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翎预测错误,这个时间北山街周边的枫叶才堪堪透出些许红色,他们来的凑巧,转角受欢迎的长椅空着。
他和邢禹对视一眼,默契地朝长椅走去。
许图南看到两人入座后,真掏出画板,准备开画,不禁感慨道:“不是,你们真的来画画的。”
楚北翎头也不抬,用水彩精准的起型:“不然呢。”
邢禹指了指十米开外的空位:“这里坐不下了,你可以坐那边。”
许图南扫了一眼长椅,邢禹的手臂快贴上楚北翎的画板,右边还空出一个人的座位,怎么就是坐不下了。
不过他现在可没空关心这个,连忙摆手道:“卷不动,卷不动,软刀让我们一个星期交二十张临摹,周末出来玩你还组队画画,我是真不理解。”
正在画画的两个人,没有一个人理他,三人行必有一个人被抛弃,风吹下几片落叶从他眼前垂直落于地面,许图南突然有种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苍茫茫之感。
而坐在长椅上画画的两人,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就像条漫分镜一样,将他和另外两个人割出两个季节。
许图南莫名有一种自己好像当了一个五千瓦,能闪瞎人眼的电灯泡的错觉。
他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找盛夏她们玩去,你们两个就知道画画,无趣死了。”
楚北翎回眸:“写生不就是画画么,不然跳舞?”
许图南被噎。
邢禹嘴角扬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指了指不远处:“那边有码头,慢走不送。”
许图南再次被噎。
被两人一前一后噎,许图南缓了好久才开口说话:“不管你们。”
走之前许图南还不忘提醒他们,别画过头,忘了晚上一起去吃饭。
确定他们听清楚了,他才放心走掉。
人刚走,楚北翎从画板里抬起眸,微微笑:“邢禹,又到北山街了,来,我们算算账。”
邢禹停下手中的画笔,笑着说:“都过去多久了,还记仇?”
楚北翎现在想想还是肉痛:“这仇我记你一辈子。”
邢禹掀了掀眼皮:“真的?我不信。”
楚北翎敲了敲画板:“邢禹,我要生气了,你最好重说。”
邢禹满足他的心愿:“你打算怎么报。”
楚北翎挑挑眉:“邢禹,我的一张画,十年,未来十年,你得随叫随到。”
邢禹被他逗笑:“随叫随到,你想我做什么? ”
阳光散在湖面上,都成了波光粼粼的流金,楚北翎被晃得眯起眼睛,莫名的热意从后颈爬上耳朵。
杭州天气就是这样不好,和跳楼机一样,只喜欢上窜下跳,叫人无法感知冷热,完全不顾人死活。
楚北翎拎起便携画板扇了几下风,降了些温度才说话:“你管我做什么,赔给我就行了。”
邢禹深邃的黑眸微挑,“一张画你问我要十年,楚北翎,奸商都没有你会做买卖。”
“是吧,都奸商了,能好到哪里去,”楚北翎笑了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当然是满天要价,能开多少就是多少,坑到你倾家荡产为止。”
他扬了扬下巴,要多无赖有多无赖:“不答应就一脚给你踹西湖里去,让你罚两百块。”
邢禹幽幽道:“你先画够两百张画,我们再谈。”
“不愧是你,”楚北翎一脸无语,耷拉着眼睛看他,“邢禹,你究竟什么时候能让我坑一下,或者你假装被我欺负一下也行。”
邢禹想了想:“撕画这件事一笔勾销。”
“……”楚北翎再次被噎,他不语,只一味低头画了一个吐血小人,一个灵魂出窍小人递到邢禹面前:“你把我气升天,我宣布你现在没朋友了。”
邢禹抬笔在一旁画了一个穿着医生制服的小人,他喂了一颗特效药给晕倒的小人,晕倒小人满血复活:“现在活回来了。”
楚北翎扫了一眼,在一旁画了Q版他,绑住Q版邢禹一个飞毛腿给他踹进西湖的画面。
他笑着拜拜手:“走起您嘞,不送。”
邢禹画了一个Q版小人不会游泳在西湖里挣扎的画面,他抬眸迎上楚北翎的视线:“没关系,谁让我把楚番番弄生气了,待在水里被淹也是我该。”
“……”楚北翎一顿,随即很快画了一条救援船,将Q版邢禹从湖里捞了回来。
邢禹唇角的弧度勾起,越扩越大,原本冷厉的眉眼,像被缠住的春风,洋溢着得意的愉悦。
楚北翎迎上他的视线,又一次热了起来。
气不顺。
这人,简直坏透顶了。
楚北翎牙根痒痒,他现在只想一脚给邢禹踹进西湖里,让他罚款两百块。
气了一会儿,楚小少爷自己说服自己,邢禹不会游泳,他真给他踹下去,还得自己下去捞,太亏了。
楚北翎习惯性的在画册右下方签下:「武林大战,2012年11月2日,北山街留」
刚签下,他又觉得不对,杭州真有一个武林广场,又是他和邢禹单方面的斗法,他怕多年以后弄混淆,擦掉武林,换成了禹翎大战。
两人在画纸上斗了一会儿法,夕阳已经彻底落下去,西湖周边的灯光亮了起来。
有人在等,他们不能继续画了,立刻收拾好东西,从原路返回,在约定好的一号码头和另外三人碰面,然后一起去吃晚餐。
刚拐进苏堤,邢禹忽然看着前方某处停住脚步。
楚北翎看着他的笑意骤然消失,表情冷下来,眼底闪过黯淡失落又羡慕的复杂情绪。
他楞了一下,视线顺着邢禹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与另一个气质绝佳的年轻女人,两人一人一手牵着他们的女儿,大概是那位女儿说了什么想要荡秋千之类的话。
两人一起将女儿拎了起来,中间那小女孩双脚开心的在空中扑腾,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北山街。
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不少人回过头看向这温馨恩爱的一家人,为他们的幸福而感到愉悦。
