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话说完,魔尊故意停下来,安静地等待对方的反应。
谁料,那少年却表现得比他还要安静。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将话本合上,塞入怀中。
魔尊:“?”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你在骄傲什么,放下你的下巴!
但他想了又想,人在受到巨大喜悦冲击的时候,大脑往往会变成一片空白。正如药罐子此刻的模样,双目凝神望着远处,似乎陷入了沉思,看上去应该是完全痴傻了。
魔尊有些为难地想。
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
也许,应该稍微委婉一点。
他在脑内思考了会儿措辞,刚想扑腾着引起对方的注意力,将那话换个方式重新说一遍,便见少年已经埋头钻入了……
书架前?
少年神情看上去有些凝重,手上动作不停,在这堆书架中,翻找了好些时候,才终于抽出其中一本。
他将这本书拿到手中,稍稍松了口气:“没记错,果然在这里。”
魔尊视线望上去,发现书封上写着一行大字。
《妖精疑难杂症三百则》
魔尊:“?”
“为了你好我也好,离开那个话本。”少年晃了晃手里的《妖精疑难杂症三百则》,“以后这就是你的新身体了。”
魔尊:“?”
他刚想扑腾两下以示不解,便见少年将“他”从怀里掏出来。
代入感很强,此刻的他,仿佛当真变成了那个话本。
仰头,便是少年温柔的脸庞。
“我不放弃,你也不可以放弃。”他说,“总有一天,我可以治好你的脑子。”
魔尊:“?”
靠什么,靠你手里那本《妖精疑难杂症三百则》吗?
等等……
这是重点吗?
【你说我脑子坏了?】
谢无青:“……”
谢无青在思考自己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他便沉默了会儿。
事实上,这话本精在他眼里,似乎一直都是这副模样。神神叨叨,喜爱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但,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今日。
可对方“脑子坏了”这几个字跃入纸上时,他又犹豫了。
这么说,是不是过于直接,会不会伤害到他?
也许他只是身为话本精,热爱演戏,并时常戏瘾上身罢了。
可短暂的沉默过后,话本精大概是彻底怒了,在那之后,便彻底安静下来,不管谢无青怎么喊他,他都不肯再吭一声。
而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经过他的打断,自己想要问的问题竟然还没问出口。
“在我昏迷的时候,有个人照顾了我很久……”他问,“是你吗?”
话本没回答。
摇了摇话本的身子,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谢无青有些无措。
他好像真的很生气。
是的没错。
魔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主动给这少年释放爱意,可是竟然被嘲笑了一遍。
这搁在不可一世的他身上,怎么受得了?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药罐子真的喜欢他吗?
若真喜欢,怎么会给出那样的反应?
死前顺风顺水,死后也没受过多大挫折的魔尊大人,在此刻,被复杂的情爱结结实实困住了。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确切答案,却见那边,药罐子才道歉了半个时辰就放弃,魔尊心底的怒气值又飙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他气呼呼地想,不要就不要,不喜欢就不喜欢!
谁稀罕?!
他这就收回自己对他的那么一点点因同情而生的爱意。
石头人没有走远。
他一直在外面兜圈,溜达,闲得无聊,偶尔还会幻化成巨大石头人,吓吓途经这附近想要上藏书楼的修真弟子们。
为魔尊守卫二人世界,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直到了夜间,他气喘吁吁地,怀揣着成就感,悄悄跑上楼,打算远远看一眼尊贵的魔尊大人。
本是想看一眼就走,却发现——
魔尊此刻的心情,似乎没他想象中那么好。
帮心爱之人度过生死难关,此刻他俩不应该亲亲热热卿卿我我吗?
再看那少年,少年正坐在书架旁的空地上,埋头看书。
看什么书看那么入神?
石头人定睛一看,是《妖精疑难杂症三百则》。
大概是看累了,少年看着看着,便抱着书靠着书架开始打瞌睡,脑袋轻轻点着空气,一副疲倦至极的模样。
不睡还好,这一睡,那魔尊的脸色就更可怕了。
黑漆漆的,比锅底还要黑。
发生什么了?
时时刻刻将魔尊放在第一位的石头人,哪能错过这刷好感的重要时刻?
他滚到青年面前,探出石头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青年低头看他一眼,不耐:“没有。”
“滚开。”
“哦。”石头人点点头,继续问,“可是同这少年有关?”
魔尊:“?”
石头人小心翼翼:“你们的感情遇上挫折了?”
魔尊:“?”
