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再次看向仍旧试图冲破结界的魔，当练手，由心而发，指尖凝聚一团灵力朝它打去，盈黄光砸到身上，那魔竟扯着嗓子仰天长啸，好似痛苦不堪，转身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她好像，经子书点拨后真的开悟了。
不过，将离低头，为难看着地上失去意识的少年。
总不能真给他立碑见死不救吧？
无奈抬手结印，再次救了他一命。
风绝尘这次很久没醒，像是就地睡了个觉，将离撇撇嘴，坐回去继续手中的雕刻，约莫半个时辰，猛地想起来窗外那个人，探身一看。
风雪把他覆盖了厚厚一层，冻得露在外面的手青紫。
将离嘴里念念叨叨，她简直忘了这是个凡人，赶忙把人挖出来，施以治愈之力。
两天差点死三次.......
“你说说你，造的什么孽。”
被救回来的少年重重咳了一声，坐在地上，目光幽幽盯住她。
开口嗓音嘶哑，好似掺了砂砾：“我也不知造了什么孽，这世间从不容我。”
将离蹙眉，歪着头看他。
少年身姿消瘦，年纪看上去还不至及冠，竟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充斥着绝望的话语。
她轻叹一声，蹲下与之平视：“为何这样说？凡人生命本就短暂，你不过活了几年？就觉得世间不容你？”
“那你能容我吗？”
“不能。”
风绝尘死寂一般的眸扫过她，无言，呵笑一声，撑地起身，转了转发酸的脖颈，转身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雪愈下愈大，风也凛冽如银刃。
将离站在房檐下，轻拢衣裳，望着他消瘦身形被雪花模糊，忽然扬声：“你去何处？”
“换个地方死。”
将离施法把人勾到身前，风绝尘身形不稳，又被冻僵的身体一个踉跄，扑倒她脚边。
脸停在白色绣鞋跟前。
她后退一步，下颚轻扬：“你就这么不想活？”
少年抬头，目光炯炯：“你可怜我吗小神女？”
“我不可怜你，可你不珍惜生命是不对的，知道凡间有多少人日子艰难还在拼了命的活吗？”
他轻哂，换了个随意的姿势，席地而坐，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我自出生就被誉为不详，母亲难产至死，父亲因欠下赌债让人当街砍死，我被一户人家捡回去，当牛做马，五岁就开始干活儿，不干活儿没饭吃，七岁那年险些被喝醉的养父打死，跑了出来，成了乞儿，这么些年，我都快忘了自己怎么活下来的。”
“后来我学人家修仙，跑去各大仙门拜师，次次被打出来，人家说我是灾星，哪怕我在门口跪上三天三夜也没人愿意出来看我一眼。”
“前两年开始，妖魔祸乱，我寻思跑去斩妖除魔也算死个好名头，谁知道三番两头大难不死，或许这就是常人言，祸害遗千年？”
“好不容易奄奄一息给自己寻了个葬身之地，叫你给从阎王殿拉了回来，小神女，你救了我三次，那么菩萨心肠，可怜可怜我呗，让我赖你这儿，同你做个伴？”
将离怔怔听着，从他平静无所谓的话语**情到了他的苦痛，眼中透出几分怜悯。
还没说话，风绝尘抬眼看她：“实在不行，我给你做条狗，你乐意就给我栓在门口，不乐意就使唤我出去，给你叼东西回来，行不行？”
将离垂眸，与之四目相接，他看似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可那双狭长双眸中不自知带着几分祈求，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湿漉漉的眸像淬上繁星，眼尾那抹朱砂衬得他整个人都快要破碎了。
她心乱如麻，舔了舔唇。
僵持良久，妥协道：“进屋吧，先换身衣裳。”
风绝尘唇线微抿，溢出笑意点点，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起身，往屋里跑。
“你这儿还有男子衣裳呢？”
“没有。”将离没好气丢下一句，拢紧衣裳走出去。
雀灵拥有色彩潋滟的羽毛，将离从它身上取了不少做衣裳，此次听说要给一外来少年，雀灵说什么也不肯，缩在洞里小心恳求：“阿离，一根毛都没有了.......”
将离倚在树旁，哄了好一会儿，它才忍痛从身上拔出几根制成厚厚的羽衣。
回到小屋，风绝尘正趴在她常坐的案前，神色平静望着窗外飞雪。
暖炉热气正盛，氤得那无血色的皮肤红润，看着乖巧极了。
将离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当真是个美男子。
抬手，施净身术，那身染血的白衣褪去，换成了色彩潋滟的羽衣，脸上污血也消失，露出原本面冠如玉的面容。
少年墨发高束，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新衣裳：“穿上像个孔雀精。”
将离撇撇嘴，还没接话，他便抬头，笑得极其乖巧：“小神女，我从前都是捡别人穿剩的穿，还没穿过新衣裳，谢谢你。”
“我叫将离，你可以同仙灵一般唤我阿离。”
风绝尘点头，撑着脑袋，眸中笑意盎然：“记得我说的么，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日后我这条命便是你的，请尽情吩咐您新来的小宠。”
“收了神通吧。”将离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变出子书吃剩的点心，“凡人会饿，你日后吃什么？”
“唔，我吃什么都行。”
他捻起一块桃花酥往嘴里塞，竖起大拇指评价道：“面粉熟了！阿离，你以后不要下厨。”
将离：“........闭上你的臭嘴！”
说归说，风绝尘快而不忙的将七八块桃花酥全吃了个干净。
“你今年多大？”将离抱着手问。
“十六？还是十七？不记得了。”
“果然还未及冠。”将离坐到他对面，鬓间银铃声响，吸引风绝尘瞥了一眼。
“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梦泽，近日风雪大，你可以暂住，待开春，我给你些银钱，到凡间安家吧。”
风绝尘不答，拿起桌上的晶石打量。
将离一把夺过，“听见我说的没？”
他静默片刻，神色染上一丝落寞，极低声应道：“嗯，听到了。”
将离痛恨自己心肠软，见他这样又心有不忍，话到嘴边犹豫良久，终究没改主意。
凡人在梦泽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做，他总不能年纪轻轻便在此虚度余生。
屋内有张床榻，将离不常入眠，让给了风绝尘。
梦泽山中白日漫长，黑夜格外短暂。
将离点灯在书案前继续自己的雕刻大业，不时听床榻上少年冒出一句话。
“阿离，神仙不睡觉，会不会犯困？”
将离眼神专注刀下，抽空回他：“我不会，我是神灵。”
“你是什么神灵，将离——哦你是芍药。”
将离：“.......”
