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潢华丽的大殿中,香炉吐着袅袅熏烟,日光从窗棂投来,在红木地板上划出一道明暗交接的线,四周无声,忽听得一阵清脆的声响,床上四角铃铛急剧摇晃着,叮叮当当的声响令外间候着的侍女着急发问。
“公主?您醒了吗?需要奴婢进来吗?”
久久未曾听到声响,侍女鼓起勇气,提高了音量,再次问道:“公主?”
“不必。”
内间女子的声音传来,侍女悬在门前的手放下,恭敬退到一旁,应声道:“是。”
此刻,床榻四角的铃铛才终于停歇,跪坐在床榻上的女子颤抖着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那里平稳有力地一下下跳动着。
她怔在原地很久,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眨了眨眼,一滴水珠从眼睫滑落,洇湿了身下的被褥。
她一把掀开床幔,四角铃铛晃个不停,她腿软得站不住,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肘磕在地上,传来一阵痛,令她忍不住惊呼一声。
外面的侍女听到如此大的声响,眼看着就要进来,容鸾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忍着疼大声道:“不准进来!”
容鸾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撑起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跌向自己的桌前,执起镶金带玉的镜子,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她望着镜子,胸腔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手肘传来的疼痛如此清楚鲜活,镜子里的人漂亮艳丽,艳若桃李,尚未脱稚气,已见得未来风华绝代的模样。
如今这张漂亮的脸眼眶通红,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镜子里的模样,涂着丹蔻的指头颤着触向镜面,怀念地抚摸着镜中人的模样。
过了许久,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大颗大颗的眼泪涌了出来,最后整个人脱力地伏在凳上痛哭着,胸腔起起伏伏,哭到痉挛呼吸不过来。
她重生了,她重生了!
前世的一切恍若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放送着,少年时无忧无虑自小便是天之骄子,满腔热情付与一人,后来和亲事传来,她与心上人私奔,却不料真心错付,被他亲手在新婚之夜杀死。
怨气久久不散,她附身于一只雪狐身上,无意中到了秘境之中,被困在这里千年,守着亘古不变的秘境,恨意悔意将她包围,几乎将她折磨疯魔。
最后,场景停格在最后一幕,天幕上的明日升起,世间法则改变,她被耀眼的光刺得睁不开眼,最后身躯逐步轻盈。
记忆收拢回束成一股,过往种种皆成了云烟,与殿中袅袅熏烟一同消散于空气中。
容鸾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扶着凳子站起了身,抽出手绢对着镜子将自己脸上的泪珠仔细又认真地擦拭干净,把自己身上的衣襟扶正。
她对着镜子扬起了一个笑容,桃花眼潋滟,上扬的眼尾透着少年人的傲气,她如今是西梁国最为尊贵的公主。
侍女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正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去禀告给陛下,就见门突然被拉开,一身华服的公主殿下朝她抬了抬下巴,说道:“愣在这里做什么?”
侍女垂头问道:“殿下,需要为您传膳吗?”
容鸾摆摆手,说道:“不必,”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若是国师来访,不要放他进来。”
“是……啊?”
侍女还想再问,抬头时却连公主的一片衣角都看不见了,公主与国师素来交好,如今这个吩咐是什么意思?
书房之内,容鸾端坐于案前,面前摆着一摞书,素白的手执起一支笔,却迟迟不落,直到白纸上洇出了一团墨,她才回过神来。
她将废纸揉成团丢到一边,烦躁地搁下笔。
如今她虽然重生了,但她对于国师所知甚少,只知道他今后会修炼邪法成为邪修,况且,父皇对于他极为信任,肯定不会信自己的一面之词。
所以,她该如何对付苍言越来报自己的仇?
“哗啦”一阵珠玉碰撞声响,打断了容鸾的思绪,她随意地抬头望去,身体中的血液瞬间凝滞。
是苍言越!
