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一段路，长青才知道百里为何坚持走路。
她每次扭头回去望，这位剑修手里就会多一点什么东西，黑黢黢的树根、翠绿的嫩芽、雪白的花……
百里把东西全都塞进自己的储物袋里，若是看见什么好东西，身形倏尔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原地，片刻，又重新跟在白虎之后，不紧不慢地走。
长青心中不由赞叹，这身法得多快。
她忍不住问：“百里道友，你在锻炼身法吗？”
她有些敬佩，如此日积月累，千锤百炼，难怪剑修的剑这么快，剑意如此强悍。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
这才是剑修！
百里看她一眼，“不是。我在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长青怔怔问：“那是在做什么？”
百里：“我在捡破烂。”
长青微微张大嘴巴，心中对剑修美好幻想，如同一个流光溢彩的泡沫，啪地一声就碎开。
她眼神无声在说：不是吧姐妹，你就这么穷吗？
百里似乎能读懂她的眼神，轻叹一声，“生活不易。”
长青好奇问：“上灵境的剑仙，也会这么穷吗？”
百里：“大差不差。”
长青想起了衣留仙，不禁怅然，有一种目送朋友踏上条不归路的凄凉之感。
合情几次提出加钱，希望能坐在剑上，让百里载她一程，都被拒绝后，终于瘫在地上，彻底摆烂，拒绝走路。
眼见天色已黑，长青心疼属下，更心疼浮光，便停下来，说道：“时候不早，要不我们就停下来歇一宿？”
百里皱了下眉。
长青先跳下灵虎，伸手扶宴浮光下来，两个人寻个干净地方，靠树而坐。合情脉脉望着剑修，邀请她一起休息。
百里默不作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捆柴火，搭在地上，又拿出两块燧石，打起火花，动作麻利地生起一堆火。
“你真贴心，”合情贴上去，笑眯眯地说：“我正好有些冷了。”
百里冷漠看她一眼，在离她远一点的地方坐下去，脱下自己灰色外袍，露出雪白的里衣。
她的身形挺拔而清瘦，如同悬崖上的松柏，有种无声的力量感。
百里把剑往地上一插，从储物袋里找出针线，拿起白日破裂的外袍，开始缝补衣服。借着火光，她熟练地穿针引线，握剑的手修用来补衣服，竟也异常灵活。
长青坐在旁边烤火，看得愣住了。
还有什么事，是这人不会的吗？
合情凑上去，娇声道：“你不是说衣服不能用了，还要我赔了衣服的钱嘛，原来你自己能补呀。那为什么要同我要三块灵石？”
百里抿了抿线头，面无表情地说：“你弄坏衣服，赔衣服的钱，和我能自己补衣服，并不相冲突。”
合情冷哼一声，“你这是讹诈。”
百里：“那便是讹诈了。”
合情：“我要克扣你的工钱。”
话语刚落，对面的剑修掀起眼皮，冷冷看着她，眼神锐利而冰冷，让她不寒而栗。合情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讪讪笑道：“我开玩笑的，一码归一码嘛。”
百里收回目光，继续穿针引线。
合情只觉没有碰过比这更难搞的修士，横得理直气壮，穷得触目惊心。
篝火融融，火光照亮她们的面孔。
长青让白虎变大，趴在地上，依旧和宴浮光枕着白虎睡觉。
她侧着身，靠在白虎柔软温热的肚皮上，小声问：“浮光，剑修都这么穷的吗？”
宴浮光：“正常来说，也不会这么穷。不过剑修喜好收集天下名剑，用宝石、灵矿、美玉来铸剑，使宝剑威力加强，而这每一样，都是极为珍贵的东西，所以才会总是很缺钱。”
在上灵境有一句话，剑之一道，永无止境，穷之一道，更无止境。
剑修，就是在贫穷的的路上一路狂奔，永无尽头。
