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辰时,林霁月一支召云箭飞到了上修各个角落,不少家主闻风而至,无论门户大小高低,均赶往谢府为林檀越驱邪。
只是,忙活了一上午,不仅没能根治林檀越的魔病,反而他们内里灵气空空,一个个犹如被吸尽了精气一般颓靡。
谢府大殿上,所有人还没落座便交头接耳:“我的灵力用光了,你的呢?”
有人摆摆手:“我也不行了。”
“这林三公子身上的魔症好生蹊跷,说来不像是魔气外侵,倒像是长在身上一般,谁不羡慕我这秦府中的红桑千年宝树?那可是上修一大至宝,可那树液灌入林公子腹中后,却和打狗包子似的有去无回。”
“戚家的妙女琴不是也弹崩了弦条?”有人叹了口气,“传说中能助人筑基升阶的清心音,竟然连这林公子的邪气都压不住,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或许是你们方法用的不对,阴山有座不老泉,可以活肌生骨头,令灵髓重造,不如去那里试试。”
“极乐城全是魔域,试试运气,以毒攻毒也未尝不可。”
……
七嘴八舌声吵的殿堂若市,忽然,有人拍板道:“别说啦,我看哪里都不行,林公子这光景,分明是离入魔仅有一步之遥了,用什么东西都不管用啦!”
他刚说完,殿内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众人心头暗怪这人说话没有分寸,却不自禁认同,忽然,有人深感歉疚:“林家主,我们这么多人,却无一人能治好贵公子的病,真是有负您所托。”
“林公子少年天才,竟会被这等阴邪之物侵蚀,真是让人不胜痛惜,只怪我等医术朽薄,救不了他。”
“是啊,林家主,您看这,这真是我们的不是,不仅没帮到什么忙,还白白喝了您这万年的雪夜酒。”
雪夜酒有价无市,一杯便能拔高不少修为,用来换一上午的施术,无论是谁,都觉的过分慷慨了。有人不好意思道:“不然,我再家去找找,我家中那上古神剑,别的不说,用来震一震三公子体内魔株还是绰绰有余的。”
都没用。
林檀越又不是真魔气入体,他只是去了阴风崖后被激发了魔种血脉,除非剥除魔根取出魔髓,否则身上的魔气只会如灵泉般取之不尽,哪里是区区镇压就能消去的?
“不用找了,”高堂上,林霁月面色温和,“诸位能看在些林某的薄面千里迢迢的赶来,林某已不胜感激,哪里还敢劳烦诸位。”
“为了我这不成器的弟弟,大家今日真是辛苦了,”他举起酒盏,“来,我们共饮一杯。”
所有人举杯一饮而尽。
依着礼数,谢知吟虚虚喝了两口,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两侧矮案上全是熟悉的身影,他依次扫过去,数着数:“段家主,周家主,岳家主,亲家主……”
整个殿内,不多不少,竟然有二十名家主!
而且全是书中未闻其名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他心头有异,仅为林檀越一人,就出动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林家主莫非真如外界所说,是个不择不扣的弟控?
《仙魔道》中世家走的是承袭制,上一任家主林君夜提剑只身闯入魔族境地,一剑劈出了北域和上修的鸿沟,自此,他创立了上瑶林家。
而新上任的这位林家主,比起前家主,手段更为残酷火辣,轻则捣毁魔巢,重则杀人满门。他的出现,则是将林家从寂寂无名之辈,推到了上修第一世家。
或许是骨肉亲情的关系,林霁月对外杀伐果断冷酷无情,对他的两个弟弟却宠溺到了近乎放纵的地步。三公子生病便宴请世间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病,四公子欺男霸女也得不到指责,反而是任劳任怨的跟在他后方收拾烂摊子。
酒过三巡,林霁月继续道:“家母在世时,曾许下我三弟一桩婚事,说是等阿檀成年,便与谢家公子成婚,正巧这两个孩子年纪到了,当着众人的面,诸位以为,这桩婚事,是作废呢,还是继续呢?”