心脏收缩着,不断涌出恐惧和恨意,她竭力按下自己的情感,藏在袖中的手指握紧成拳,忍不住想要暴起攻击他。
她深呼吸几次,始终无法扯出一个笑,干脆拿过面前一本书,佯装在看,垂下头掩住自己的表情。
“公主这是在看什么?”国师不疾不徐地走进来,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一些杂书罢了,国师有何贵干?”
苍言越听出了容鸾声音中的冷硬,笑着上前了几步,立在了她的身旁,“阿鸾莫不是生我气了?昨夜不是都说通了吗?”
昨夜?容鸾心神一动,当即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昨夜——是前世她找他竹林表明心意的那夜。
手下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她脑中乱糟糟的,无意识地在观察苍言越的动作。
见她沉默不语,国师继续道:“若你还在为和亲一事恼我,那我今日便向你道歉。”
他向她正经地道了歉,可依旧听不见她任何的回应,又上前一步,俯身唤她:“阿鸾?”
容鸾察觉到他的手的靠近,下意识颤栗一下,往旁缩去,她微垂着头说道:“国师,我今日不舒服,你若是有事,我们明日再议。”
幸而苍言越听了这话后只沉默了一会儿,并无怀疑,只叮嘱一旁的侍女让她好好照顾公主后就走了。
直至他的气息彻底消散,容鸾才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软垫上。
前世这个时候,苍言越亦是来公主府找了她,当时他说神女和亲的说法已然传出,东云国的那位太子马上也要到了,如今她是一定要去和亲的。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不想和你分开,那个太子我见都没有见过,万一是个满脸麻子、肥头大耳的丑人怎么办?”她抱着苍言越的手臂,委屈地说道。
苍言越顿了顿,说道:“办法是有,就是……”
容鸾急忙问道:“快说。”
“公主可愿随臣一同离开这里?”
他的眼眸认真,仿若漩涡,将她牢牢地吸住,她当即就答应了这件事情,并在东云太子来皇都之日同他私奔了。
容鸾闭了闭眼,坐直了身体,她不再去想后面发生的事情,朗声唤道:“春月。”
外面候着的侍女急忙赶来,容鸾质问她为何放国师进来,侍女慌忙跪下请罪,“是国师说要和公主当面说清楚,奴婢想着……”
“算了,”容鸾打断她的话,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备马车,本宫要进宫面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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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儿怎么想着来宫中小住?”座上帝王的表情略微和缓了一些,停下手中动作,问她道。
容鸾端庄地笑着,回答道:“如今即将和亲,儿臣怕再出现变故,便想着来宫中小住几日,况且东云国山高路远,往后再回来也没有定数。”
皇帝听了这话,尚有些怀疑,她前几日还在祭礼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才短短几日,这就转性了?
他合上奏疏,说道:“三日后东云国的太子会亲自来访,上次朕给你的玉如意信物可带上了?”
“没……”容鸾立刻反应过来,叫身旁的侍女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现在去取,就在我私库里,最右的箱箧里面。”
皇帝看见了她的动作,满意地颔首,又与她说了好些话,一副父慈女孝的样子。
容鸾回到她暂住的殿中,歪倒在床榻上,放松了些,这里是皇宫,苍言越无诏不得进入,她至少可以先躲上一段时日。
如今的她没有前世附身雪狐后的实力,只是个金丹修为,定是不能和他硬碰硬,当务之急是离他远些,从长计议复仇要事。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直了身。
她前世死得早,成了狐妖后又被困在秘境中久不见外面的世界,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可谓一概不晓。
可她依旧知道,千年后的大陆统一,在这场群雄逐鹿中,胜利的是东云国。
何况……她眼眸微动。
要逃离苍言越就必定和亲,既然和亲已成定局,那她何妨不好好利用一下那位东云太子?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是她吩咐去拿玉如意的那个侍女回来了。
容鸾接过玉如意,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多问了一句:“还有何事?”
侍女开口道:“奴婢回去的时候在公主府上碰见了国师……”
“你和他说了什么?”
侍女着急回道:“没有,奴婢绕了远路避开了他,取了东西后就赶紧走了。”
容鸾表情舒缓道:“做得好。”她如今可不再想和他有再多的纠缠了。
侍女瞧了瞧公主的神色,怯生生问道:“公主与国师这是发生什么了吗?”说完后,她也自觉不妥,受惊似的跪下,“奴婢多嘴!”
