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秋风乍起,红橙色的树叶纷纷扫落阶前。
钟毓拜别祖父,不舍地随着迎亲队伍去往魏国公府。
她的人生喜事,却与记忆中旁人成亲有所不同。
她独自坐在轻摇的花轿中,周遭一点喜庆的声音也无,只能听到身旁项邯身下的马儿偶尔打一两个响鼻。
钟毓心里微酸,莫非是项邯嫌弃她名声不好,不想大张旗鼓的迎她进门,居然连吹唱班都不肯请一个,就让她这么悄无声息的嫁过去。
她这个镇宅兽未免也做得太委屈。
钟毓移去掩面纱扇,嗔了眼轿外凌厉的身影,也罢,反正俩人各取所需,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钟毓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魏国公一门男丁除了项邯,其余都在十年前死在了流放途中或苦寒的北地,女眷只余老魏国公夫人,项邯的祖母尚且在世,其余也都没了消息。
老魏国公夫人一心向佛,平日深居简出,对旁的事情一概不过问。
想到这儿,钟毓心里才稍微舒服些,魏国公府上人口简单,不会有挑剔的婆母对她指手画脚,也没有太多亲戚妯娌需要费心周旋。
最多也就是项邯的几房妾室争宠吃醋,但她又不去跟她们争什么。
她打算到了魏国公府,就跟她们表明立场,她不是她们的敌人。
日后她只需对项邯恭敬,做好他的镇宅兽便可以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生。
虽然没有她曾向往的夫妻和乐美满,但是这是如今她能选择的最好的结果。
待下了花轿,项邯走在钟毓身侧小声叮嘱:“我同祖母说我不惯与人同居一室,一会儿流程走完,我着人送你去涤秋院。”
钟毓从纱扇后向身侧投来感激的一瞥,项邯个高,她只瞧见了他覆在红色新郎服下挺括的臂膀,看着竟有那么一丝舒心。
钟毓温婉改口,低低应了句:“有劳夫君。”
一套流程下来,钟毓累的不行,待流程结束,她拖着沉重的身体与丹桂和银雪随着项邯派来的两个侍女去往涤秋院。
魏国公府很大,是太祖赐给老魏国公的府邸。
涤秋苑与项邯的归心居隔着一条不宽的小河,过了架在河上的石桥,便能觉出两处院子的不同。
南面的归心居园路两旁草木修剪的清爽齐整,时值秋末,仍有几簇花团不畏冷冽,开得热闹,而一水之隔的北面却是另外一番天地,目尽之处,杂草丛生,无拘无束长得狂野恣意,横斜着从园路两旁伸出,遮挡住她们的去路。
踩在脚下的石板路也随着几人的脚步咯吱作响。
这哪里像是国公府,分明就像寥无人烟的山野荒郊。
丹桂和银雪在身侧小心翼翼地拥着钟毓往前走,以免她被野草刮破婚服。
银雪性子直,不解地对领路的两个侍女道:“二位姐姐确定没走错路?这地方看着像是好久没人来过。”
两个侍女回头朝钟毓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一人终于开口:“没错的,夫人跟奴婢走便是。”
行至园路尽头,一个侍女拿出钥匙插向松动的大门,门扇年久失修,尚未等锁孔转动,便听“哐当”一声。
斑驳的朱红色木质门扇瞬间倾倒在地,砸起层层飘扬的尘灰。
侍女扬袖在面前挥了挥,捂住口鼻,回头看着刚进门便遭冷待的夫人,不忍道:“夫人慢些走,留意脚下。”
夫人这般花容月貌,本应被夫君捧在掌心好好疼爱,可惜是嫁给了性格冷僻不近人情的国公爷。
涤秋苑中并未比外面好上多少,钟毓的嫁妆横七竖八地被扔在满是杂草的院中,像是什么被丢弃掉的杂物。
推开房门,一股陈年霉味迎面扑来,呛得钟毓咳嗽不止。
琉璃窗扇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灰,阳光透不进来,显得屋内晦暗不堪。
钟毓命丹桂银雪将窗推开,才清楚瞧见墙壁上盘错着蛛网,还有满墙的霉斑。
这哪里是给人住的地方!
许是这宅子在当年魏国公一门获罪后一直空置到如今,十年中从未有人住过。
钟毓虽是小门户出身,但从小备受宠爱,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样颓败的屋子。
她咳嗽声将将息止,叫住那两个抬脚要走的领路侍女:“是哪位姨娘在掌管府里的中馈?”
