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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竞拍

纳征之后,苏夫人忙于同苏君识生闷气,将他铺盖卷了扔到书房,吃住均单独安排。

苏沅芷脸面受损,肌肉腠理腐烂,呈现蜈蚣状永久疤痕,终身残障。她精神严重受挫,时哭时笑,时好时坏,发作起来满地打滚,阖府不得安宁。

苏君识虽心疼爱女,然则留在宅子也不是办法,不得不将其送至承德避暑山庄,明为借热河疗养身体,实则藏匿毁容的千金小姐。

至此,苏家嫡女苏沅芷下线。

苏家对外疲于应付关于纳征纷争的闲言碎语,对内则偃旗息鼓,暂且放松对苏绾的折磨。苏夫人碍于对苏绾食言,颜面无光,遂不再提往事。苏绾得了空闲,休整调息十日,才算彻底从重生阴影走出来。

柳绿花红带春烟,韶光淑气,光景浑如初夏时。

这日,苏绾按照规矩,一早去同苏夫人请安。还未进厅堂,便听见谈话声。

“娘亲~”

苏家嫡子苏尽欢,特意反常例起了大早,将苏夫人堵在厅堂。

“行院正举办‘拍卖会’,借着清理库存的由头,竞价出售姑娘们的私人物品。只须一千两,便能买断春月坊的头牌‘青凤’,点她的大蜡烛。”

苏尽欢扯着苏夫人衣袖,咧开大嘴撒娇:“青凤姑娘自打从艺以来,莫说一千两,三千两都不见得冲你笑一笑。这样的便宜,打着灯笼找不准。”

按照苏夫人的习惯,狎妓必是不允许的。许是近日苏老爷“举案齐眉”做得规范,让苏夫人心情大好,竟二话不说允了逆子一千两银子,喜得苏尽欢连连行大礼,拜谢“太后吉祥”。

苏绾无意探听这消息,她的娘亲九香离开“春月坊”时,曾留下财产给姐妹代为保存,只可惜未得机会赎回便香消玉殒。

上一世苏绾忌惮娘亲身份,从不敢擅自提起行院旧事,遑论跟行院打交道。如今好不容易重生,不如去趟“春月坊”看看,顺便找寻娘亲遗物。

既如此合计,苏绾放弃请安,匆匆回到闺房。她坐梳妆台前捯饬,涂抹脂膏,提高眉骨,团高发髻。又让小厮文竹去账房柜台,偷来几件新近裁剪的华服。

须臾,潇洒世家公子模样显露。

苏绾负着手,煞有介事转身,迈开方步,果真风流才子多春思。她尝试利用口技,模仿公子语气问道:“在下这厢有礼,见过无霜小姐。”

无霜的小脸瞬间绯红,“小姐,你怎得听起来如男子无二致?”

苏绾做了个鬼脸,“你家小姐的本事,可大着哩。”

外罩宽大斗篷,头戴黑纱帷帽,苏绾从偏院悄无声息离开苏府。也不叫马车,只坐一顶轿子,摇摇晃晃,很快来到京城第一行院——“春月坊”。

行院门庭若市,人头攒动。灯起长廊,流斛伴影,香案环绕,摆满珍奇玩物,不乏舶来贡品。

行院正举办一场史无前例的拍卖活动,每件物品代表一位花娘,恩客竞拍物品成功后,既得到该物件,同时也免费获赠花娘**一刻,所谓的“买一赠一”。

其实,就是变着法子做皮肉生意——亏了老鸨心思活络,生意头脑精明。

苏绾徜徉几个来回,还真在一堆物件中发现娘亲的遗物——银胎掐丝珐琅盒。一拃来长,上镶仙芝祝寿花纹,胎质细腻致密,通体光滑如玉。

打从苏绾记事起,她就知晓娘亲拥有那银盒。嫁入苏家时,九香预料苏夫人不会让她好过,遂留了一手,将银盒封漆存留给行院要好姐妹。

那位姐妹想必也是值得信赖之人,银盒原封未动,几经转手,归于一位名叫“宝蟾”的年轻花娘所有。大概名气不响,目前仅一位买家竞价。

苏绾按捺喜悦心情,向标的铭牌望去,瞬间冷水浇灌一头——上面写着买家名字“冰山客”,竞价五百两。

五、五百两。

据她所知,那位宝蟾姑娘并非头牌,价钱虚高如此,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苏绾咬咬牙,在“五百”文字后面,标注“加一”,随手胡乱落款——“段公子”。