容鸾蹙眉,没有说什么,在她面前合上了门,将玉如意随手放在桌上,支颐想着东云太子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日都过得平稳无波,容鸾本担心国师会进宫来寻她,结果一连几日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他这样反而让她更加惴惴不安,她知道这人不是善茬,生怕前世的事情再度上演。
“嘶。”头皮的撕扯痛感将她拉回现实,她在镜子中瞪了一眼身后的侍女,说道,“你近来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换秋霜来。”
梳理打扮好后,容鸾理了理自己繁复的宫装,嘴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向外走去。
今日东云国的太子亲自来访,她得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接见的招待宴会上,随着太监一声尖锐的“公主驾到”的声音,席上众人停止了说话,纷纷起身行礼。
公主一身华贵的红黑相间的宫装,衣裙之上绣着大片大片象征着吉祥的鸾鸟,头上斜插着几支金钗步摇,行走之间腕间的手钏镯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西梁国最为尊贵的公主一经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张芙蓉美人面让外国的使节都看呆了眼。
容鸾入座后,甫一坐下,就不动声色地往前看去,见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她蓦地想起前世自己向苍言越说的那番话——“满脸麻子、肥头大耳。”
面前的男子非但不丑,反而貌美不已,上挑的眼仿佛有勾人心魄的力量,毫不避讳地同她对上了视线,她匆匆避开目光。
宴会上,在礼官的主持下,她与那位东云国的太子交换信物,容鸾握着手中冰凉的玉如意,面目平静地将东西交给了对面的太子。
男子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他并未做什么,而是将手中的玉如意交给了容鸾。
宴会散去,众人离场。
漆黑的夜幕下,响起平稳又清晰的脚步声,容鸾行至水边亭前,对身旁的侍女说道:“春月,本宫忽然觉得有些冷,你去拿件衣物过来,本宫就在这里等你。”
如今虽已将要入夏,但气候不定,升温快降温也快。
侍女恭敬地应声,小步快走着回宫殿去取衣物。
寒风卷起亭边池中的湿意,水声荡起波澜,又送来一阵寒凉,容鸾瞧着时间差不多了,站起了身,对侍女说道:“秋霜,我们走。”
侍女迟疑道:“殿下,春月还没有回来。”
容鸾冷冷往她一瞥,一言不发向前走去,侍女也顾不上再说些什么了,忙不迭地跟上公主的脚步。
公主并未回到殿中,而是原路返回,又回到了方才举办宴会的大殿,停在了殿前曲折的回廊下。
“荣昭殿下。”
长身鹤立的青年朝她走来,容鸾听到这声呼唤,愣了一下,“荣昭”是她的封号,她十三岁时就建了府,皇帝为她选中了这个封号。
她抬头向他看去,檐下的宫灯在她脸上晕出淡黄的光泽,“东云太子,我贸然找你前来是想与你说清一些事,我虽出生特殊,但并非什么神女,我不过一介凡人之躯,带不去什么祥瑞。”
东云太子低沉一笑,说道:“荣昭殿下倒是实诚,两国交好本就是一桩好事,神女传说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他停了一瞬,继续道:“不过荣昭殿下为何如此笃定?听闻西梁的国师可占天意,这可是他亲口所说。”
话虽是这么说,但若是没有这个神女的命格,东云国极有可能是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容鸾侧头,看向无边无际的黑夜,黑夜仿若怪物的深渊巨口,随时随地要将她吞入腹中,令她汗毛直竖。
她顶着寒风站着,垂目说道:“天命一事谁说得准呢?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您请自便。”
“慢着。”
容鸾疑惑地抬头,就见这个俊朗的青年抬手解开了身上大氅的系带,然后伸手向前,厚重温暖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比她高上许多,这大氅披在她身上险些掉在地上,大氅将她整个人笼在里面,只露出一颗漂亮的脑袋。
面前的手指替她系好了带子,容鸾抬眼看他,就见他笑盈盈回望过来。
“殿下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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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侍女春月抱着披风惊喜地迎了上来,看见公主身上男子的大氅时,嘴里的话蓦地停住了。
容鸾将身上的大氅解开丢在了一旁,她上前两步,说道:“怎么回来了?”
