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董村村口。
白绫开道,杂草丛生,石碑掩于其后,隐约露出几个大字——生人勿进。抬眼望去,朽木破楼,鲜有炊烟。街道死寂,唯北风掠过,扬起尘土,一褴褛老妇正行至此间。
“老婆婆,老婆婆,请问这里是董村吗?”
“诶~九师兄,别去。”白露站在石碑旁大喊,辰九未做回应,依旧向老妇跑去。萧云也打算跟去,被白露拉住,说:“二师兄,碑上写着,你怎么也去呀?”
萧云说:“这是去泽州的必经之路。你要是怕了,还是趁早回去。”
“你!切~去就去,谁怕谁?”白露故作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心脏吓得咚咚直跳。
萧云藏起嘴角笑意大步上前,白露转身扯着他衣袖,躲在后面跟着。
辰九冲两人招手,喊道:“快点,这边。”
萧云问:“问出什么了?”
辰九指着右边最高处,说:“前面巷子拐进去有一家客栈,可供我们修整。”
白露躲在萧云身后问:“那‘生人勿进’是什么意思?这地方看着就渗人。”
辰九边走边说:“就是陌生人不要进来。”
“废话!”
“现在不怕了?”听着辰九这样问,白露赶紧缩回萧云身后。
辰九说:“据那老妇所说,这村里的孩子均活不过七岁,成年人都会得一种怪病,外来人也会染上,最终全身溃烂而亡,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白露说:“那我们不会也要全身溃烂而亡吧?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白露说着看了一眼萧云,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辰九说:“我们已经进来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况且,你真忍心看着董村如此下去?”
“我,可我不会治病,更,更不可能在这里生孩子。这要怎么帮?”
萧云把人拉出来,就着手中的剑柄,敲了一下她脑袋,说:“想什么呢?”
“痛~”白露揉着脑门。
辰九推开门,桌子旁站着一人,除脸以外,全部包裹在粗布麻衣里,正弓着背扎纸人。见来了客人,眼底闪过一丝惊奇,随即缓缓问道:“几位有何需求?”
辰九问:“店家,请问可有空房?”
店家瞥了一眼,语调平缓道:“荒村野店,哪有人住?这边来吧。”
木楼虽破,但好在店家给的褥子厚实,三人倒也睡得暖和踏实,只是一早,就被一阵唢呐声吵醒。萧云打开窗户,低头看去,一行粗布素服之人正抬着一口棺椁路过,旁边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撒纸钱。
萧云站在床边感叹:“这些人都穿得好奇怪,从头到脚,只露一张脸在外面,连手都包裹着,和昨日那位店家一模一样。”
辰九也起身过来,顺着萧云的目光看去,说道:“这不是昨天那位老妇吗?”旋即转身下楼。
“老婆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送葬队伍被辰九拦下。
老妇缓缓抬头,已是涕流满面。旁边抬棺的脚夫说:“董婆婆的孙子没了,我们还赶着下葬,麻烦让让。”
“怎么没的?”萧云紧接着问道。
脚夫摇摇头,轻叹一口气,说:“造孽啊~这是天罚。”
天罚?
辰九上前揽住去路,刚要掀开棺材板,却被萧云拉住。萧云好像看穿辰九所想,制止般喊道:“辰九!”
只这一声,辰九明白萧云想说什么——生人已逝,不可随意篡改凡人气运。辰九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他猛一深呼吸后泄下气力,双手重重垂下,侧身让开。
脚夫继续前行,老妇继续哭丧,漫天白纸在风中飘扬。辰九看着几人的背影,心底生出一阵悲凉。
未出数米远,忽地,棺椁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声巨响,在这死寂之地,更显震耳。
两人赶忙跑过去,发现左边一个脚夫倒地不起。两人合力将脚夫抬到客栈。其余人也纷纷围过来,有的人说是天罚来了,有人说是报应来了,还有人在一旁哭着......
白露匆匆跑过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辰九微微转头,余光瞥过去,又重新扫回来,未等他撩开脚夫的衣衫,村民纷纷侧目避开。白露看了一眼,吓得差点吐出来,只见那人全身上下起泡化脓,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溃烂生虫。
白露捂着眼,手指又留出一条缝隙,余光不忍直视,说道:“这,这也太惨了……到底是什么病?”
萧云见辰九号了号脉,问他:“你会医术?”
“不会。”
“那你号什么脉!”两人皆是一脸无语
“照猫画虎。”
白露说:“无良庸医,世上的病人都是被你们耽误的!”
辰九赞同道:“嗯嗯,你说得对。”
两人疑惑看着辰九,像看个傻子?