众人一愣,喝酒动作停了下来。
子女们的婚姻大事,向来是由家中长辈裁决,旁人无从裁决,可林霁月反而来问他们,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
这做家主的,便是心里有一杆秤,一件事得掰开了揉碎了来看,殿上各个都是人精,绝不可能拧成一股麻绳,但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打心眼里觉得,林家主想让他们说作废。
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谢知吟,他太作了!
这位上修赫赫有名的大草包,战绩可查的有:当众调戏少女一次,放火烧毁宅院两次,寻花问柳十几次,当街殴打百姓无数次!
他心情不好,不止旁人不能好,就连路边狗都要踹一脚!
试问哪个清白人家,会要这种家宅不宁之人?
更别提林霁月这样的高门阔府了。
谢知吟都推林檀越下阴风崖了,以林霁月那护犊子劲,能容他活着就不错啦,还好能让他进门?做梦呢!因此,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林霁月在假借询问,实则向谢家委婉拒婚呢。
摸清了他的心思,便好说话了,有人言简意赅:“我以为还是作废为好,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两位公子不定有了心上人。”
有人则毫不客气,“谢公子都能推林三公子下阴风崖,可见对林三公子没那个意思,二人就算结合,大概也不是桩美事。”
“是啊,林三公子人中龙凤,人家十五岁便剿灭了数十个魔窟,试问上修,谁能有这样的本事?而谢公子呢,好像只有那醉花楼的挂牌名拿的出手不是?这样看来,二人也太不配了。”
“我家奴仆曾多次见到谢公子当街驰马疾奔,冲撞百姓署数名,不是我说,谢家主,快弱冠了还不能御剑,这魔族要是打过来,那谢公子岂非连逃命也没法逃?”
众人哄笑声不绝。
林霁月让他们说,大家就畅所欲言了,但更多的却是假借着关心之意故意嘲讽讥诮。
试问谁不眼红林谢两家的婚事,若是能趁此机会搅黄了,说不定这好事能落到他们头上。
同为世家家主,谢锦鸿还不知道这群乌合之众在想些什么。但他气的头晕,却不能有辱家主风范,只能干忍着,脸色铁青着勉强微笑。
倒是当事人谢知吟头一回沉得住气,对旁人的话置若未闻。
他身边犹如筑起了结界,挡住了所有嘈声窃语。
他听不见任何人的话。
因为他被身侧这人全盘吸引了。
身为《仙魔道》男二,光是披着件薄衣,也难以掩盖峻拔如竹的气质,说的就是林檀越!
这位俊美少年,书中对于他的形容是“面容云裳”,可文字远不及本人近身有冲击力,便见他肌肤如兰,墨发高竖,虽则面容柔美精致,却有胜于皎白明月,不染纤尘,无一丝妖邪风气。
方才蓝湖风波,林檀越虽则神志全无,但那时他伤痕累累,自有股阴郁的凌厉苍白之美,眼下伤口全掩在了衣物下,盘膝坐着,又变成了小白花般的端方守礼,无论动静,都各有一番闲雅风采。
就是他这眼神,似乎有点奇怪,好像跟谢知吟杀了他爹娘一样。
二人瞪视良久,谢知吟慢悠悠开口了:“美人,你已经瞪了半天了,不累吗?”