春月低眉顺眼地说道:“奴婢在亭子旁等了许久没找着公主,想着公主是不是到殿里来了,就自作主张……”
容鸾听着她的解释,探究的表情骤然一变,胸腔中的心脏仿佛要跳了出来,她按住心下的慌张,让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厉声吩咐道:“你先出去。”
“公主?”春月怯怯地喊道。
“出去!”
过了许久,身后已经没了声响,容鸾终于放下了心,她伸出手,手心上面布着大小不一的指甲掐出的痕迹,甚至有的已经被掐得发青的。
她僵硬地抬步向最里面的床走去,心里的石头始终悬而未落。
寒风呼呼地吹过,将殿中的一盏灯吹灭,容鸾惊慌地抖了一下,她又惊又惧地往旁看去,四周阒然无声,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是风而已……她安慰自己,绷紧的肩膀沉下。
“发现我了?”
腰间突然传来一个力道,身后的人将她抱住,容鸾惊呼一声,却被他捂住了嘴巴。
国师环住了她的腰身,在她身后说道:“阿鸾这是何意?为何进宫,为何要躲着我?”
容鸾心脏止不住砰砰直跳,她声线颤抖地说道:“没有,这是父皇吩咐的,我身为一国公主,岂能拒绝?”
“那……”国师温柔说道,“私见东云太子也是陛下吩咐的?”
他笑了一声,笑声在静夜中格外突出,“阿鸾好像很怕我?”
除了怕,她眼里还藏着一种情绪……国师眯了眯眼,思索着她为何会一夕之间变化如此之大。
“没有。”
容鸾放柔了声音,竭力让自己恢复从前面对他时的样子。
让春月拿东西是她的试探,自那日让她去公主府取玉如意后,她整个人就怪怪的,容鸾本以为是因为她和国师勾结,直到刚刚问话的时候,春月身上飘出一股熟悉的气息。
春月,是国师假扮的,他这几日一直待在她的身边,窥视着她的一切行动。
她转过身,揽住了国师,说道:“言越,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和亲一事本就已经定下,再无回旋余地。”
“怎么没有?”国师轻笑一声,蛊惑一般地道:“公主可愿与臣离开这里?”
容鸾抱着他的手臂立刻僵硬,脑海中回响着他的这句引诱的话语。又是这句话,难道她就注定被他杀死吗?
不,不会的!容鸾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甘的心情,前世死去时的惨状在她面前浮现,她心里霎时充满了怨恨不甘。
她重活了一世,这一次她要将他杀死!
他再怎么强大,也是**凡胎,她就不信,自己杀不了他!
想通了过后,容鸾心中的惧怕淡了许多,她嘴角扬起笑意,撒娇似地说道:“言越,你先回去,我再想一想。”
怕他多想,她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苍言越的目光总算缓和了一些。
容鸾道:“对了,言越,你既然变化成春月的样子,那春月去哪里了?”
苍言越平淡地说道:“死了。”
他转过身,黑袍与黑夜融为一体,他柔声说着:“阿鸾,我先回去了,你若是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夤夜时分,寒风透过窗棂吹来,殿中灯芯燃尽,将站立不动的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容鸾怔怔望着面前的一片黑,出了一身冷汗。
许久之后,她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腿软地撑在桌前,捂住自己的胸口,俯身干呕。
苍言越是在警告她,他杀了自己十几年的贴身侍女,只为了警告她!
不行,她必须得做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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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鸾清楚自己,如今自己实力不显,不能与苍言越硬碰硬,她必须要找人帮忙。
浓重的恶心感让她几乎无法入睡,容鸾睁眼到了天明,然后腾地一下起身,径直往父皇的寝殿走去。
她来的时候,恰巧碰到了穿戴整齐正准备坐上轿辇上朝的父皇。
帝王让身边人先退去,问:“鸾儿,有何要事?”
