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说话？
周今棠感觉自己的嘴不自觉张开，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灵魂出窍的感觉更加明显，她像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自己和周灵瑶。
这间屋子里只住了周今棠和周灵瑶两个人，周今棠虽是自小在深闺里长大，但是自小管账也知晓了为人处世的办事手段，即使她现在只是个宫女，她也处处小心，不落人口舌。
思来想去，除却周灵瑶会干这种事之外，她实在想不到谁还会再做这样的事。
罗窗旁边遮盖的东西已然被周今棠拿走，婆娑的月影透过窗户跳进屋内，皎洁的月光照在周今棠脸上，透出她深邃的，像黑珍珠那样的眸子。平日里的周今棠再怎么生气，嘴角也是带着笑，似乎没有什么能改变她的态度。
作为旁观者的周今棠能够感觉她的笑敛了下来，深邃的眸子晦暗不明，像捕猎的野兽那样伺机而动，让人实在搞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透过眼睛揣测她的心理。
“是你做的吧？”
周今棠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定定看向周灵瑶，即使是在太傅府中，作为嫡姐的周今棠也是挂着笑的，周灵瑶哪里见过周今棠这副模样，她想起她做的事，心里竟然忍不住发颤。
周灵瑶听见她这样说，就知道自己泼水被她发现了。
“今棠姐姐……我今日原本想着给你泡杯茶，可是……我笨手笨脚的实在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茶水就落到了被褥上。”
又是这种手段！
周今棠魂魄飘散，无法言语，但是她记得上辈子她在内务府屋子里即将被活活耗死的时候，周灵瑶偏偏穿着一身华服来到她面前。
周灵瑶用凤仙花染的鲜红指甲抬起她的脸，语气也是如出一辙的可怜：“今棠姐姐，你如今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那时候的周今棠滴水未进，嗓子沙哑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连抬眸的力气都没有，目光可及之中，只能看见她布满珍珠的裙摆，以及，她的衣角。
这时候却听到周灵瑶说——
“今棠姐姐……我今日的地位都靠姐姐才能得到，我本想把姐姐一起接入王府，可是……我只是个侍妾，人言微轻的，虽说王爷宠爱我，但是也容不下一个瘸子进王府的门。”
这样的话她最会说。
也最善说。
周今棠听见自己冷笑道：“即使是你不小心，但是寒冬腊月的，这被子我是盖不得的。”
周今棠身体本就受不了寒气，现在又是寒冬腊月当今寒气最足的时候，若是今天就将就着透冰被褥子睡了，她怕是明天就要撒手人寰。
“这……”
周灵瑶垂眸不看周今棠的目光，只是低着头半天不说一句话。
周今棠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上辈子她就因为这样处处对周灵瑶容忍，这辈子她可不愿意委屈了自己。
“既然是你不小心倒的，那就换了被褥睡，我们扯平。”
周灵瑶看了看周今棠受伤结冰的被褥，自然知道这个被褥若是盖上去明日是否会生病都不可知，她仍然采用她一贯的手段，只是怯道：“我知道姐姐的意思，但是灵瑶自小体弱，怕是受不得这种寒气。姐姐和我自小一同长大，还望姐姐念着我们一同长大的情分，原谅灵瑶的失手。”
说着又是要垂泪的模样。
周今棠早就看惯了周灵瑶的惯用手段，自然明白她现在说的这些话，不过是借着这个事情捧着她，给她戴高帽，让她说不出什么重话，下不来台而已。
不过……
周今棠不吃她这一套。
“哦？是这样？你的意思就是要我来原谅你？”
周今棠拿起桌案的水壶，稍微晃了晃，发现水壶里面还有水。她笑着将水壶往周灵瑶的被褥上倒过去，一瞬间，刺骨的水透过壶口，最后倒在了被褥上。
冰冷的水和凌冽的寒风相接触，在极快的时间里凝成一团，几乎是一刹时的事，周灵瑶几乎能够感觉自己腹部微微发寒。
“姐姐！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怎么能这么做？”周今棠能感觉到嘴边的笑容没有改变，她分明在月光下恍若神妃仙子，但是她说的话却是直白了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周今棠！你欺人太甚！”