段公子溜达巡回,宝蟾姑娘的盒子,又多一条竞价:七百两。

好家伙,苏绾惊得直咋舌,多半是宝蟾姑娘的老相好,为她添名挣业绩呢。

苏绾不得不继续跟价,依旧“加一”,让对方知难而退,她也少花点冤枉钱。

段公子嘬着一杯“大红袍”回来,不出所料,盒子新价“八百五十”,等于苏绾十年积攒全部身家。

苏绾心头滴血,嗟叹时运不济,撞进“痴情富公子”表白“行院一枝花”现场。

颤抖着双手,段公子再次“加一”,其中一字歪歪斜斜,好似一条丑陋蚯蚓。

下完注,苏绾隐匿廊柱后方,窥探跟她抢生意之人的真容。

不知何时,台前渐渐围满好奇的宾客,低头窃窃私语,讨论两位公子是何来头。

很快,穿戴华贵的侍从来到台前,果断写下“一千”二字,转身趸进雅房。

将她抽筋剥骨,也榨不出一千两。

苏绾无奈叹口气,只得另谋打算。但她转念一想,既不让她好过,她非要让对方吃点亏不可。

段公子衣袖一甩,“加一”。

宾客大加赞赏,段公子好气魄。

这次侍从不再淡定,端着铭牌犹豫半天不肯下笔。中途又跑进门一趟,再回来时,大笔一挥,“两千”。

段公子掩面失笑,摇了摇头,仰天故作叹息:“也罢,君子成人之美。段某祝冰山客与宝蟾姑娘,良缘似锦。”

一招“请君入瓮”,算是被苏绾玩明白了。

段公子拒绝跟进,冰山客豪掷两千,赢取青楼薄幸名。围观宾客纷纷咋舌,都道宝蟾姑娘遇见大主顾,竟然赢过头牌青凤。

雅间门洞开,侍从拾起铭牌瞥了一眼,鄙夷道:“我们爷说,段公子承让了,两千毛毛雨,给宝蟾姑娘添首饰。”

他从怀里掏出银票示人,“这里是二十两,我们爷请段公子吃茶,出门右转茶摊大碗茶伺候。请~”

一面说,一面将银票狠狠摔在案上,收起珐琅盒,转身决然进门。

见对方下了逐客令,段公子拈起银票仔细查看,对着雅间方向隔空拜了拜,“段某谢过。”言毕亦甩袖潇洒离去。

就此一段冤案了结,众人皆大欢喜,直言今日这遭不白来。

苏绾按捺激动心情,出门绕了一圈,借人群掩映又悄悄返回行院。

嘻嘻,不过小施一计,害对方血亏不说,轻松赚取二十两纹银。

还不算完胜,看她再施一计“顺手牵羊”,或偷或骗或抢,盒子必须拿到手。

段公子趸上二楼,拦截正欲出台的宝蟾姑娘,凭借姣好皮相外加一张巧嘴,以错失竞拍良机为借口,打探“冰山客”来由。

令她惊讶的是,宝蟾并不认识这位冰山客,亦对其来意及阔绰手笔迷惑不解。

段公子微笑颔首,敬了一碗“大红袍”给宝蟾,看着她一饮而尽。

大约半刻钟功夫,宝蟾眉头微蹙,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双腿打着颤儿告别,急奔茅房。