长青望着宴浮光无瑕的容颜，想到她在上灵境，也像百里这样，走几步就捡个破烂，到处给人干活打工赚灵石，不由一阵心疼。她抬头望着宴浮光，小声说：“浮光，那你别这样啦，以后有我，我可以捡破烂养你。”
宴浮光垂下眼睛，正好对上少女晶莹的凤眸。
摇曳的火光落尽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里，让她的眼显得亮极了，像天上的星星。
宴浮光好像被滚热的眼神灼了一下，心中微动，忍不住轻轻勾起嘴角，露出抹轻笑。她想说，自己年少便成为神宫弟子，唯一没有缺过的，就是灵石。
但是，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极轻的“好呀”。
长青瞬间弯起眼睛，笑颜如花，“一言为定！我会努力学着怎么赚钱的！浮光……”她嘴角翘起，如画眉眼弯弯，声音雀跃，不是因为“捡破烂”，而是那个浮光默许的以后。
她的小脸被火光烤得微微发红，眼睛明亮，抱着蜃兽打了个滚，又滚回宴浮光的身边，定定看她一会后，小心翼翼地靠在了宴浮光的肩头。
宴浮光没有拒绝。
……
合情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给长青鼓掌：厉害了我的尊主，短短时日，就把这个剑修搞到手了。
她回头看着还在穿针引线的百里，又开始觉得头疼。
想起长青刚才的表现，合情皱了皱眉，心想，难道尊主在暗示我什么？
刚才尊主也没有用魅术，也无故意装作柔媚，却能让宴浮光这样的人都点头。
她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尊主的“暗示”——
自古套路靠不住，唯有真诚得人心！
尊主的意思，莫非是让我真一点。
合情暗暗点头，她懂了！
她想了想，拿出一颗灵果，问：“百里，你饿不饿？”
百里：“不饿。”
合情又拿出一件绒毛滚边深黑披风，娇声道：“你穿得这么单薄，冷不冷呀，快披上披风，我亲自做的。”
百里：“不冷。”她瞥了眼披风，“这是安邑城仙衣坊做的。”
合情的笑容顿时有点尴尬，这件披风是以前追求她的一位修士送她，她压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她把披风铺在地上，假装委屈，又带些羞恼，“我、我……哼，你等会睡在这里，天冷，不要冻着了。”
百里头也没抬，“我不冷。”
合情气得牙痒痒，心里想骂人，却看见对面的剑修抬起眼帘，看着她，说道：“你自己睡吧。早点睡。”
她心中一喜，暗道有戏。
一个冷漠而不可一世的剑修，居然会关心她，让她早点睡，这说明了什么？
合情弯了弯嘴角，柔声道：“我还没有睡意。我等你一起。”
百里：“我不睡，要守夜。如果你不睡觉，麻烦能闭上嘴巴吗？”
合情心头一滞，差点当场气死。
她气气地瞪了眼百里，躺在披风上，放弃今日的勾引大业。但她还是睡不着，睁开眼睛，忽而看见了插在地上的那把剑。
从外表上，百里的剑也很朴素。
深黑的剑鞘，上面没有时下少年们喜欢镌刻的剑纹，也无任何灵玉与宝石。唯一称得上精细的，是她缠在柄上的剑穗。
天蓝色的剑穗在火焰撩起的热浪中微微摆动，穗子上织成许多细碎的珠贝，精致漂亮，能看出来，编织剑穗的人，一定是个心灵手巧、审美超凡的姑娘。
“你的穗子不错。”合情夸道。
百里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合情看见她的细微动作，微微笑了笑，总算知道她在意的东西了。她透过天蓝珠贝剑穗，凝视又冷又硬的剑修，企图撬开这只坚硬不解风情的蚌，看到其中柔软的蚌肉。
“哪位姑娘给你做的，她想必也是个心灵手巧的漂亮姑娘吧？”
百里看了她一眼，眼神奇怪。
合情：“哼，没想到还有姑娘，愿意给你这种木头编剑穗。”
百里缝好衣服，把灰袍往身上一披，抱剑入怀，低声说：“是我师兄做的。”
