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威慑感,凉中带苦的香气几乎瞬间包裹住了阿沅,似有无数只蚂蚁自身上爬过,引起一片战栗。
阿沅搓了搓胳膊,将当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一个月前我来王府见…见人,路上遇见了他们家的马车,道路太窄了…我们怕不好错开,就先下了车…没想到他们的马…对着我们的母驴…嗯,发了性,撞了过来。马车里他妹妹受了惊,不依不饶…多亏了他出面解围,这才放了我们。他就顺便问我路。也不知道他那样的人,来咱们村子做什么。】顿了顿,想到刚才二郎的举动,她又问,【难道…他跟陈老板有关系吗?】
“你觉得呢?”郁望舒不答反问。
阿沅歪过头,手指点了点雪腮,很认真地想了半晌,摇头:【我觉得没有。】
“为什么?”
郁望舒放开她,撩起衣袍在一旁的鼓凳上坐下,左手抵在下颌,轻抬眼皮,黑沉的眸光显得有些份量。
【没有为什么,就是…】阿沅也跟着坐下来,歪着头沉思片刻,还是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来,耸了耸肩膀:【直觉吧,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看起来吗?
郁望舒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颜璟然的容貌的确不俗,容容春风,温润如玉,不笑也暖,是他做不出来的蠢样儿。
“你喜欢他那样的?”他不动声色地问。
【什、什么?】阿沅没反应过来。
郁望舒向前倾了倾身,略略一勾唇,眼中却无笑意,“我问,你是不是钟意他那样的男人。”
兄长虽然病弱,却也是温文尔雅的类型,如今有个胜他百倍的颜璟然,阿沅会不会动心?
他缓缓摩挲泛着冷光的墨玉扳指。
他问得太直白,阿沅有点受不住他的目光,缩了缩肩膀,躲闪地瞥开眼。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感觉跟捉奸似的。
不对,什么捉奸!
阿沅用力晃了晃脑袋,忙把荒诞的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
“不是?”郁望舒目光微敛。
【我只是觉得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你想到哪里去了。】
淡紫色的披帛在她双手见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郁望舒垂下眼帘,看着不像样的披帛,若有所思地指了指自己:“是好是坏又岂能光凭外貌决断,就比如我…”
阿沅不等他说完就断然摇头,澄亮明净的眼眸里一片认真:【你就不是坏人。】
“是吗,你成亲的那天不是还生我的气,现在又觉得我好了?说不定以后哪天,你又改了主意,背着包袱一声不响地走了。”
阿沅不满他眼里的戏谑之色,鼓着两腮比划:【之前不算,那是我误会你了,但我从来没觉得你是坏人。】
别人她不敢说,他们可是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要是连二郎是善是恶都分不清,那她可真是瞎了眼。
傻嫂嫂,郁望舒垂下眼帘,盖住眼里的怜悯和自嘲,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信了个什么人。
竟敢把毒蛇放在怀里暖。
【话说回来,陈老板的事有眉目了吗?】对郁望舒的心事毫无察觉,阿沅最关心的还是要对付他们的人。
郁望舒复抬眸,神情略显凝重,缓缓摇头。
【很难查吗?】
茶眸透过睫毛小心地观察他,阿沅担心是不是自己给他太大压力了。
“不好办。”郁望舒压下眼帘,冰冷的手指抚摸着墨玉扳指上的彼岸花暗纹,“现在也不能排除颜璟然与此事的干系,总之以后还是不要再和他有任何接触为好。”
【我就在王府里,能和他有什么接触啊。】
见他如此紧张,阿沅觉得好笑的同时,内心不禁生出一丝怅然。
二郎是怕她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毕竟他也当了林家二十年的儿子,还是想她给林家守着吧。
章管事那事,现在想来,应该也是这般的心思。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去招惹他,以后也不会喜欢别人。】
说完,阿沅垂下了头。
倒不是害臊,她一直把郁望舒当亲弟弟看,说些掏心掏肺的话也没什么,只是到底难掩怨气,要不是没办法她也不会再嫁,只是觉得比起林家,二郎应该更向着她才是,她对他那么好,比别人都好呢。
哼,白眼狼!
他却道:“你误会了,你当然可以喜欢别人。”
阿沅抬眼,撞见他极为认真的眼眸。
他是真心的。
阿沅心里的失落随即被满满的熨帖压过,二郎果然更亲她,她就说,这些年果然没白疼他!
郁望舒凝视她压也压不下去的嘴角,眼里有了几分暖意,真是个好懂的人。
“我也不想阿沅一辈子给林家守着。”
他的口吻说得轻,“阿沅”两个字却咬得比其他音略重一些,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阿沅不自觉又想到那天他说的话,
那你喜欢我叫你阿沅,还是嫂嫂…
这一刻,不知为何,她耳根子有些发烫,把脸往下埋了埋,好似怕人看出来什么。
红润润的耳朵看起来可口极了,郁望舒眼眸暗炙,心底生出一丝爱怜,同时却想做更残忍的事,扳指上的彼岸花纹路深深地嵌入掌心。
“我离开的时候,嫂嫂为何不肯跟我走?”
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理智告诉他,过去的就过去了,追究那个原因没有必要。
不管因为什么,就算是有苦衷,她没有告诉他,选择放弃他,这就是答案。
心底却偏偏有一股不平之气放不下,阿沅最是心善,看见什么都爱往家捡,就连路边被人唾弃的野狗都想把它带回家,为何对他,说放手就放手。
他放不下又不甘心,才想办法把人抓了回来,做错事的人就该付出代价,不对吗?!