她一夜未睡,眼下一片乌青,看上去很是憔悴,她说道:“父皇,我做了一个梦。”
帝王皱了皱眉,他还要上早朝,显然不是很想听这位任性的公主说自己昨晚梦见了什么。
容鸾连忙继续说:“我梦见我并没有答应和亲,而是与人私奔了,就在东云太子到皇都的时候!那时为欢迎这位太子,城中秩序松散,我便与那人趁乱逃走了,我自以为我们是相爱的,没有想到这全部都是他的阴谋,他在我们的大婚当日杀了我,取了我的根骨。”
容鸾不停歇地继续说:“父皇,这个人就是国师苍言越!是国师杀了我!”
她说了这么一连串的话,此刻胸脯起伏不定,情绪激动。
她的父皇听了她的话,平淡开口道:“鸾儿,你做噩梦了,朕先上朝去,待会儿再说。”
语罢,不顾她的反应,坐上了轿辇,下人们从绕过她,抬起御驾走了。
容鸾望着他的背影,手心攥成了拳,父皇不信她的那番说辞。
她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他本就对她无甚感情,不然她前世也不会被苍言越那点小小的关心迷昏了头。
眼下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让她彻底冷静下来了,是她昨夜被苍言越吓得病急乱投医了,对待父皇,理应换一种方式。
待到西梁皇帝下朝过后,容鸾笑盈盈地迎接上去,不顾他板起的脸,说道:“今晨是儿臣口不择言了,儿臣向您请罪,不过……”
容鸾看着皇帝的脸庞明显缓和了些许,继续说道:“不过近来东云使节入皇都,守卫难免会有些松散,还请父皇多增派些人手给儿臣。”
皇帝迎着那张满脸期待的面容,揉了揉眉心,答应了她,补充道:“你若是实在担心,这些日子就不要与国师接触就是了。”
上回因她抗婚而使祭礼失败,两国臣子请教国师,最终将下一次的祭祀时间定在了五日后,未避免再生变故,祭礼过后便直接举办大婚,随东云太子和使节东行。
这次和亲颇为重要,皇帝将其看得极重,因而确实将她护得很好,这几日国师没再来找过她。
容鸾深吸一口气,蝶翼般的睫毛轻颤,不自觉流露出深深的恨与厌,祭祀过后,她便要嫁去东云国和亲。
国师……
他会在今天动手吗?
“公主,请您抬手。”侍女秋霜在一旁低声提醒着。
容鸾回过神,纤细的手臂伸入华贵繁重的礼服中,抬手的那一刹那,一道细碎的金光在她眼中闪过,她轻扬起唇。
今日不如上回祭礼艳阳高照,浓重的云遮蔽天日,空旷的祭坛上刮起强风,幡布猎猎作响,冷风从袖摆灌入,在容鸾的身上游走。
跪拜之间,容鸾抬起头,眯眼看向大风之中一身黑袍祭祀的男人。
风声呜咽,伴随着响彻天的击鼓响声,传入了她的耳膜,一声一声,仿佛敲在了她的胸腔之上。
三声鼓落,浓烟将牲畜玉帛燃烧,国师手执青铜爵,手腕一动,酒水便浇湿了面前一小片地。
容鸾行走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她走上石阶,朝他靠近,停在最后一个台阶上。
国师立在不远处,双手持着青铜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神情。
狂风将她朱红的礼服吹得扬起,金玉耳珰乱晃,冰凉地贴在脖颈上,大风将容鸾的袖摆都吹了起来,露出了其下的皓白手腕,以及一左一右的手钏。
国师朝她伸出了手,示意她接过青铜爵。
容鸾抬眸看向他,此刻他眼中的温柔已然散尽,只余冷冰冰的审视,她忽视了这个眼神,伸手接过了青铜爵。
她倏然侧眼,撞进了下方观礼的东云太子的眼中,他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虽然瞧着漫不经心,但脊背挺直如松。
容鸾不由地想起,东云国最初其实并不受西方诸国待见,还被侮辱性地称作“东夷”。
然而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东云国不断有修为高深的人士涌现,曾经这个不被待见的小国,在他国无所察觉之时,已然逐渐成长独霸一方,与其他三国分庭抗礼。
东云国,最好奇门异术,善于钻研稀奇古怪的功法秘术。
“殿下,请。”
国师的声音将容鸾拉回现实,她双手捧着青铜爵,向前一步,手捧祭器,躬身行礼。
她侧耳听着,窸窣的衣物摩擦声告诉着他国师正在她的身后做法。
她拜了三拜,起身退后一步,身前立即投下一片阴影,一只大掌出现在她眼前,容鸾没有犹豫,将手中东西放在了交给了他。
然而两手交接的瞬间,她猛然感觉到此方空气流动的不正常,身周仿佛形成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他们二人与其他人隔绝。
容鸾手指一紧,仓皇抬头,撞进了那双冷漠带刺的眼。
“阿鸾,为何不愿与我走。”
他温柔地说着,表情却极为割裂,“真是不乖的孩子,非要让我使用一些特别的手段。”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狂风凝聚,天地变色,浓云下压,絮状云层飘落,将祭坛上方两个人团团裹住。
变故骤然发生,下方跪拜的大臣惊慌失措,底下观礼的百姓更是四散逃窜,西梁帝阴沉着脸,派遣身边高手赶紧去解救公主。