石头人战战兢兢:“可是他说什么让大人不开心了?”
魔尊:“?”
石头人连着问完三个问题,抬头看对方的表情,忽地脑后一凉,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是把自己脖子放在断头台上滚了两三圈。
他猛地一缩脑袋,哆哆嗦嗦:“属下多嘴,属下这就走。”
说着,身子缩成圆石头,当场便想开溜。
谁料,滚到一半,身后传来冰冷而僵硬的声音。
“慢着。”
石头人滚到一半,身子一顿。
他咯吱咯吱扭动脑袋,回头看。
魔尊表情臭得像只死了十天的鱼:“回来。”
于是,石头人乖乖听话,又滚回到了他面前:“大人有何吩咐?”
只见那乌发青年表情一瞬恢复冷漠,转过脸看向别处,说话时声音僵硬得像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出来的般:“问你几个问题。”
起初,魔尊只是觉得有些恼怒。
在石头人发起询问后,那恼怒便更甚。
可在对方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竟鬼使神差般叫住了他。
原因无他,在这最后关头,往日看的那些话本册子,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在话本里,男女主角总会有那么几个闺中密友,或者狐朋狗友。这些朋友,往往会在主角的爱情路上,起到推波助澜出谋划策的作用。
魔尊觉得,药罐子的行为,他当局者觉得迷,石头人这个旁观者,或许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于是,他言简意赅地将自己此刻遇到的问题,说了出来。
这对于魔尊来说,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可他努力告诉自己,不为其他,只是为了——弄清药罐子的想法而已。
一番话说完,低头望向石头人。
对方满脸震惊,此刻是一块震惊的石头。
在魔尊暴走的前一瞬,石头人恢复了神智,磕磕绊绊地道:“啊这这,让我想一想,这个嘛……”
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魔尊大人……他平时可曾对你坦露过心迹?可曾说过爱慕您已久之类的话?”
周遭安静了会儿。
石头人听得那青年道:“未曾。”
声音听上去幽幽的:“果真如此……本座明白了。”
他刚想继续说话,便见魔尊忽地开始原地踱步,走了会儿,一手指向自己的尸体,一手指向那一堆话本。
“把我的东西带上,走,这就走,连夜离开。”这是受了气决定要收拾东西回娘家的反应。
石头人一阵心惊肉跳,连忙道:“大人大人……属下是想说,也许,这其中有什么秘密也说不定呢!”
魔尊停下脚步,看着他:“什么秘密?”
“您觉得他喜欢你吗?”
“不。”魔尊果断摇头,末了,脸侧向一旁,对着窗外冷哼一声,“我何曾在意过这个?”
不过是对情爱期望过高,才会想知道他的心思罢了。
“错错错。大人,依我看,这少年绝对对您情根深种。”
魔尊安静了。
虽然他没说话,也没动作,可石头人还是望到了对方不动声色瞥过来的余光。
于是继续道:“您瞧他平日里,对您的尸体呵护有加,走哪儿带哪儿,像是比自己生命还要宝贝呢!”
石头人一边说一边晃脑袋。
“若非深爱,何至于此?”
“您看他平日里,对您尸体说话的时候,态度亲昵,语气温柔,我上回还听见他冲着您喊相公呢。”
“若非深爱,何至于此?”
魔尊憋着没说,其实那药罐子冲好几具尸体都喊过相公。
“您看上回,他为了您不惜潜入那湖底拿药草,弄得满身是伤,险些一命呜呼!”
“若非深爱,何至于此?”
“您看他……”
一句一句,字字泣血。
若谢无青醒着,那么一定会觉得这石头人身上藏着那么一点传销洗脑的天赋。
魔尊好不容易坚定的心,被他这么一洗一洗,便洗动摇了。
“若是不喜欢您,他能为您做到那一步吗?不可能啊,不能够啊!”
石头人继续分析:“您瞧他,他虽然一直为您倾尽所有,但却并未正式告诉过您他对你的心思——也许,他只是试探,只是不敢。”
“据我看,这少年,许是童年时期受过伤害,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导致他,虽然敢给你他全部的爱,却不敢接受你对他的爱。”
魔尊大受震撼,喃喃:“竟有这种事。”
但,石头人似乎提醒了他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在药罐子的眼中,话本同尸体,并非同一人。
喊相公,摘采药,都是为了尸体,并非对话本。所以,少年爱的,兴许是他的尸体,而非话本。
可魔尊转念一想。
不管话本还是尸体,那可不都是他吗?尸体是他的皮囊,话本才是他的内在,若不爱话本,又怎么能算是爱他?
