无情，却是计上心头，于是用自己颤抖的手捂上了自己的胸口，开始表演心碎。
“你真是一个残酷的人，我要心碎了。”他看准自己的角度，趴在了桌子上佯装晕倒，下一秒，他听见了云出岫淡定的声音。
“萧璟，你怎么了。”
萧璟睁开眼睛，补全了设定，“……我被你气到心碎了。”
继续闭上了眼睛。
空气骤然无声。
把头埋在臂膀中的萧璟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默。当高昂的情绪褪去，留下来的只是尴尬，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呢，这下好了，下不来台了吧。
他恨不得把自己埋在臂膀里一辈子，这样就不用看他人惊异的眼神。作为堂堂三皇子，在宴席上做出这样丢人且幼稚的表现，真是让人不忍直视啊。
他恨不得下一秒自己就心碎而死，至少不用顾虑这件事情该如何收场。
萧琅注意到了气氛的尴尬，想要给萧璟解围。这些日子，他和萧璟也培养出来了一定的感情，认识到他这个哥哥只是日常有些脱线，心地……不算很坏。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凑过去摆弄了一下摊倒在桌子上的萧璟，摇了摇他，声音平静无波道：“三哥，三皇兄，你怎么了。呜呜呜，你不要出事啊。”
呜呜呜三个字是他念出来的。
把头埋在臂弯处伪装鸵鸟的萧璟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绷紧了，他盼着别人给自己解围没错，但他没想到萧琅会用这样陪他演绎的方式来给他解围，更加破廉耻了啊。
别摇我了，也别叫我三哥与三皇兄，我不是你哥，你不是我弟，你走，你走啊。
他几乎不能想象其他人的目光。
看着他火烧一般的耳朵，云出岫的内心居然生出了一点恻隐。
于是他决定给他解围，对萧琅道：“你三哥已经心碎而死，不要再扒拉他了，就让他……睡在那里吧。我记得我的琴在我的房间，你可以给我拿一下么，我打算用我的琴声来悼念一下他。”
萧璟：“……”哥，你可真是我的亲哥啊。
萧琅听到吩咐，就跑去取琴了。
云出岫看着耳朵更红的萧璟，叹了口气，“好了，心碎而死的三皇子，你可以起身了，在场众人都比你年长，是不会笑话你的。”
他的指尖微微一动，刚想抬起自己的头，一旁的白发老头子却放肆的大小起来，难以想象这样一位老人也能发出这样爽朗的大小，“哈哈哈，雍皇室的娃娃儿什么时候这么有趣了哈哈哈……哈哈啊哈……”
萧璟杀人的心都有了。他既想杀了自己，又想杀了这个一点儿没有眼力见，一点儿也不会看气氛的老头子。说不定两人一起死是最好的。
萧琅已经抱着云出岫的琴回来了，眼巴巴地望着云出岫，“我听说大哥的琴可以引动鹤舞，是真的么。”
云出岫接过琴声，从座位起身来到最中央那棵大银杏树的底下，道：“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哪里还会遇见玄鹤，充其量只能遇见两三只麻雀吧。”
他看着脚底金黄的树叶，陷入一瞬的沉思，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却一点儿冬天的迹象都没有。银杏树的叶子落了厚厚一层铺在地上，树冠上却还存留着许多叶子，看上去很鲜嫩，一点儿也没有枯黄干蜷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现在形单影只，探查起来必然效率不足，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魔域整合力量。
其实，他早已经做出了决断，明天的时候就会离开大雍，回到魔域。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姜嬷嬷，或许，只有她会为自己的失踪感到难过。如果她愿意同自己回到魔域就好了，可……这一定要解释些什么，不期然的就会牵扯出一系列的麻烦事件。
这让自己如何开口呢。
过去的这些年自己一直都在魔域给当今魔主打工，工资待遇极其优厚，哪里都很好，不然你同我一起去魔域吧。
要知道魔域的人也是人，一点儿也不可怕，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他们可能会多出点什么，狐狸耳朵或者猫尾巴什么的。
这个犹犹豫豫的性子，真不像是自己的风格。这样犹豫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先把这一顿饭吃完了，度过姑且算得上开心的一日，然后就与姜嬷嬷说明一切，看她如何抉择。
不管怎么样，他最认可的身份，依旧是魔域的大司乐。
解决一项难题，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松快了下来，便决定弹奏一个欢快的曲子，总不能真的给装鸵鸟的某人奏一曲哀乐吧。
他坐在银杏树底下，开始拨弄琴弦，便有乐声从指尖流泻出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旁人才在恍惚中回忆起太子萧珺的琴艺，毕竟是“能引玄鹤”的存在。
萧璟从臂弯中抬起了头，看向正一心一意弹琴的他哥，发现有两三只麻雀落在了银杏树的枝干上，排排而坐。
红松鼠三下两下地跑了过去，爬上他的膝盖，最终绕到了他的肩膀，舒舒服服的趴了下来。
琴声回荡在他的耳边，让他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自己的心跳似乎也随着琴弦起起伏伏，自己的不悦、尴尬与愤懑逐渐在这样的气氛中被涤荡的一干二净。
一时之间，所有东西似乎都沉浸在这琴声中，要忘却所有的忧愁。
直到……
他感觉到背后阵阵发冷。
一回头，看见了脸色铁青的雍帝，以及雍帝身后乌泱泱的一众随从。
“父、父皇您怎么来了。”
他微带干涩的声音响了起来，旋即他又看向另一边，那边矗立着一个男子，那人看上去很年轻，长身玉立，却披散着一头人类不可能拥有的顺滑银发，那银发简直如同银色的瀑布。
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奉国寺，又为什么会让那样……让人感到心惊的眼神一动不动的看向……正在弹琴的他哥？
没错，他的目光确实盯着那里，简直像是食肉动物在盯着草地上慢悠悠吃草的羚羊。
曲调到达尾声，在最后一个音奏完之后，云出岫收回了放在自己琴上的手，抬头，目光掠过脸色不太好看的雍帝与他的下属，掠过桌前围着的刚刚从琴声中回过神来的众人，落在那个形单影只的人的身上。
相里翳。王上。
看来他是只很聪明的狐狸，这么快就破解了六个字的秘密，行动力也非常不错，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奉国寺。
*
雍帝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精准地描绘他的情绪，那么那个词语必然是恼羞成怒。
雍帝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请把时间倒带，倒带到他刚刚抬脚迈入奉国寺大门的时刻。
“你说，他们究竟在这奉国寺干什么，有没有好好收敛自己的习性。”雍帝在自言自语，自言自语一番后却不甘心自言自语，问起一边的陈公公来。
“你说，他们看见朕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挥了挥手，示意小沙弥不必向任何人通报他来了。
他认为，只有出其不意，才能看见他们最真实的一面。
陈公公摇了摇浮尘，低下自己的头小心翼翼道，“陛下于百忙之中抽时间看望诸位皇子，皇子的心中自然是感激的。”
感激，恐怕是没有的，说不定会把三皇子和四皇子吓出个好歹，毕竟他们是偷偷跑出去的，雍帝这样的神情……简直像是来兴师问罪。
太子就难说了。
过去的争斗表明太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雍帝若是以看望犯人的态度对待太子，势必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再说了，这一次太子可是莫名其妙被送往奉国寺的，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气呢。他其实有向雍帝隐晦提到过，要不要送去一些东西安抚太子，但是雍帝不愿意这么做，以为这样就是示弱。
陈公公可劝不了犟种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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