合情惊讶：“你还有个师兄？”
她心里顿时一阵狂喜：既然眼前的剑修如此不解风情，不知她师兄是如何，自己去勾搭她师兄，说不定要更加容易。
百里“嗯”了声，垂眸看摇曳的火焰，任合情百般撩拨，一整夜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于是长青揽着美人，餍足醒来时，就见自己的属下神情憔悴，满脸幽怨，仿佛被夜雨摧残，一夜凋零的梨花。
“走吧。”百里看见她们醒来，言简意赅地说。
长青站起，伸个懒腰，活动筋骨。
清晨的阳光透过碎叶洒下来，她抬起头，被阳光晃得眯了眯眼睛，露出淡淡笑容。
天朗气清，春风迎面。
她忍不住笑弯眼睛。
照旧是她和宴浮光坐在白虎上赶路，身后的百里和合情用脚走路。
合情好多年没走过这么多路，花容憔悴，连骚话都少了很多。她软手软脚走半天，提了好几次歇一歇，都被无情拒绝。
“连这点路都走不了，”百里语气严厉，“你的十万灵石迟早被别人抢走！”
合情霎时眼波流转，“你在关心我吗？”
百里：“不，我关心灵石。”
长青听她们交谈，嘴角上翘，悄悄偷笑。她远远看见前方有座村庄，村中升起烟火袅袅，大声道：“前面有村，我们可以去里面歇歇，吃口饭喝口茶，合情，你再看看有没有坐骑买吧。”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买到一只灵兽。
合情顿时眼泪汪汪。
还是自家尊主会心疼人。
百里冷声道：“今日歇，明日歇，何时能到安邑城？”
长青微笑，偏头看她，笑着说：“百里道友，不用这么严厉嘛，再说，打工要有打工的态度，万一合情不高兴，克扣你的工钱呢？”
合情仗着有尊主在，腰杆挺直，“没错，你再这样，我要克扣你的工钱！”
百里薄唇紧抿，袖下手慢慢攥紧，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长青笑笑，驱使灵虎，正要下山之际，身边密林，忽然响起阵尖锐的婴儿啼哭声。
她们一起回头，神色莫测地盯着密林。
在林中，几个黑衣人潜伏在茂密葳蕤的树木里，等着她们过来。他们聚集在此，只为了杀一个人。
他们是荒境的散修，修了数年，寿数空掷，却始终无法踏入上灵境。眼见寿数快到，若再无机会进入上灵境，只能耗死在荒境中，不由想到了一个办法——杀人夺宝，抢登仙令牌。
他们也知百里出了名的实力强劲，剑法高超，便聚集在一起，准备联合截杀这位剑修。
“她果然会经过这条路。”黑衣人低声说：“不过，她身边怎么多了三个同伴？”
“管她们是谁，进入杀阵里，一起杀了就是，我们共分赏金和宝物。”
“她会进来吗？”
“深山老林，听见一个婴儿啼哭，谁会不过来看看，谁会忍心抛下个婴儿不管？”
他们小声交谈，盯着外面的四人。只要有一人心生恻隐，踏入林中，这个凶险至极的杀阵运转，漫山遍野的剑气，会将里面的人瞬间切成齑粉。
任她云中白鹤，也插翅难飞。
他们等了又等，不见人来，再看过去时，只看见四道干脆离开的背影。
百里冷漠道：“关我屁事。”
合情完全不在乎令人心生恻隐的啼哭，骂骂咧咧往山下跑，“天王老子来了我都要休息！”
长青停顿片刻后，驱着白虎远去，边道：“深山老林的，怎么可能有小孩子上来？应该是野兽的叫声吧，还是吃茶比较重要，浮光，你说对不对？”
宴浮光回头，目光幽沉地扫过山林，微微笑道：“松松说得都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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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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