石头人还在慷慨激昂:“这都是因为,他太害怕受伤了,所以宁愿装傻充愣,也不愿意面对你,给你回答。”
见对方表情一点一点变化,他情绪更加激动,继续道:“而这时候,你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他主动对你敞开心扉。”
魔尊一脸嫌弃:“等他?凭什么?。”
石头人:“?”
安静了会儿,青年两手抱胸,别过脸,嘀咕:“若是等不到呢。”
“若等不到的话,您就用自己的爱,去感化他,温暖他,去一点一点卸下他的心房,让他知晓,您不会抛弃他!”他说着说着,攥起了拳头,热泪逐渐盈眶。
魔尊终于暴走,一脸的抗拒与愤怒。
“我去感化他?想都不要想!不可能!”
翌日,清晨。
谢无青看着话本上硕大一行字,陷入了沉思。
【吾爱,吾宝,昨夜睡得可好?】
怎么说呢。
昨日话本精闹了将近一整日的脾气,嗓子说干了都没有将他哄好。起初谢无青只觉得他小孩子脾气,可爱又好笑,哄了会儿后,就也没特别放在心上。
可后来,梦到他变成那团光,肩上挑着行李,表情愤愤然地告诉他,他要离开他去找新的主人。
——当然,那一行李装的全部都是情爱话本。
之后,便消失在了他面前。
梦中的情绪,似乎会被放大很多,谢无青四处寻他不着,忽然就后悔了。
那团光和话本,给他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对话本,更多的是喜爱。而对光……可能因为被对方看到了自己最脆弱的时候,面对它的时候,他的内心有一股说不出的信赖与依赖。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
可他内心已经笃信,话本就是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那团光。
两种复杂的感受,就这么交织在一起。
可梦里,光走了,话本也走了。
所以,这一大早醒来,见着这么一行字,谢无青的内心其实是复杂的。
话本精肯搭理他了,这使他有些欣慰。可搭理的内容,比昨天更夸张了。这使他,很想回去将《妖精疑难杂症三百则》再翻一遍。
不回应他,不行。
回应得不好,也不行。
左思右想,前思后想,谢无青摸了摸话本的书籍,谨慎地回答道:“还不错。”
【乖】
谢无青:“……”
他将心内翻滚的疑问吞回去,沉默了会儿,道:“好。”
他直觉这话本有些不对劲。
可要怎么应对这问题,又半晌没有摸到头脑。
于是,只能埋头回到《妖精疑难杂症三百则》当中,专心阅读。
至于话本,它完完全全将自己的不对劲持续了下去。这一整日,一改之前对谢无青爱答不理、一句三怒的态度,转而开始对他嘘寒问暖。
奇怪。
太奇怪。
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谢无青本想找他问个清楚,可他知道,这话问出来,对方八成又要受刺激一次。
于是他只能处处小心仔细地回应他。
喊宝?应就是。
嘘寒问暖?应就是。
与此同时,看话本的眼神,充满了怜惜——谢无青默不作声地在心底打定主意,就是倾尽家产,也要找到治好他的办法。
不就是行为出了点差错吗。
只要有心,定能让他恢复正常。
而这些反应,在魔尊看来,则意味着另外一层意思——药罐子竟没有反驳,药罐子竟没有抗拒,他默认了,他害羞了,他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温柔了。
思及此处,晏钦嘴角露出抹冷笑。
呵,哄他,呵护他,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之所以会做出这种卧薪尝胆的事情,不过是想看看石头人说的那些话是否正确,想看看——药罐子是否真的只是因为心房未打开,才会拒绝他馈赠过去的厚爱!
等有朝一日,答案揭晓,他今日所付出的代价,必定要让药罐子十倍百倍奉还!
他一边这么冷酷地想着,一边通过话本道:【吾宝,看你气色不够好,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谢无青:“……”
谢邀,他气色自出生起就没好过。
至于不开心——话本精越来越不对劲了,他哪里能开心得起来。
话本精出问题,总得找缘由。那一本厚厚的《妖精疑难杂症三百则》被他从头到尾翻了两三遍,连关键内容都记了个七七八八,也没找出解决办法。
谢无青有些泄气。
忍不住想,该不会……天性如此,没有生病?