林檀越神色森然。
林檀越这副皮囊,若换在现世中,那必定是男人又恨又妒巴不得撕下来糊自己脸上的那种建模脸,就连谢知吟看久了也快得红眼病了。
见少年还在看他,他哼笑道:“别看了,这吟水符效用有三日呢,你就算把我浑身瞪个窟窿,我也不会解啊。”
谢知吟在藏书阁待了半个多月,可不是在学什么正统筑基符术。
他清楚的很,以原主这废材体质,大符师就别想了,搞些歪门邪道倒还绰绰有余。
而废柴任务之首,不是专心修炼,而是要保住自己性命。
于是他专学投机取巧之术,比如能顷刻逃出生天的传送阵,又比如能一招致命的血光杀阵,别人修炼是先苦后甜,而谢知吟是从头甜到尾,根本不考虑这些术法能否上的了台面。将这些保命杀招收入囊中后,他这才考虑涉猎些吐纳打坐等时日漫长的升阶之术。
而未雨绸缪的好处,便是前几日才学的东西,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林檀越似乎恢复点了神志,大约是恼恨他约束自己,但还有些别的,那双眸似冰如霜,就没离开过谢知吟。
被这种刀刃似的眼神剜着,谢知吟多少有些无趣,又有点叹息。
完了,已经把人得罪完了,回转不过来了。
来时他还在想以何等面貌来面对这少年,现在看来,是走不成男主军师路线了。
不过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慌。
眼珠转了转,谢知吟捏住一块松糕:“吃吗?”
虽则是商量的口吻,但他直接塞进了少年口中。
一刹那,林檀越脸色大变。
对一个神志不清入魔的人而言,这无疑是个极为挑衅的动作。
若不是吟水符压制,只怕他早就掀翻了整座大殿了。但出乎谢知吟意料的是,少年眼中氤氲着风暴,却并未浪费食物,他仅仅犹豫一下,将这团甜腻的东西咽了下去。
他吃的不快也不慢,薄唇翕和,面色沉静,堪称赏心悦目。
简直和在蓝湖发疯的少年判若两人。
见他吃完,谢知吟没停止作妖:“看你吃了点糕,一定很渴吧,快,多喝点。”
林檀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生气,眼中黑莲便寂静绽放,灼灼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谢知吟却像是根本看不到一般,端起酒杯送入他的口中。
在这个过程中,少年视线沉沉,直教人头皮发麻,谢知吟面不改色,喂林檀越喝完,又放下酒杯,拿起供桌旁边的红桃,微笑道:“林公子,来,吃点水果吧。”
于是林檀越又被强塞了一瓣果肉。
就这样依次将桌上的东西吃了个遍,忽然,林檀越身体一颤,他歪了歪头,倒在了谢知吟怀中。
二人所坐的位置离主殿很偏,他两人靠在一起,落在旁人眼中,不像是谁受了伤,反而像一对有情人窃窃私语,谢知吟大惊失色,但也没声张,只推了推林檀越,低声道:“喂,你怎么啦?”
他不会食物中毒了吧!
岂知一手摸到额头,却是烫的吓人。
谢知吟顿时明了。
在蓝湖时,这少年朝他走来时就伤痕累累,又没吃药,这时定然发起了烧。
人命关天,他握住林檀越的手,潺潺的灵流顺着手臂贴合之处流转。
过了一会儿,林檀越脸色转红,谢知吟正自欣慰,便见这少年眼眸睁开。
瞳仁聚焦,眼前的虚实逐渐幻化成了重影,又清晰可变,变成了红衣少年的脸,二人相对,林檀越瞳仁掀起微澜,像是看到了难以置信之事。
他盯了片刻,一字一句:“谢,知,吟?”
谢知吟微微一笑:“你终于肯理我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他说完便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这少年眼眸黑的吓人。
不只是眼眸,还有气质,若说方才那少年怒容中残存着稚气,那眼下这人却犹如常年淌在血泊中,神色冰冷彻骨,俨然是泯灭人性的森冷模样。
谢知吟本能想要后退,眼却一花。
血泊,眼神都是错觉,这少年分明还靠在他肩头。
林檀越醒了却没立刻动。
谢知吟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着他。
在看到这死去多年之人重现于世,他眼中先是惊愕,尔后仇恨,迷惘,痛苦瞬息间齐涌上心间,五味陈杂。
七月初七,林檀越一剑斩杀谢知吟于城月坡,又为闵家家主闵月瑶击杀陨落,从此长眠不醒。
本以为再无生还之机,却不想他再次睁开了双眼。
他阴恻恻打量四周,除却谢知吟,还有不少死而复生之人、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曾是他的剑下之魂,而今却同坐一堂,共同讨论他的伤情。
十足戏谑。
林檀越就像是初闯入的远行者,眼神翕动,打量着四周,像是在迅速熟悉适应周遭的变化,眉骨下压,状似思索。
谢知吟见他神情时而变的凶狠,时而变的冷漠,直至最后化为了稳定,若无其事的喝了一杯水,心头有些不解。
奇也怪哉,莫非是输送灵力太累了?
