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落下，雨点溅起，水汽织成一片雾。残破废弃的庙宇之中，失了色彩的破损佛像再不见当年荣光。
风吹过这空荡荡的破庙，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姜摹雪看着这连绵不绝的雨，叹了一口气。
他们已经连着赶了几日的路了，殷绍买来的马匹有奇速，跑得还挺快，如今已经到豫州境内了。不过，这一次行走至半道，突然飘起了雨，附近又没有旁的去处，迫不得已，他们才在这破庙中避雨。
眼下天色将暗，只能凑合着在这个破庙中将就一晚了。
“殷绍……”姜摹雪偏头看他，她刚刚张开口，还想要说什么，唇上一凉，嘴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嘴里甜味化开，眼中的迷茫逐渐被惊喜代替，姜摹雪笑盈盈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那日去买马匹的时候，丰城中的那家数百年前的糖果铺子早就倒闭歇业了，她本是想买，却只能遗憾地看着早就变了样子的铺面。
殷绍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说道：“随手买的，忘了。”
庙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点嘀嗒轻响，在静夜中格外突出，姜摹雪等着糖在舌尖化开，才缓缓开口道：“其实当初……”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
一大串骂骂咧咧的话随着冷风传来，语句极其难听，污秽不堪。
一个身材肥大的男子撑着一把已经破了伞走了进来，他一身绫罗绸缎，华冠丽服，行走之间环佩叮当，一看便出生于豪族大家。
只是如今全身都是**的，一把破伞堪堪将头顾住，他狼狈不堪，一身贵气全无，反倒像个土财主。
“这什么破地方，方圆十里连个旅店都没有！马车还倒在这里了，真是晦气！”男子发泄完后仍不解气，一脚踹向旁边的人，胸脯起伏。
旁边的小厮任他打着也不反抗，捂着被踢到的小腹，点头哈腰连连应和着土财主的话。
“是是是，这破地方！太极宗的人也不知道派个人过来接见少爷您，真是不识礼！”
姜摹雪见他们走进来，眉毛不自觉皱了皱。殷绍半靠在墙边，本来是听姜摹雪说话，却见她突然停下，眼中闪过不悦，森冷目光看向声音来源。
“还有这个破庙，一看就一股子阴森气……”土财主烦躁地甩下那把破伞，伞上雨水洇湿了一片低，“那太极宗的人凭什么这么大架子”
他话刚说完，忽然就怔住了，原本那张布满厌烦的脸立刻转变，满脸横肉的脸上浮现了喜悦。
只见面前一个俏丽小娘子，眉如远黛，眼含秋波，一身红衣风华绝代，当真是……世间尤物！他暗喜着，果真是福祸相依，上天竟在此等破烂之地为他赐下这么一个美人。
黏腻的目光传来，姜摹雪感觉浑身寒毛直竖，她咬咬牙，正欲做什么的时候，一个身影先她一步动作挡在了她的面前。
“二位也是来此处避雨的吗？”土财主脸上表情尽可能和缓，然而细缝眼睛里却无法抑制地露出饿狼般的目光。
他看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人看起来就手无缚鸡之力，可不知为何，他心底突然间涌上了一阵恶寒。
土财主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套近乎，“鄙姓陈，乃徐州陈家的独子。”
他说完这句话，忍不住想着对面两个人的反应。这世上，无人不知他五大家族之一的徐州陈家的名声。
然而对面两人却面无表情，男子依旧含着笑看着他，而那女子在他身后，表情毫无波动，目露不喜。
怎么？他徐州陈家的名号不响了？没道理的事，无论是谁听到这个名号无不面露敬畏之色。
一旁的小厮见自家少爷脸色不太好，连忙高声道：“没听到吗？我家少爷乃徐州陈家的独子。”还特意加重了“徐州陈家”四个字。
小厮说完这句话，面前二人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陈少爷见此，心中怒气横生，但他强压住怒火，努力微笑道：“我瞧小娘子气度不凡，却沦落于此，跟着这样一个无能之人……”
姜摹雪没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不也沦落于此吗？”
陈少爷这下连嘴角都笑都维持不住了，呵斥道：“本少爷可是金丹修为，如今将去太极宗拜师，若你乖乖从了本少爷，日后想要得道成仙也不是问题，”陈少爷抬了抬眼皮，看向面前的白衣男人，“勉强也可以帮衬你一二。”
模样看上去十分跋扈傲气。
陈少爷说完，趾高气扬地看着面前的人，姜摹雪这下实在是被他气笑了。
虽然她如今是没有什么修为，但戏弄戏弄这纨绔子弟总是没问题的。
“你说你想干什么？”
温润如玉质般的声音蓦地传来，姜摹雪按住了蠢蠢欲动的手，等着看殷绍想要干什么。
这边，陈少爷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他仍旧噙着笑，恍惚之间，他觉得那笑中隐隐透着森寒。
他强撑着底气，指着殷绍身后的女子，恶狠狠说道：“我说我想要她跟着本少爷，你一个病秧子别来碍事，别敬酒不吃……”
“啊！”他短暂地尖叫了一声，瞬间失了声。
“少爷！”一旁的小厮赶紧迎了上来，他只看了一眼，就尖叫着坐倒在地上，翻眼晕了过去。
在他倒下的不远处，是一个血淋淋的舌头，上面还流着尚有温度的血。
陈少爷跌坐在地，眼中全是惊恐，口涎与鲜血混合在一起往下流着，大张的嘴里血肉模糊。