可是想到这个可能后,他竟觉得更绝望了呢。
思来想去,觉得这段时间在这儿待了太多天,也许是这么多书籍——这么多同类在附近,让话本精精神出现了问题。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当即收拾东西,将一众需要的书籍,以及傀儡焦尸都收进傀儡戒中以后,怀揣着话本精,朝藏书楼外走去。
可能因为今日要走的是温柔人设,一向好奇如猫的话本精见他一声不吭就收拾东西离开,却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半晌都没有闹腾。
谢无青有些不习惯。
是的,没有人比他更怀念过去闹腾无比的话本精。
他心中突生一计,将话本从怀里掏出来,表情认真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安静了会儿,书面上飘出一个【?】。
他张口便道:“吾宝,为何不说话了?”
……
……
良久的沉默之后。
书面上忽地炸开了一串巨大无比的【???】
紧接着,一行气急败坏的字跳了出来。
【谁准许你这么喊我的?】
就这么一串话,居然也叫他沉默了这么久,谢无青闭着眼睛想,都能想出这话本背后的妖精,究竟是一副什么姿态。
他堵塞许久的心情,这才稍微舒缓了些。
伸手,摸摸书的脊背:“乖,还是这样可爱点。”
果不其然,此话刚说完,那话本就又炸开了锅,一顿暴跳如雷。
【什么可爱?】
【谁乖?】
【你怎么敢的!】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谢无青捧着书,任由对方恼怒跳脚,我自岿然不动。
一直等到他安静下来,才顺顺毛,笑着回:“我在和你说话,不然还能和谁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发泄完了,话本上半晌才蹦出来一个字。
【哦】
端看这回复,完全看不出他这会儿心情究竟如何。不过,既然还肯说话,那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吧?
谢无青心想。
出了藏书楼没多久后,他的注意力便被外面给吸引了。
十分诡异。
才刚出来没多久,他就发现,有浓郁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他鼻间冲。
他拧眉,一路南行,几乎每隔一段路程都能看到明显的打斗痕迹,以及完全干涸的血迹。再接着,他惊觉,自己这一路过来,没有刻意循着偏僻小路行走,竟也一个活人都没有见着。
因为觉得有些狐疑,他便又绕着秘境各个大道四处走了会儿。
仍旧是半晌都没有见着人。接下来的半日,几乎全被他用来搜寻活人了,可半日下来一无所获。
虽说这秘境很大,但进来的各门派弟子怎么说也有成百上千个,总不至于,全死光了吧?
谢无青有些不解。
他进来之后,唯一花了心思的便是连夜枯。拿到连夜枯便将“狗鸡”一词贯彻到了底。可其他人同他不一样,那些人进来多是为了争夺些珍奇宝贝。
可……即使如此,也不应该连命都不要了吧!
难道说,在他没有关注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通常,那些藏放宝贝的殿内,都会派许多怪物妖兽看守。而他这一路过来,除了没有见到活人之外,竟然连妖兽也没见着。
谢无青不得不思考,这些家伙,是不是集体罢工了。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怀疑人生的时候,终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近……
终于听清,是脚步声。
是活人!
他一瞬间就复苏了,当场热泪盈眶,险些冲出去和那些人抱头认亲。
可,那不过是一瞬之间的念头。
理智还在,他的身体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侧身藏进了身后的杂草丛内。
修真者,大多足底无声,尤其是行走秘境的时候,为了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大家大多会屏息凝神,行走得悄无声息,偏偏这些人……
动静大到堪称肆意张扬。
隔着远远的距离,他终于看到了那行人。
粗略一数,应该有二三十人,都穿着离剑宗的门派服,腰间别一把长剑。
走路姿势那叫一个六亲不认、五谷不分、四肢不协调。
他们行色匆匆,神色凛然,视线四处张望,像是在搜寻什么东西。但能看出,似乎是奔着他这个方向来的。
第一眼见到这群人,谢无青只是觉得有些许诡异。可随着他们的靠近,他终于在空气中嗅到了一种区别于血腥味的气味。那是一股极为淡的药草香气,沁人心脾,越近味儿便越醒神。
这气味。
他似乎曾在什么地方嗅到过。
谢无青猛地回过神来,身子倒退半步,却无意中撞到了一东西。
他定睛看去,然后才意识到,那竟然是个人。
那人趴在地上,看不清脸,身子被掩杂草盖了大半,却一动不动,从起伏的呼吸可以看出,并没有受重伤,只是不知为何昏迷不醒。
再撇头向后看,那些离剑宗的人究竟在寻些什么似乎便变得一目了然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谢无青捏起那人的下巴,从傀儡戒里掏出两粒药丸塞入他口中,迫使他吞下。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他才讶然发觉,这昏迷不醒的,竟是个熟人——谢藏。
傀儡门的小师弟,也是那位门主的宝贝儿子。
他那一大群傀儡门的师兄弟去哪了?怎么留他一人在这儿,还叫他落到了这么个凄惨的地步?