段公子嘴角翘了翘,茶碗里哪有什么大红袍,是她方才外出隔壁药铺采买的番泻叶,有通便润肠功效,治一治宝蟾的便秘老毛病。

如玉公子轻轻阖合闺门,翻箱倒柜找出烟云罗纱裙,对镜贴花黄。

啧,今日的宝蟾姑娘,怎得格外美艳方物。

*

时枫近来运交华盖,登门造访发小纳征,平白无故惹出一身烦扰,心里这口闷气始终难以纾解。然他不欲与女子相计较,只当自己白日撞鬼,啐两口唾沫了事。

眼前正有件要事,亟待他解决。

朝廷并非无故调任他这位“罪王世子”,因前任京卫指挥使勾结西南藩王,卖官鬻爵,密谋将藩王亲信安排皇帝鼻子底下共事。

指挥使与亲信接头时,被锦衣卫扑个正着,捉拿羁押诏狱,京卫群龙无首。

时枫在这节骨眼走马上任,第一把火必然先将前任余党翦除干净。

京卫四品指挥佥事,绰号“三哥”,乃前任指挥使老部下,事发之时因病告假,未被抓住半点把柄。

时枫监察三哥月余,查出三哥有一相好“宝蟾”,是“春月坊”的花娘,三哥每月休沐旬假都会点宝蟾的桩。

事发之日,三哥与宝蟾偷偷相会,错过了接头事宜,因此捡了条性命。

三哥通敌线索查无实证,时枫只好打起宝蟾的主意,期望能从花娘嘴里套出蛛丝马迹。

可让谁去执行“套话”任务呢?

侍卫晴雷一听,摇头如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

他攥紧腰间雁翎刀,“属下年纪小,恐被反套路。况且——”他咽口吐沫说道:“属下尚未婚娶,传出去毁我清誉。”

晴雷年方十六,从小跟着时枫战场拼杀,最近才调回京城。

时枫瞪他一眼,“你有屁清誉,留着自个儿玩吧。”

没办法,只得老将亲自出马。正赶上行院举办“买一赠一”活动。

“都是噱头。”时枫啐了一口,扑棱躺倒红木塌床,翘起二郎腿。

窗格敞开,微风慵懒地拂过面颊,淡淡花香停留鼻尖,好似少女裙摆飘扬,时枫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视野宽阔,圆月升紫湖,氤氲散高树。时枫侧卧湖边一席,临风对月畅饮,慨叹人生几何。

酒半微醺,忽见远处一白衣女子,自薄雾深处来时,匆匆一闪而过。

他揉了揉醉眼,疑心自己撞鬼。迷惘犹豫之际,白衣女子趸至湖边,扑通跳入深湖。

时枫蹭的跃起,纵身钻进水波,几个翻转,终于抓住女子,挣扎拖拉上岸。

见女子已然晕厥,时枫顾不得男女伦常,握拳敲击腹部,施展急救术。

未几暇,女子苏醒,翻身咳嗽呕水。时枫贴心地拍其后背。

等到女子略微好转,时枫这才得空定神睇她,不看不知道,白衣女子竟是温如初的新婚发妻,苏绾。

婚礼喜宴,他亲眼见证一对妙人喜结良缘。虽未目睹新娘娇容,新郎的风采与得意,写尽如玉面庞。

“为什么?”他感到迷惑不解。

苏绾无力地掀眸,眼神触碰到时枫,瞬间凝滞,如受惊的小兔,咬紧灰白嘴唇,瑟瑟发抖。

“是时、时将军,我、我知道错了。”

时枫疑心她尚未清醒,“你错在哪里?”

“我、我不该,弄脏将军的靴子。”

纳征宴席的一面之缘,的确触了他的霉头,但他后来得悉,罪魁祸首是苏家嫡女,所有误解也一并消除。

“该道歉的人,是我。我误会你了。”时枫咬了咬唇,他不擅长表达歉意。

苏绾摇了摇头,“不……不是误会。”

苍白的脸庞闪着晶莹微光,不知是泪,还是水。

“我这样的人,不干净……”

眼眸失去了光彩,余留灰蒙蒙鱼眼白。

时枫骤然感到心脏被人揪着不放,钻心地疼。他欲问清楚前因后果,可他决定暂时放弃这个念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攥了攥拳,“不要这么说。你是位好姑娘,要好好地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眼眸瞬间点亮星辉,只一刹那,迅速黯淡,无力阖合。

苏绾又晕了过去。

望着破碎的玉兔,时枫犹豫一息,终放下心防,将苏绾横腰抱起。

怀抱中的身体轻飘飘,又沉甸甸,拉扯他的心,起起伏伏,上下颠簸。

蓦然间,心里产生一个想法,疯狂荒诞,违背人伦。

他想庇护她。

月辉映照,风散薄霭,忽然锦白衣袍眼前一闪。

“榆白,你怀里抱着的,可是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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