他支起身子：“你是什么颜色的芍药，可以变原型给我看看么？”
“你不睡就滚出去吹吹冷风，别烦我。”
他便又躺回去：“阿离，你别凶我，我会难过的。”
将离：“？？？”
她叹了口气，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看着他叮嘱：“明日我给你银钱，你到凡间集市买些你需要的吃食，买多少都没关系，在梦泽可以放置很久。”
“好。”他应声，望着头顶上好的金丝楠木。
总算清净下来，又过了半晌，他冷不丁冒出一句：“阿离，你教我修仙吧。”
“为什么想修仙？”
“之前是不想被欺负，现在.......想活得久一点。”
将离笑出嘴角梨涡：“白日还寻死觅活的，怎么又想活很久了？”
“因为.......”他拉长尾音，侧头扫过她，将手枕在脑袋下，语调似真似假。
“这不是遇到阿离了吗？小神女生命漫长，我若能活得久些，岂不是能赖在你身边久些？”
将离无语，提醒他自己说过的话。
可风绝尘阖眸当了耳旁风，翻过身背朝着人，没了动静。
隔日清晨，雪停，将离在苦情树下奏琴。
风绝尘在悠扬琴声中醒来，望着头顶，他有多久没有如此好眠？或者说，他从未如此好眠。
梦泽果然圣地呐——
起身，走到门口，远远望着树下奏琴的小神女。
她一席浅黄色冬衣，三千青丝盘起，插着两支蝴蝶簪，像个凡间不谙世事的娇俏小公主。
他不懂乐曲，听完一曲结束后，回头拿起桌上将离留的银袋，朝她喊了声：“我下山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带回来的东西吗？”
将离摇头，继续弹琴，想起什么，又回头朝他喊：“给我带串冰糖葫芦！”
风绝尘哼笑，沿着山路一直走，很快便走到了人界。
凡人熙熙攘攘，许是他衣着过于鲜艳，招来不少目光。
他忍着心中厌烦，到集市买了些简单食材，路过卖冰糖葫芦的老人家时停下，买了两串，自己拿起一串咬了口。
甜不甜酸不酸的，这有何好吃？
还没走出几步，忽被一股力量拉至巷子角落，手里东西散落一地。
眼前黑雾化作人形，身形魁梧，在他跟前一拜，着急不已：“魔君！属下可算找到您了，大战之后您怎么去了梦泽山？为何又变成了一个凡人？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还......穿得跟个孔雀精似的。
风绝尘一字不答，往他脑袋重重一拍：“没轻没重，捡起来。”
青冥连声应是，大高个子苦兮兮蹲在地上捡一些凡人才吃的土芋番李子......
哦，还有一袋大米，好在袋口系得紧，不然他得一粒一粒捡不成？
他腹诽时又看到一旁掉出的玩偶风车。
老魔神哟，您儿子到底中了什么邪......
糖葫芦沾了灰，吃不成了，青冥小心翼翼道：“属下去重新买.......”
“不必。”
“嗳——”
将东西全部装回去，把布袋规矩递回风绝尘手中，青冥小声询问：“魔君，您何时回魔界，前些日子那场大战已经给魔界带来很大士气，底下人们快闹翻了天，吵着迎您回去和冥界正式宣战呢。”
“尽管闹。”风绝尘嗓音低哑，提着布袋往前走，“时机一到，我自会回去。”
他走出巷子，又去买了根冰糖葫芦，原路返回梦泽山。
山脚处有只照夜清在等他，许是将离怕他迷路招来给他引路的。
回到小屋，将离又在倒腾那块灵石，已经初见雏形，是一只蝴蝶。
“我回来了。”
环视一圈，他发现原本围炉煮茶的地方多了凡间的灶台，更像凡人住的地方了。
将离抬眼扫过他手里的东西：“你不吃肉么？”
风绝尘把东西搁置灶台上，“你想吃？”
她摇头：“我不用吃东西，不过，你们凡人都吃什么肉？”
“鸡鸭鱼肉，猪羊牛狗，反正能吃的都吃。”
将离一听，‘啧’了声，“牛和狗都极有灵性，你不准吃。”
少年轻笑，妥协道：“行。”
糖葫芦递到跟前，将离接过，咬了一口，满足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但很快又被酸得龇牙咧嘴。
风绝尘将买来的桃花酥打开放在桌上。
将离一瞥：“怎的都碎了？”
这在他意料之外，他沉默片刻：“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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