那些离剑宗的人,又为什么寻他?
谢无青百思不得其解。
——
谢藏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猛地坐起身,身子止不住地发凉。
等等,他居然……还活着?
还记得,昏迷之前正在被离剑宗的人追赶,他急匆匆割破手心逃出,却于半途中没挨过那催眠的药效,昏迷在了半途之中。
本以为,定会被那些人寻到,继而赶尽杀绝。
怎么现在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谢藏白着一张脸望向四周,惊魂未定之下,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个小小的石洞里面。石壁坑坑洼洼,上面亮着忽明忽灭的虫灯,只有不足半人大的出口通往外面,而石洞里,大半环境都隐没在湿冷的黑暗之中。
他倏地扭头,在石洞更深的地方,瞧见了个着一身白袍的身影。
望不见脸,只能看出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年,后背挺拔,站如青松,周身气质温润如被泉水打磨过的石头,微微凉,却带着让人想要一探究竟的吸引力。
光是从背影看——像极了谢无青,他的师兄。
谢藏心中一滞,险些怀疑自己出了幻觉。
这儿可是离剑宗的秘境,以师兄的性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他刚想凝神再盯着那背影看一会儿,便见那人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忽地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谢藏的心脏一下子掉了回去。
这人虽说背影像极了无青师兄,可脸蛋……却相当平庸,连师兄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他连忙不敢再看,只怕再多看两眼,自己脸上的“失望”二字,便会叫对方看出来。
他低着头,嗫嚅着同这相貌平庸的少年道谢。
那少年温和回话,声音——也同无青师兄的截然不同,略显沙哑,仿佛生了场大病。
——
于是,谢无青便见好不容易苏醒的谢藏,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全程低着头,像是在地上找自己三年前遗落在这儿的铜板。
他也不太想知道对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好奇,这秘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方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出来。
可惜的是,谢藏这倒霉孩子知道的东西也不多。
好一会儿下来,谢无青只得到了一条信息——离剑宗在到处杀人。
像是杀红了眼,不管是否有利益纠葛,只要是活人,见着一个便杀一个,凶残到令人发指。
更可怕的是,杀红眼的不仅是离剑宗,还有这秘境内的妖兽们。那些妖兽,像是被惹怒激化了般,见着活人便冲,除了离剑宗的弟子,所有被盯上的家伙无一幸免,都惨遭毒手。
谢无青忽地回忆起,自己一开始在那些离剑宗弟子身上嗅到的奇怪药香味。
那味道,他记得。
恐怕便是他们身上的气味,催眠了那些妖兽,促使那些妖兽集体暴走,四处咬杀。
至于他们杀人的动机,此刻杀了多少人,还有多少人活着,活下来的人都取了哪里。
谢藏全都不知,一问三摇头。
谢无青看了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白救你了。”
对方忽地睁大眼睛:“道友方才是如何救下我,又是如何躲过那些离剑宗查探的。”
这是谢无青的一个秘密。
他来这秘境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别人都想着携带秘宝法器入内,唯独他,带了大量掩盖气息躲避追踪的药物,这些药物十分神奇,即使在人多眼杂的场合下,也能帮着他快速逃生。
不然,他也不能安全度过这么多天了。
方才那些离剑宗靠近的时候,他给谢藏喂下的便是这东西。
谢藏又惊又奇,泪汪汪道谢的同时,表示了一番对他的赞叹与艳羡。
之后的时间,谢无青就见他这一直在捣鼓传声玉佩。
“不知道师兄师弟他们可还活着。”他一边捣鼓,一边叹气,“不知道是不是离剑宗捣的鬼,声音传出去半天都没回应,也不清楚师兄他们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事实证明,离剑宗的手还没有伸到这枚传声玉佩上来。
捣鼓了将近两个时辰后,谢无青终于看到他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又惊又喜道:“有回应了,有回应了!”