楚北翎第一眼就关注到那个和邢禹有七八分相似的女人,很快反应过来,眼前温馨让人艳羡的一家三口里面的妈妈,也是邢禹的妈妈。
他想到那天陈奶奶说的关于邢禹与父母的事,他的心脏莫名揪了一下。
楚北翎看向邢禹,刚想说话,手被人拉住。
邢禹说了一句:“快走。”
还没来得及转身,对面那两人已经发现他们。
邢禹松开手,郁郁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还是没能走掉。”
楚北翎刚想询问为什么要落荒而逃,撞入对面两个成年人的视线中,他的呼吸瞬间停滞。
对面两人刚还欢脱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楚北翎见过很多说变脸就变脸的成年人。
可眼前两人,让他觉得西湖吹来的风都带来刺骨的寒冰。
他们在憎恶邢禹的出现,尤其是眼前气质绝佳的女人,她眼里似在极力压抑,可终究没有能藏住,打心里的憎恨与怪罪。
就好像邢禹是什么破坏她幸福的原罪。
楚北翎想都没想,直接拽住他的手腕,邢禹一愣,睁开眼。
下一秒——
楚北翎他拉着他跑了。
夜色如墨,月光灰濛濛撒下来,碎在漆黑的湖面上,两人沿着璀璨的西湖轮廓线,在光影交错中,飞速狂奔。
所有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只剩下狂奔时的心跳声音。
邢禹看过去,路灯的光洒在楚北翎侧脸上,忽明忽暗,很好看,月亮也没他好看。
他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我们去哪儿?”
楚北翎指了指天空:“我们去追月亮。”回眸看向邢禹,露出璀璨的笑意:“等追到了,我们就回家。”
他拉着邢禹朝着月亮与湖面交汇的天际线跑去。
沿路的店铺灯火通明,商店里放着动感的音乐,两个人少年背着画具狂奔穿过喧嚣的人群,夜幕和温馨都被他们留在后头。
邢禹反手握住楚北翎的手,一点点扣进手心里:“好,等我们追到就回家。”
这一夜,他终于短暂的得到了一点安心。
他不再是没人要,出现就让人嫌弃的小孩。
他——有人陪了。
离西湖越远人越少,两个少年漫无目的奔跑,一路追着月亮到了玉皇山脚下,两人对视一眼,很快明白对方心底的意思。
这个时间,大部分都在往下走,只有两个追月亮的少年相携逆着人群往上爬去。
山顶不高,却可以看到西湖的全貌,夜色里,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夜空的繁星与城市灯火。
楚北翎碎发被风吹得凌乱,他在柔和温暖的色调里,扬起璀璨笑意,“邢禹,现在离月亮更近了。”
“嗯。”邢禹想,他或许会永远记得这一幕。
两个人找了一处长椅坐下,头顶两盏路灯,一盏在树旁,被繁茂的枝叶挡住大部分光线,另一盏大概快要爆掉了,不停闪烁着。
远处的星火,像海上指引方向的鱼火。
邢禹盯着远方的锚点,不紧不慢开口:“陈奶奶和你说起,我小时候的那一天,我就在门口。”
头顶的灯彻底爆掉,周围只剩下朦朦胧胧的轮廓。
楚北翎一愣,没想过邢禹会突然提起那天的事。
他转过头,在微弱的灯光中凝视着眼前这个人,轻声说:“有一点点猜到了。”
邢禹微征,随后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他哑声道:“我原本以为他们在忙工作,顾及自己的事业,所以才没空管我,我不怪他们,可自从有了弟弟妹妹以后,我突然发现,原来……不是这样的。”
他们会爱一个人,也懂得怎么爱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他。
楚北翎并没有应声,只是有些担心的看着他:“邢禹。”
手机铃声响起,是他妈妈蒋郁发来的:【不是告诉过你,你叔叔不喜欢,你的生活费我已经转给你爸,有什么事找你爸,和他沟通,你归他抚养,不要来找我!!!】
邢禹迟疑片刻,将父母两人的微信从置顶撤下,同时删掉消息框。
他淡淡道:“我并不想破坏他们现在的幸福,所以我也不应该奢求一些不属于,也不会属于我的东西。”
这一瞬间,楚北翎喉咙发紧,突然非常非常的难过。
邢禹一直很冷淡,拒绝任何人的好意,游离在人群之外,浑身长满刺,逮到谁扎谁——
直到这一刻,楚北翎才意识到,藏在这个人骨子里这些冷淡、游离的背后是彻头彻尾灰色的孤独感。
邢禹笑了笑,对上楚北翎担心的视线:“我真的没事。”
他笑着看向眼前的人,温柔道:“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某人已经带着他跑了。
夜风吹过了好几个节拍,楚北翎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其实也处理不好与黎女士的关系,黎书映对他要求严格,常常拿极高的水准来要求他,做不到,她就会采取手段,让他清晰的认识到自己。
他时常怀疑,他的妈妈是真的爱他么,否则怎么只要一个优秀的他。
小孩子可以无条件的爱大人,大人却做不到无条件爱小孩。
可邢禹,明明这么好,却依旧得不到任何的偏爱,谁都不喜欢他,谁都憎恨他的存在与出现。
楚北翎只感到一阵无尽的悲凉,他也不想和邢禹比谁更惨。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低声而郑重地说:“邢禹,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相信在不远的未来,一定会有一个人,无条件的爱你,拥抱你,不放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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