他颤抖着，连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看见他以为的“病秧子”拿着一把小刀，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近。
他听见这人在自己身边蹲在，用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刚刚是用哪只眼睛看的？”
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反应过来，他赶紧指着自己的左眼。
事到如今，总不能两只眼睛全瞎了！
“原来是这只眼睛。”面前男人拉长声音，他举起尚滴着血液的小刀，刀尖落在另一只眼睛上，挑开了里面的球体，黏稠的东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留下一道水痕。
陈少爷还剩下的那只眼睛里充满了恼怒、畏惧，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殷绍浅浅看了一眼，笑道：“错了，应该是这只。”他手腕转动刀柄，一挑。
两只眼睛被剜去，只剩下空洞的眼眶。
陈少爷此刻心中畏惧不堪，悔恨的泪水从眼眶流出。究竟是怎样的人，为何竟能破开他的防身术法，让他堂堂金丹修为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他突然狠下心来，他变成这样，已经无法见人了，只有鱼死网破。
胸中丹田开始稳住气息，源源不断的灵力汇聚成一点，即将爆开……
这时，一道剧烈的疼痛从颈间传来。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一样，面前人拿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小刀，一刀砍在了他的脖颈上。
瞬间鲜血如注，只剩下一具死尸。
殷绍擦了擦手中小刀，他微笑着起身，看见了站在一旁目睹一切的姜摹雪，脚步微顿。
他一步步向她走去，手指抚过她的脸颊，轻声道：“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点，你不会怪我吧？”
他手指摩挲，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若是……
“手没有弄疼吧？”
少女轻轻地牵起他的手，眼尾下撇，眸中没有丝毫的恐惧或是厌恶，而是真切地为他担心。
殷绍原本要说的话堵在嘴边，他未置一词，面露古怪神色，转身又给旁边晕倒的小厮插了一刀，看见姜摹雪面色依旧，明眸中露出显见的心疼。
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点的雨点砸在地上，空气中都弥漫着春雨与泥土的气息，冲淡了血腥气，也掩盖了很多声音。
姜摹雪拉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他有没有受伤，然后才道：“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教训他们一顿就可以了。”
殷绍反握住她的手，蓦地扬起一个笑容，“那怎么办？他们已经死了。”
姜摹雪没有察觉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只是说道：“杀死一个金丹期的人，会耗费你不少气力吧？不过，你没事就好。”
殷绍嗤笑一声，所谓的金丹修为，不过是天材地宝堆起来的草包，若是如今修仙界三大宗门收入门下的是这些人，那修仙界已经完了。
姜摹雪继续絮絮叨叨地说道：“我都说了我保护你，虽然目前还无法做到，但我会努力修炼，修为总归会回来的……”
剩余的话还未吐露出来，一个微凉的拥抱扑面而来，殷绍一只手抱住她的腰身，带着她向旁边闪躲。
姜摹雪偏头望去，只见他们原本站立的那个地方上，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地面凹陷下去，而在其后，破损残缺的佛像上插着一把长刀。
若非闪避得当，那刀就是插在他们二人身上了。
插在佛像上的那把长刀周身颤抖了一下，从佛像上拔出，“嗡”的一声鸣叫，回到了属于他的主人的身上。
姜摹雪侧头看去，一片朦胧雨雾中，一个黑衣斗篷的男子手提长刀从夜色中走来，斗篷还滴着水，黑漆漆的，遮蔽住了他整张脸。
他侧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喉咙里发出声音：“该死魔物……”
说着，挥着两把长刀就往殷绍和姜摹雪他们这边袭来，两把长刀在比拼中变化多端，招式诡谲。
姜摹雪脸色一变。
面前之人出刀狠厉，可手中每一个招式都被看似羸弱的白衣男子轻松化解，殷绍只拿着一把简单不过的短刀，没有动用几分修为，打出的刀却像有千钧重的力。
“许家刀法！你是谁！”姜摹雪厉声道。
原本还在出刀的人动作忽地一顿，他收回了自己的刀，往后退了两步，咬破了自己的唇，鲜血流下，法阵在脚底发出光芒。
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
殷绍挑了挑眉，在他即将消失的那一刹那，小刀旋着从手中飞走，以意料不到的速度，割断了他黑色斗篷下的挂着一个玉佩。
姜摹雪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胸中心跳阵阵犹如擂鼓。
不过是说了一句许家刀法，那人就肯以自己的精血为祭献阵，即便损害自己的修为，也要离开。
只能说明一个情况，他就是当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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