辰九继续说:“此人气息紊乱,伤处黑气缭绕,不像病了,像中了妖术。”
“白露,借你的匕首一用。”辰九说着便要去取。白露后退一步,低声喊了句‘九师兄’。九师兄盯着她不语,眼神却异常坚定。白露只得乖乖取下腰间的匕首递过去。
萧云抓住辰九的手腕,问:“你想好了?每用一次,你也会遭到一次反噬,身体便会虚弱一分。”
辰九轻拍萧云的手,反问:“如果是二师兄,你会怎么做?”
萧云放开辰九的手腕,随之便见银色匕首划上辰九白皙的手掌,鲜血顺着掌心而出,滴入脚夫口中。没过多久,那位脚夫身上溃烂的皮肤便逐渐好转,浑身凸起的脓疱也开始消失,苍白面色渐渐红润起来。
“神仙啊~这是神人啊~”众人听到店家如此惊呼,也纷纷跪地哭拜。他们的衣衫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扯开,露出藏在里面的肌肤,触目惊心,和脚夫一样,除了脸,露出的肌肤竟无一处好肉,“求神仙救命,求神仙救命......”
“别别别,你们快起来。”
“求神仙救救我们,求神仙救命啊,救救我们吧,求神仙救救我们......”
辰九扫视一圈,说:“店家,麻烦你帮我拿一壶茶水,再添几个碗。”辰九用力捏捏伤口,鲜血流入茶水。几位村民分饮而食后,都像那位脚夫一般恢复如常。
“谢谢神仙救命,谢谢神仙救命......”
“别别别,大家快快请起。”
辰九问店家:“你们为何都是这般模样?”
店家说:“其实,村子原是一片祥和。但自从那件事以后,一切都变了。”
“哪件事?”辰九反问。
店家回忆起来:“三年前,有个外乡人来此,说是后山有金矿,起初大家不信,没想到过了几日,那位外乡人真从后山挖出金子。后来,村里的人都去后山挖金矿。挖得多了、深了,山就开始塌陷,至那儿以后,凡是进去挖金的人,一个也没出来过,村里派人去找过,但是连具尸骨都没有。再后来,无论村民还是外乡人,凡是进到村里,都会染上这种怪病,找了无数医生,都看不出是什么病。村里出生的孩子也都活不过七岁。村里人都说,是山神震怒,降下惩罚。”
辰九问店家:“所以你们才在村口石碑上写下‘生人勿进’,是不希望有人进村染上这种怪病?”
店家点点头,反问辰九:“神仙,你刚才说,这是妖术,难道这不是山神震怒?”
白露愤慨,说:“世间哪有这样的神?这样的也配叫神?”
萧云接着问:“其他人都会染上,为什么我们没事儿?”
店家说:“因为你们不是人。”
嗯?
店家慌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是神仙,神仙怎么会染上呢?”
白露边听边用布条帮辰九包扎伤口,说:“或许因为我们没挖山。”
萧云反驳道:“店家说了,只要进到村里都会染上。”
辰九提议:“午饭后,我们去后山看看。”
“行!”这次白露答应得爽快。
萧云问她:“这会儿不怕了?”
白露拍着胸脯说:“除妖伏魔乃吾辈之责。”
中午店家特地加了几道菜,说是感谢救命之恩。三人一口没吃上,门口突然涌进一大泼人,都是脚夫之前那种扮相。
这些人一时齐刷刷全跪下,店里跪不下,便跪倒店外,哪像是无人荒村?赶得上逛庙会、烧香拜佛!众人一起哭求起来,“求神仙救命,求神仙救命......”
吓得辰九赶紧站起来,肉没夹稳,“当”一下掉了。辰九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是先接肉,还是先扶人?
辰九问:“店家,这些人是?”
店家笑意盈盈,回答:“仙人,这些都是我们村的村民,原想着时日无多,都躺在家里等死,听说来了神仙,都来想来拜拜。”
白露虽同情这些人,但听到此处,也忍不住腹诽——这哪是来拜神?这是来要命的!
“大家别拜,快快请起。”
众人不起,依旧喊着:“求神仙救救我们,求神仙救救我们……”
“诶~”辰九摇摇头,“店家,麻烦你再帮我拿些茶水,多拿点碗。”
“好勒!”
白露扯着辰九的衣袖说,:“二师兄,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是照这个情形,你还没救好他们,自己就先倒下了!”
辰九说:“放心,我先救病重的,等恢复些再就其他的。但是这事儿还得查,不然这里的孩子都活不了。我留下,后山就拜托你和二师兄。”
萧云说:“后山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让白露留下来帮你。”
“好。”
血水一碗一碗递到村民面前,辰九步伐一步一步显得虚浮。一村民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又怕自己的手脏了辰九衣袖,连忙缩回去。辰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值吗?”山腰上,方罩看着这一切,冷哼一声。管他值不值,先绑了,带回去给尊上当血罐子。
方罩正要动手,倏忽,天空中阴风骤起,莫说是山坳里那些凡人,就连方罩也差点从树桠上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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