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刚到分岔路拐弯时,陌归尘又停下,真是被闻笺这家伙气昏头,他初来落霞峰,不该如此熟悉地形,更不可能精准无误认得内院位置。
他偏头环顾几眼。
此地与当年无差,落霞峰素来清静,除了每日按时按点来打扫的洒扫弟子,基本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如今亦然。
整座山峰孤寂冷清,寻个问路人都难。
这是否也说明,他离开的十年里,闻笺也是孤家寡人度过十年?
当真应了外人所言
——仙尊念旧。
闻笺也会偶尔惦念起他么?
那样冷冷清清一个人,回忆起师徒二人昔日光景时,该会是什么模样呢?
会不会也如他这般,常常静坐到天明。
陌归尘沉默,又走了几步,方惊觉这路上多出好些引路符,像是为初来乍到之人准备的,周全至此,看来这收徒之心是早就定下的。
闻笺虽从未说过此生只收他一徒。
可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听到闻笺回绝掌门“师兄不必劝我,我有青栀一徒足矣”。
那么现在又算什么呢?
伪君子!
老骗子!
妄他适才还为闻笺心疼来着。
简直可笑!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陌归尘冷然轰碎引路符:“去弟子住所。”言罢便由着符菉化成团光带路。
*
翌日早。
陌归尘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睡眼惺忪拉开门。
天光朦胧,恍惚间,陌归尘觉得他还是青栀,这十年,只是场梦,他从未离开过落霞峰。
他的师父就站在外面,笑吟吟的。
“辰时一刻了,小懒猫还在赖床。”
“闻笺你好烦啊!”
“没大没小,叫师尊。”
“哦,闻笺,我饿了。”
……
“闻——”
陌归尘脱口而出,又噎住声,未出口的字眼被生生咽回去,拐了拐尾音,“闻仙尊。”
“闻仙尊?”门外人轻念这称呼,细嚼在口中回味,“还是初次有人这般唤我。”
“有何不妥?”
“叫师尊。”
这回,陌归尘真的怔忡了一下。
“想什么这般出神?”
闻笺的声音传来,他才思绪回笼,仍是定定望着已经走出几步之遥,又转身看他的白衣仙人。
那人嗓音清冷提醒:“随我来。”
“哦。”
陌归尘点头,带上门,迷惘跟人离开。
浮华派外事殿,登记处。
外事殿掌管长老来到厚重的红木书架前,翻出一卷弟子名册。
他这回头,便见案边的闻笺提起笔。
这等小事劳烦仙尊带人来已是罕见,竟还亲自书录名册,这位弟子怕不是比当年那位更得仙尊的属意。
管事长老微讶打量陌归尘,这位小道友,貌若无盐,资质也下剩,真不知仙尊相中此人哪点。
但,还是堆出恭维的笑,心领神会摊开卷轴,恭敬放到闻笺面前,以便人亲自替弟子入宗门案牒:“仙尊,您请。”
闻笺问:“名字。”
“陌归尘。”
话音落,玉笔停下,闻笺看着他。
陌归尘:“尘归尘,土归土。”
闻笺:“哪个陌?”
陌归尘:“陌路人的陌。”
这才说完,焉知那人竟抿唇笑了。
陌归尘恼怒:“仙尊笑什么?”
但闻笺没回他的话,只悠悠敛起眼神,可陌归尘总觉得自己这位素来冷若冰霜的师尊,那眼底的笑意似乎更盛了。
宛若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借着名字的由头,话里有话地与人划清界限。
陌归尘心中没来由郁闷不已。
他怒火中烧,转身,扬长离去,临到门前,还差点撞上迎面而来之人。
陌归尘一愣:“抱歉。”
三长老摆手:“哦,是你呀?无碍无碍。”
陌归尘:“晚辈告辞。”
三长老有些好笑,望着陌归尘怒气腾腾的背影,他这闻师弟怎么每次收的徒弟都跟八字不合似的。
一个比一个脾气大。
遥想当年。
那时他就和闻笺在山门。
几岁大的孩子火急火燎跑上去,手里拎着干腊肉条,怀里还抱满各种红枣、芹菜、莲子、桂圆、红豆,衣服都差点兜不住。
嘴上高喊:“闻笺!束脩礼!给!”
说这小青栀没规矩吧,还知道凡间的入学拜师礼,说他知书达理吧,又整日没大没小的。
试问哪家弟子敢直呼师父名讳?
连他们这些当师兄的,都不会堂而皇之直呼仙尊姓名,这小乞丐倒好,一口一个闻笺的,熟得很。
可不就是养了个小祖宗嘛。
山下还追上几位凶悍村妇,挥着扫帚。
“站住!你这小孩!快把东西放下!”
“年纪小小不学好,还跑?打断你手脚!”