唯有东云太子,面色不变地安慰着皇帝:“西梁帝不必忧心,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身处于风波中央的容鸾此刻竟是出奇的平静,她望了望面前这个她曾真情实意喜欢过的人,开口道:“苍言越,你当初来到西梁做国师时,莫不是已经打好了我的算盘?”
他所求的,怕不只是她身上的根骨。
“阿鸾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只不过是想与你长相厮守罢了。”国师逼近她,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容鸾不悦地蹙眉,偏头躲过他的手,“你究竟想要求得什么?”
若是要杀她,曾经有无数个机会,偏等到这个时候……
国师悠悠叹了一口气,一瞬间变了脸色,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他冷冷道:“这就不是你应该知晓的了。”
他出手极快,云层收紧,如蚕茧一般将容鸾紧紧裹住,裹得太紧,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要将她带走!
国师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一幕,他一一扫过底下惊慌的众人。他本不想这么大费周章的,布这样一个局,极其容易耗费他的心神。
可谁让公主殿下临时反悔了呢?
他仰着头,睥睨着她。命数在及笄之后才会显露,如今在他的眼中,容鸾浑身裹着一团金光,命数极盛。
正适合他夺取。
他狞笑着,正欲施展灵力的时候,耳边传来少女清脆的声线。
“你以为,你今天带得走我吗?”
“砰”的一声,金镶宝珠手钏破裂,金光乍现,冲破了重重絮云,也将国师击倒在地。
苍言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身上的力量,“你……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冲破了他留下的束缚!
容鸾这一击借助了她命中的气运,也耗尽了浑身的灵力,好在西梁帝派遣了人手,浓云一经散去,这些人赶忙上来扶住她。
内廷侍卫将倒地的国师团团围住,迅速以灵力驱使法器将他捕捉。
容鸾看着他被捆仙索牢牢缠住,多日以来,嘴角终于显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直到胸前的衣料洇湿,一抬手触上了面上的濡湿,她才发觉自己竟是喜极而泣了。
那夜,东云太子向她靠近,手臂绕过她的身后,为她披上大氅,他收手的时候附在她耳畔说了一句——
“荣昭殿下的手钏很是别致。”
在苍言越走后,她剪开了大氅,里面塞了一张纸。
她又哭又笑地坐在地上,丹蔻指尖颤抖着抚摸着上面的字眼,上面记载的是东云皇室的秘术,可破她腕间留下的束缚。
她早就知晓自己手上的手钏有问题,这是国师在她三岁时为她请下的手钏,号称上天赐予,与她鸾鸟神女命格相匹配,她佩戴多年,早就被这东西浸染。
她知东云国善秘术,抱着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去请求那位东云太子,看看有没有可能破局。
万幸的是,她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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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礼最终还是被破坏了,国师苍言越妄图在祭坛上将公主掳走,此事震惊了全国上下。
更有好事者传出他与公主之间的关系,说是因为公主即将和亲,他痴恋公主,便不顾一切想要将她带走。
阴暗潮湿的监牢中,嘀嗒嘀嗒漏着水,容鸾向里走去,审刑的官员见她来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恭敬行礼。
容鸾摆摆手道:“你们先去一边,我与他有些话说。”
官员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往旁退了几步,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确保公主的安危。
容鸾看着面前脏污不堪的人,说道:“你想窃取我的命数。”这次是一个肯定句。
苍言越抬起浑浊不堪的双眼,嗤笑道:“可惜,没能杀了你。”
容鸾嫌恶地退后一步,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恨意,“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反悔,没有答应与你私奔吗?”