郁望舒起身来到阿沅面前:“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都不和我…再有任何牵连?”
阿沅眼帘轻轻地搭了下去,纤细白皙的颈子垂着,似即将落蒂的玉兰花,透着股凄美的破碎感。
是的,如果没有这件事,她跟他往后余生都不会有交集,再苦再难,她也不会来找他。
可他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有些委屈?
略带疑惑地抬头,面前那双深沉孤寂的眼眸犹似林寒涧肃,令人想到缥缈深处静静矗立的雪山,高洁、寂静,冷风吹过,仿佛在低诉不为人知的寂寞…
淡淡的酸楚弥漫在阿沅心头,她抿着唇,沉默了半晌,方才抬起手,指尖艰涩地在半空中划过:【我不会说话。】
“所以呢?”
阿沅闭了闭眼,再睁开,琉璃似的眼眸晶莹剔透,在灯光的掩映下灼灼生辉,只是那其中光芒令人心碎。
【会拖累你的,别人也会笑话你。】
生病变成了哑巴,婆婆骂她是个赔钱货,她有罪…
夫君下葬那天,婆婆发疯似地要把她推进坟里给大郎殉葬,是她十恶不赦,克死了夫君…
她是个不祥的人呢。
“所以你只想着我会怎么样,从没想过留下的你会怎样?”
他悄然握紧了宽袖下的手掌,说不清此时的心情,是希望她否认多些,还是怕她否认更多些。
阿沅回答的指尖停在空中,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颤了颤,他这话问得很奇怪。
【这样有什么不对吗?我是你嫂嫂,理应照顾你些,再说了,我又不能跟你一辈子,早晚有这么一天。】
太对了,残忍的嫂嫂!
郁望舒指骨用力握紧,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脉凸起,黑极的眼眸扫出一抹暗红,带着与禁欲清冷的外表完全相悖的侵略性。
【二郎,你怎么了?】
他的样子好似在极力隐忍什么,脸色有些红,阿沅伸手触碰他的额头。
温热柔软的手掌贴在额头上,她的手掌有常年干活留下的老茧,掌心温热但粗糙的触感令人一瞬间从头顶麻到脑后。
嫂嫂真的很会…点燃他。
不烫啊,阿沅奇怪,看他脸色还是不对,想先扶他坐下,没想他站着不动,她便撞进了他怀里,耳垂擦着利落的下颌滑过。
相碰不过是一眨眼,阿沅甚至都没感觉,于郁望舒却是燎起了一片火星子,炸得险些失控,他勉强压下想要心头的悸动,手腕用力撑在扶手上。
“咯吱。”
椅子腿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阿沅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按住他的肩头,一扭腰,翻身将人按坐在了椅子上,一脸焦急地比划:【你到底哪里难受?】
看她紧张兮兮的样子,郁望舒扯出一抹暗含无奈的浅笑:“我没事,可能…是中暑吧。”
他的嗓音哑得厉害。
阿沅一拍脑门,赶紧把食盒拿来,好在枇杷露没洒出多少。
【你先把这个喝了,晚上我再给你煮绿豆汤。】
她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自然粉嫩的唇比着“啊”的口型,还把他当小孩哄呢。
雪白的牙齿后,红馥馥的唇若隐若现。
郁望舒眼眸蓦地一沉,烙铁似的手扣住了阿沅的手腕,分不清是要拉近她,还是推开她。
阿沅疑惑地歪头,不设防得好似单纯的小鹿,不清楚面前人究竟是包藏着怎样的祸心。
她不懂,郁望舒冰冷却燃着热火的眼底流出一抹讥讽,她怎么会懂,当时在兄长的怀里她也只是吓哭了,根本不明白男人要对她做什么。
透过一道窄窄的门缝,他看见兄长趁着阿沅喂药,将她拉到怀里,无力苍白的手像蛇一样地顺着衣襟滑了进去。
她的衣服从肩头滑落,露出雪白刺眼的膀子,肩颈的线条秀气笔直,兄长的唇贴在上面吮.吸,然后在圆润的肩头留下一圈赫然醒目的牙印,抬眼透过那道门缝,看着他挑衅地笑了。
真正有罪的人是他。
他的罪,佛曰:不可说。
郁望舒下颚紧绷,鹰爪般的手正好抓在阿沅的淤青处,她蹙紧眉尖,勺中的枇杷露不慎洒了出来,污了彼此的衣摆,分不清谁衣上沾染得更多,粘稠的褐色液体随着郁望舒起身的动作被拉得细长,最终被扯断。
郁望舒接过她手中的碗和勺子撂到一旁,托起纤细的手腕,上面烙印似地印着一圈淡淡的红,是他留下的,凉唇微勾。
“我弄疼你了?”
视线交错,他漆黑的眼眸好似无底的深渊迸发着惑人的光芒,令人心慌意乱,又无法控制地被其深深吸引。
见阿沅呆呆地不答话,他又问了一遍。
“我刚才弄疼嫂嫂了?”
阿沅醒过身来,忙收回了手,摇摇头:【不、不疼的。】
骨节凸起的手掌端起放凉的枇杷露,郁望舒一饮而尽,凸出嶙峋的喉结暗滚,放下碗的时候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在空气中激荡出几分涟漪。
“那就好,我不喜欢弄疼你。”
规律的心跳节奏被搅乱了,阿沅话都没听清楚,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恍然未觉对方不着痕迹勾起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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