三长老语塞:“……”
很好,这些东西不是偷的,便是抢的。
后来,东西没归还,被他们闻师弟以十倍价格买下,堂堂仙尊,还要纡尊降贵,亲自带小徒弟下山,登门道歉。
奈何小徒弟穷凶极恶,不服教,干瞪着眼,抱手昂头撇起小嘴,就是不愿走。
两师徒对峙许久。
小徒弟终是被自家师尊拎小鸡似的拎下山,便只好张牙舞爪叫嚣放狠话。
“闻笺!你又欺负我!放我下来!”
“我给你送礼物,你转头把我卖了!”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臭闻笺!老男人!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嘿,这两师徒,可真是乐死人。
三长老摇头失笑,看戏似的瞄瞄陌归尘的背影,不知道这回,又是个什么样的徒弟。
*
不知不觉,漫无目的的青年竟来到膳堂。
他倒是不饿,只是闻到飘来的荷叶清香,竟难得起了点口腹之欲。
站在个小摊位前,陌归尘向正在清洗荷叶的大娘道:“一个荷叶鸡。”
大娘笑意盈盈:“好嘞,五块中品灵石。”
“五块灵石?”
大娘只道是眼前这位青年嫌贵,便苦口婆心的:“是呀,我这已经是咱们膳堂最实惠了,而且,我这荷叶鸡吃过的都叫绝,就连当年那位都日日央求着自家师尊来膳堂。”
大娘越说越起劲儿,还伸出手比划:“从这么高一点的小不点儿,吃到这么高的男儿郎。”
“可惜啊……怎么就……唉。”
……
离开十年,堂堂魔尊,吃喝玩乐都随兴而为,倒是忘了还有这些个破规矩。
哪怕是从前,也都是闻笺掏钱。
而他此刻,身无分文。
陌归尘有些烦躁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最终只坐到临窗的位置发呆。
那是,他当年最爱坐的桌子。
几岁的孩子趴在窗边逗鸟,一转身,就能瞧见自家师尊出现在身后,那么仙的一个人,端着盘刚出炉还冒着气儿的荷叶鸡,吃得急还会调侃他一句“小馋猫”,真是别有一番韵味。
好可惜。
此刻的窗外,没有鸟。
师尊也不可能如当年那般待他。
变了。
一切都变了。
沧海桑田,终究是回不去。
陌归尘百无聊赖,指尖绕上窗外的枝条,怔怔出神许久。
“在想何事?”
恍惚一声起,眼神涣散的青年,微微抬眸,神色刹那亮堂几分,却又不可置信垂下眼睫。
是幻听吧。
毕竟他在魔界早已习以为常。
陌归尘没回头看人,继续扯着外面的柳条,大有把整条柳枝的叶片都拔光的趋势。
终于。
耳畔又传来点哂笑:“这树与你有仇?”
这笑,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切。
陌归尘僵滞片刻,讷讷回头。
面前横着碟荷叶鸡。
而那端荷叶鸡外之人,是闻笺。
他不可置信愣住,好半晌才知道说话:“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为师不能来?”
对面人把荷叶鸡放到他面前,才状若无事地坐下,自顾自斟茶,道:“趁热吃。”
“我才不爱吃这种东西!”
闻笺抬手的动作顿顿,似预料之中,眉梢轻挑,轻抿口茶,不疾不徐地说:“浪费终归不好,你替为师分担点吧。”
“哦。”
陌归尘冷哼一声,扯掉个鸡腿。
“为师不爱鸡腿,都拿去。”
陌归尘瞟了眼闻笺,不吃白不吃,毫不犹豫把另一边的鸡腿也扯走。
酒足饭饱后。
闻笺:“随我来。”
陌归尘:“又去哪?”
闻笺:“束发。”
浮华派正式的拜师大典前还有个小仪式,那便是由师父亲自为徒弟用桃木簪束发。
而这特制的桃木簪是内门弟子的身份象征之一。
陌归尘目睹闻笺拿出桃木簪,那根桃木簪,和自己当年的别无二致,但他了然,那绝非曾经的簪子。
毕竟那根簪,早被他捏碎。
连同簪子一起碎的,还有他的命牌。
*
大殿之中。
闻笺站在陌归尘身后,手掌摸着徒弟那丝绸般柔软的银发,一下又一下梳理。
闻笺:“你这发色挺别致。”
他话刚落,徒弟脊背似微绷,转瞬便昂首挺胸的:“怎么,你们当师父的还管徒弟发色?”
“不能管?”
“用花瓣染的,凡间年轻人里盛行。”
“哦,为师倒是不清楚。”
“师尊毕竟上了年岁,又不问世事,不懂年轻人心思,很正常。”
陌归尘语毕,闻笺垂眼看徒弟,把发簪插.进去。
含笑道:“真是……”反了天了。
徒弟:伪君子!老骗子!臭男人!
师尊:反了天了。
(快,把他抓起来,摁进怀里打p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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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叫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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