周灵瑶终于撕下了她的面具，她们本就是罪臣之女，庆幸保下一条命在内务府内当差，旁人自然不会给她们好脸色看。在内务府内宫女吃的用的喝的东西都是有分量的，轻易更换并不容易，即使要更换，那也几乎是年关时主子们发恩才能得到的事儿。
现在离年关还有些距离，也不知道主子发恩能不能轮到内务府的这些宫女，现下周今棠如今将她的被褥打湿，她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睡。
“我欺人太甚？”周今棠伸手慢慢抬起周灵瑶的下巴，一如上辈子周灵瑶抬起她的下巴那般，只不过现在角色调换一番，“我怎么能算是欺人太甚？我本就是复刻你做的事呀？”
“哦……我也是不小心的。”
周今棠能感觉自己笑意未减，甚至越来越深，说出的话也是令自己意想不到：“我也请你谅解我。”
月光皎洁，如今两人已经撕破脸皮，周灵瑶自然不想再和周今棠伪装，她狠狠剜了周今棠一眼，慢慢道：“我竟不知嫡姐如此牙尖嘴利，听着这话，就像是变了人一样。”
周今棠虽然不意外周灵瑶会生气，但是却没想到她会这么沉不出气，竟然这么快就想和她撕破脸皮，而控制她身体的人此刻微微挑眉，语气冷静：“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用什么态度对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妹妹呢，你知道吗？”
“你！”
周灵瑶自小便是庶女出生，自然没有像周今棠那样系统化的学习贵族礼仪，她学的最多的不过就是在她的小娘那里学到的温柔小意的讨好手段，至于待人待事，她还一知半解。
“周今棠！你说话别太难听！是，你先前是嫡女，但是，现在你也和我一样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我现在地位相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摆那些架子。”
周灵瑶内心极其敏感，虽说周今棠没有正面说，她也自动对号入座，即使现在落了难，她也不肯正视自己的庶女身份，所以语气难得尖锐：“我们俩是走一条路的，你何必这样对我呢？”
周今棠摇晃着手中的水壶，在月色的照耀下她的眸子透露出如同珍珠般柔和的光泽，她眉眼淡淡：“谁要跟你走在一起。”
-
一觉醒来，周今棠看见自己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时间她竟然分不清楚自己昨天经历的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楚朝建立已有百年，因着是先祖靠着马背打天下，又在冬日建国，所以为了纪念祖宗功勋楚朝各代帝王将腊月十七定为国庆之日。
现在楚朝的当政者名为陆清策，群臣皆赞他有勇有谋，知人善用，是难得的皇帝。这陆清策没有别的爱好，最喜欢的便是梅花，为了靠近帝王的喜好，内务府修建了大片的梅花园供做帝王赏玩。
陆清策还特地为梅花园提名为“安梅苑”
但是帝王毕竟事物繁忙，哪里能日日进安梅苑赏花，所以下令内务府的人每日摘好新鲜的梅花，借着太监的受送到和宁殿去。内务府日日都有专人摘花，这厢正好轮流到周今棠和周灵瑶两人。
安梅苑中，群花站立枝头，雪花纷扬而落。
铺天盖地的雪花纷纷扬扬接连不断地覆于枝头娇俏的梅花之上，梅花颜色多，或是鲜红，或是雪白，或是青绿，花瓣没有被雪花全然覆盖，众花皆在这大雪之中显现出独特的冬日生机。
周今棠能够闻到梅花凌冽而深幽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尖，梅花独特的味道在她鼻腔中萦绕，莫名令她感到心定神怡。她的手抚住花瓣，她能感觉花瓣在微微颤抖。
顷刻之间，梅花花瓣落到她的掌心，冰冷而易碎。
周今棠善说诗词，自然也能触景生情，不知怎的，她莫名觉得这梅花花瓣就和她的命一样，易碎而短暂。
不！
不！
绝不！
她绝不会如此！
周今棠蓦然回神，摇了摇头，她打散脑海中的想法，却还是忍不住苦笑，她如今已经重来一辈子了，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既然这样，她的命定然不会像前世那样的短暂。