他竟有种眼前之人瞬息间换了一个壳子的错觉。
就在他思考间,林檀越端视了他一眼,在发现两人双手交握之时,他眼中凌厉的厌憎划过,而后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端坐如初。
大殿上对谢知吟的讨伐还没完。
对于这些人而言,能有一个能将谢家踩入云端的时刻,那又怎能放过,而谢家最丢脸最值得说嘴的莫过于谢知吟!此人所作所为,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堪称罄竹难书!眼见贬低之声四起,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沉寂了许久,林霁月终于出声示意安静。
到这时,谢锦鸿早已头顶冒起了青烟,可林霁月却还不放过他,只把目光望向某处道:“戚家主,你觉的呢?”
戚云贞心下一凛,又听他道:“阿檀也算是你半个弟弟,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戚云贞倍感压力大,她选择随波逐流:“我看,还得两位小辈来决定比较妥当。”
有家主说嗨了:“什么小辈决定,就是和稀泥嘛!”
“戚家主何必如此胆小,”
“听说戚家二小姐苦恋林三公子多时,我看倒不如二人顺水推舟……”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左耳不翼而飞。
就在他啊的一声尖叫时,戚云贞食指收回一条金丝,线上粼粼闪着血光。
这正是上瑶戚家独一无二的法器,挼花丝。
此丝既可以做琴弦,又可杀人于无形,柔软一根,却比上乘的尖刀还要锋利,侍从又气又怒,却不敢作声涩涩着捂住半侧脸。
众目睽睽,戚云贞眼也没眨,甚至有闲心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弦上的血。
秦家主大怒,一拍案板:“戚云贞!你这是什意思?”
当着众人的面,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戚云贞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将杯子放下:“秦家主,上修上一个辱我妹妹的,早就被我丢尽了血洗河中,若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这位侍从早就人头落地了。”
“可你也不该——”
“秦家主不是时常吹嘘红桑宝树能医死人白骨吗,我这挼花绳不算什么厉害东西,秦家主若是快些带着这人回到府中医治,此人耳朵定然还是保的住的。”
“你!”
秦连诀怒意更甚,他喉咙滚了滚,正要大骂,但却仿佛忌惮着什么,那股气却散了。
半晌,他狠狠瞪了眼戚云贞,拂袖而去。
所有人如同嗅到了什么风声。
听说当年林三公子母亲去世,府中无人照料,是这位戚家主日日在桃林下抚琴哄他入睡,可以说,她称的上林檀越半个姊姐。
当着林家主面,戚云贞就敢如此造次,可见林家主心里对她十分尊敬。
看来日后碰上了,还是得小心为妙。
谢知吟也暗暗心惊,他一直以为这场上唯一的白衣女子是个人淡如菊的淑女,不想出手便辛辣冷酷,杀人见血。
他啧啧道:果然眯眯眼都是怪物。
这时,戚云贞的视线落在了他们这边:“谢家的事我不愿掺和,但我看这位谢公子似乎对林三公子很是青睐呢,又是喂他吃喝,又是靠肩的,我看,诸位还是不要操这份心了,由着二人来吧,林家主,你说呢。”
谢知吟:……
靠!
刚才的一切都被看到了!
他下意识望了眼林檀越,少年低着头,神色莫测,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坐在上方的林霁月叹息一声,道:“那就——”
忽然,林檀越动了动,站起身:“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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