苍言越抬起布满红血丝眼,眯着看了半晌,终于道:“你不是原来的她。”
公主意外地看他一眼,“按照原本的命运,我心悦于你,与你私奔,而你——”她面上维持着风平浪静,指甲已经在手心里掐出了血,“你却在大婚之日将我杀了,取了我的根骨和命数。”
苍言越听着这话,赞同地颔首道:“的确,这就是我原本的计划。”
容鸾被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彻底激怒,她唤出剑,单手凝结灵力,苍言越无从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入他的胸口。
长剑刺入,涌出鲜血,一旁的官员见状,急忙上前道:“公主,这还没有审讯完成,您怎么……”
“让开,出了事本宫会担责!”
长剑凝注了上一世被杀时的不甘与困在秘境千年时的怨恨。她启唇,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想要我的命数吗?我全给你。”
她无师自通,将自己全部的命数注入了手中长剑中,连她自己都没有料想到身为一个命定之女的威力有多大,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轰隆”巨响响起,天地都仿佛震荡了一瞬,国师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刺穿胸口的长剑,“你……”
他万万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自负,最后竟折在了容鸾手中,她身上的命数太过强,作为一个早已显露颓势的天道,根本无法抵抗。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想着夺她命数,应将她早早杀死!
他双眼睁大,凸出的眼球布满了不甘,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他的身躯逐渐透明,最后竟完全消失在了牢狱中,目睹全程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容鸾一开始望着面前的空荡,还在怀疑国师是否又用什么诡计逃跑了,等到脚下的土地还是瓦解,顶上的夯土摇摇欲坠时,她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世界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却让她觉得焕然一新,压在身上的束缚顿时一扫而空。
天上雷云翻滚,连落几道天雷,势要将世界罪孽扫清。
容鸾望着上方的雷云,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好像做了一件大事。
天雷持续了月余,和亲一事也相应推迟了,众人惊讶地发现,经此天雷后,世间灵气魔气竟然能融合一体。
仙门里的人为此忙活了许久,还多次去请了魔族那位从不轻易露面的魔尊,世界的秩序也在悄然变化。
而此刻,在西梁国中,或许是三番两次的祭礼破坏显得不太吉利,西梁皇帝干脆取消了祭礼,跳过这一步直接进行和亲。
容鸾拿着绣着鸾鸟的却扇,在一众百姓的欢送下离开皇都,行至城门口时,她悄悄将却扇下移,露出了一双潋滟眼睛,回头最后再看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都城。
此番心境,与前世私奔时已截然不同。
城中迎送的百姓见到了公主这个回眸,欣喜地朝她挥挥手,引起一片片的欢呼声。
而在她身侧,东云太子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好笑地说:“又不是不回来了,荣昭殿下以后要是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
容鸾回过了头,耳垂红了一小截,她大跨步上前几步,瞪他一眼,“我才没有。”
东云太子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牵起她的手,在惊呼声中,将她拦腰抱起,送入了车中。他翻身上马,带领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西梁国。
容鸾坐在马车上,清风温和地在她身前打了个圈,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唇角翘起。
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
下一章就是绍雪的if线了[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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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番外:公主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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