不过她应当如何扭转命运？
周今棠始终不相信太傅府被抄家的理由是所谓的，可笑的结党营私。
如果她要为太傅府翻案，那么证据才是关键。
如何找证据？
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能有什么能力去找到证据？
不急……
周今棠。
你还有时间，慢慢来。
周今棠没有忘记今天的任务是给皇帝摘梅花，她叹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思绪被其他东西阻碍，开始今日内务府交代的任务，摘梅花这种事情，周今棠已经做这样的事已经得心应手，所以摘花的过程中，举手投足之间只能感觉到她的轻快和自然。
步伐转换之间，只觉得像翩翩起舞的蝴蝶。
只不过今日是她和周灵瑶一同摘花，怎么偌大的安梅苑里却看不见她的身影？
周今棠正疑惑为什么看不见周灵瑶，耳朵里便意外传来一声略带沙哑恍若玉石敲击落盘的声音——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偷懒？”
周今棠正暗下思忖这来者到底是谁，就听到周灵瑶怯生生的声音：
“我……我是……”
“我是内务府的宫女今棠。”
“奴婢今棠不慎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而后，她听到来人说——
“周今棠，好熟悉的名字。”
这周灵瑶竟是用了她的名字！
又和前世相同！
只不过，他为什么说对自己的名字熟悉？
周今棠心头莫名升起慌乱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想起了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说出那些直白且刻薄的话。
现下她明白周灵瑶为什么要用她的名字，只能是因为这安梅苑并不是寻常人都能进来的场所，周灵瑶犯了错所以把她推出去。
好手段。
不过……这来的人到底是谁？
周灵瑶此举会不会影响到她？
周今棠这才重生，实在是不想重蹈覆辙，再重新走上辈子的老路。她正要起身开口，就看到周灵瑶朝着她的方向，惊魂未定地走过来。
看来，来人应当是走了。
周灵瑶刚刚才经过陌生人的盘问，眼瞧着男人浑身上下均是玄色衣角镶上了精致而布局巧妙的金线，周灵瑶也是在太傅府中见过好绸缎的，自然知道来者看起来低调非凡，但是真实身份怕是不好惹的。
作为品阶低下的宫女，周灵瑶不敢抬头，看来人的具体容貌，只敢从声音判断。好在来人问完她的名字之后并没有再继续追问，周灵瑶松了口气。
不过前脚才做完假报名字的事，后脚正主就在自己面前，周灵瑶仍是觉得心惊。
周今棠今日穿的是再简单不过的绯红色宫衣，但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茫茫大雪的白映照着她的绯红，把她衬得恍若梅仙精怪，她的眸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意外显现出泛黑的琥珀色，和月光下深黑色截然不同。
周今棠看见周灵瑶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心虚，她压不住怒气，难得直白道：“你做错事，报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姐姐……我……”
“周灵瑶，你是故意的。”
周灵瑶知道这件事情对周今棠不利，自然心虚，只不过她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心头一直憋着一口气，现在看周今棠将她的心思全部戳穿，面上的假面具再怎么样都挂不住了，言语也不免犀利起来：
“我报了又怎么样？多一个宫女，少一个宫女也无所谓吧。我还得多谢姐姐你替我背锅呢。”
“你……”
周今棠无语凝噎。
周灵瑶从来没有体验过周今棠败在她下风的感觉，看着周今棠的眉头皱起，一瞬间只觉得有些爽快，正要继续说时，却被来的太监打断——
“喂！你们俩还在这愣着干什么？梅花摘完了吗？”
周今棠心头蓦然一紧，现在犯懒，可是要受到重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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