传声玉佩那边,是傀儡门师兄的声音。
谢无青光明真大地旁听了会儿,大概知道了——他们这些人,此刻正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洞里,不仅有傀儡门的人,还有其他门派的。
听到这儿,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幸存的人有不少,那么说明,御剑门的那几个小可怜,也许也还活着。
谢藏决定前去地洞,同门派的师兄们会面。
到这关头,谢无青自然也想把秘境里面的事情弄个明白,因此,便跟上了他。
好在,遮掩气息的药丸还有不少,俩人趁着夜出发,也完全不需要担心中途被发现。一路无惊无险的,便到了传声玉佩里说的那个地洞。
地洞开口在一处湖泊的下面,有水草和木桥掩盖,的确十分适合藏匿,估摸着离剑宗那边短时间内很难找过来。
潜入湖里,入了洞口,便进入了另外一番天地。
水无法进入洞内,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通道,再往前,视线便逐渐变得开阔。
再往前,便是一恍如避世桃源的洞府,入了门便是一宽敞的空地,四处歇着零散的各派弟子。
谢无青脚步刚停下来,便见前方步履匆匆行来一大帮穿着黑袍的年轻人。
这些人的身后都跟着一只傀儡,特征十分明显,就差将“傀儡门”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同傀儡门的人碰面,对谢无青来说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好在,他们不认识他,他也不需要在这上面费心凝神。
他远远看了眼他们,便转开视线,不知为何,忽地便想起了话本精。
虽然说今日安分了大半日,可这会儿的他……似乎安静到有些过头。
就好像是,突然从他怀里消失,只留一个话本躯壳了一般。
不过,此时此刻的情形,由不得谢无青多想。
身边的谢藏,在见着傀儡门师兄弟的那一瞬间,便眼泪汪汪扑上去,一副终于见着了亲人的表情。
“师兄,你们没死,那可真是太好了……”
话说着,就被为首的男子用力拍了下脑袋:“什么死不死的,好好说话。”
后者不高兴地揉了揉脑袋,后退数步。
“现在该交代了吧,为什么要一个人偷溜,你去做什么了?”那男子冷着一张铁面无私的脸,又问,“你若出了差池,我们回去怎么同门主交代?”
谢藏沉默了会儿,望向一旁,没说话。
却是人群中一道声音插了过来。
“师兄我知道我知道,师弟是去找连叶枯了,说是想给……”这话兴冲冲说到一半,被一道怒目看过来的视线吓得悻悻然闭上了嘴巴。
——
魔尊安静地看着,安静地听着。
待在傀儡戒里面,仍旧是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可是他能看到那些人嘴巴不停开开合合。
好在没有声音,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他才可以专心致志地盯着那些东西,然后思考鬼生。
放眼望去,那些身着黑色门派服的家伙们,身旁几乎全部都跟着个面色惨白的尸体——个别更夸张点的,身后则跟着两三个尸体。
那些尸体,在他们身旁垂首而立,悄无声息地垂着双臂,来回摇晃,乖巧安分得像是驯服好了的奴才。
那些人,对尸体态度极为亲昵,有的甚至给擦脸揉肩,一副对待自己最好朋友的模样。
可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那些尸体的身份。
他们没有生命,摆出随时听候差遣的架势,即使是粉身碎骨,也不知回头。
这些形似奴仆的尸体,是什么?
一瞬之间,便让魔尊想联系到了自己身上。
众所周知,谢藏是和这些把尸体遛来遛去的人,是同一门派的。
众所周知,药罐子同这谢藏是同一门派的。
那么……
魔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虽然不太想,可眼神以及唇语辨认能力,却在这一瞬间,好得超乎寻常。
他看到那为首的黑袍男子,走到药罐子面前,启唇道:“多谢…这…我……傀儡门……感激……”
其他字词都断断续续,唯有最重要的那三个字,他看清了,也大概似乎……隐约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傀儡门。
魔尊脑袋里忽地炸响一道惊雷。
——
寂寞了一整日的石头人,再次听到了魔尊大人的传召。
这一次,距离有些远,他滚了好半晌,才滚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先人洞府,进去后,一路顺着魔尊大人的气息寻过去。没一会儿,石头人便在玉石窗前,对着远方眺望的青年。
他那半透明的身子,在日光下显得更为透明。
看表情,像是正在思考什么十分复杂的人生奥义。
光是看着对方的神情,石头人便想好了自己待会儿要回答什么——先救娘亲,保大,爱过,从南山家中来,去往魔尊座下……
不过让他遗憾的是,他预备好的问题,魔尊一个都没有问。
只见那青年,表情困惑地看着他,认真提问:“你知道,傀儡是什么吗?”
石头人:“?”
等等……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傀儡是什么吗?
魔尊(撕花瓣):我是傀儡,我不是傀儡,我是,我不是,我是,我不是,我是,我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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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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