不难想到,项邯的宠妾知道他要娶正妻,且不住进主院,定是猜想项邯并不待见她,故意做出此等刁难的事情,跟她示威。
两个丫头相视一眼,低声道:“夫人,府里没有姨娘。”
钟毓怔愣片刻,项邯没有妾室住在府中,奇了,那……这是他的意思?
既然项邯肯信因果报应之说,听信定慧大师的话信誓旦旦的要娶她进门,又为何会这般亏待于她?
钟毓咬红了嘴唇,扯下头上的碍事的凤冠扔到地上道:“带我去见国公爷。”
—
项邯端坐在花木暖房的矮桌前,日光透过明亮的琉璃房顶射入屋内,周身温暖。
暖房中的绿植生长的茂盛,透着幽淡的木质香气。
项邯凛冽的深眸透过一尘不染的琉璃窗看向活水对岸。
花木暖房地势高,能将涤秋苑景色揽尽眼底。
不出他所料,穿着绯红色嫁衣的明艳新娘随着两个侍女走出了院门,匆匆的步子中透着一丝愠恼。
项邯轻挑沉郁的眉眼,面目舒展开来,将手中染了半片鲜红的画轴卷起,起身放进藏画柜的暗格中。
他轻摇桌旁的铃铛,站在门口的笑面侍从立即隔着门竖起耳朵细听主人的吩咐。
“夫人过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柴武尚未将那女子与“夫人”二字联系起来,愣了片刻才低声应下。
钟毓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归心居后面一片苍翠的竹林,来到一处兀立在林中的水榭。
柴武像个门神,站在门前抱臂而立,见钟毓过来立即垂手挤出一脸笑来,躬身道:“夫人好。”
钟毓方才在路上被河边虬曲的古树根绊了一跤,绯红色衣裙上沾染上了成片的泥巴,可没心思像他那般笑着寒暄。
钟毓嫌弃地提着裙摆开门见山:“国公爷可在?”
柴武笑意加深,也不知是不是在笑她这幅狼狈模样。
“不巧,爷刚刚出门,夫人若有事情,柴武可代为转达。”
钟毓紧锁着眉头质问:“涤秋苑没法住人,国公爷可知道?”
柴武朝河对岸虚望了一眼,转头机敏应对:“夫人,涤秋苑原是大夫人住的院子,爷怀念母亲,时常要过去走一走,爷吩咐过的,里面的一应陈设都按原样不可挪动,怕是要委屈夫人了,但若说没法住人,应当不至于。”
什么经常走一走,这分明是敷衍她的话,涤秋苑根本就多年没人去了。
钟毓算是看出来了,项邯把她扔到涤秋苑就不管了。
项邯不在,求着他身边的人来帮她收拾定然行不通,项邯没有发话他们哪里敢擅作主张来帮她。
钟毓甩了袖口,冷笑一声道:“既然这样,我去找祖母,麻烦她老人家指派两个人来帮我。”
搬出了老夫人,柴武不敢再说什么,只躬身目送钟毓离去。
项邯静坐在屋中,将俩人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到耳朵里,他嗤笑一声起身,负手立在了窗边。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果然从窗中看到那抹袅娜的身影怅然地走回了河对岸。
这个时辰,祖母正在礼佛,连他这个孙子过去都不会见。
还不算太笨,知道找靠山,但为何却不明白她最大的靠山应是他,居然还敢不知廉耻地跟他提互不干涉,还是不太聪明啊……
—
钟毓碰了两鼻子灰,一个人悻悻地回了涤秋苑。
丹桂和银雪正在灰头土脸地擦拭着屋中的灰尘,最小一间厢房才擦完一半。
若是靠着她们二人将涤秋苑全部收拾干净,怕是没有十天八天根本干不完。
钟毓愤懑地将脏污的嫁衣脱下,从箱笼中翻找出一件旧衣换上,开始同丹桂银雪一同收拾。
既然嫁过来,就要做好长期在涤秋苑住的打算,没人肯帮,那就自己动手。
钟毓没干过什么活,只能蹲在地上给丹桂银雪洗抹布:“今日收好这一间先住下。”
一个时辰后,钟毓主仆三人收拾完那间小厢房,正将院中的散落的箱笼往屋中抬,从院门进来两个年龄稍大的侍女,手里提着吃食。
丹桂上前接下食盒,按着钟毓的意思,塞给两人些赏钱,涤秋苑没有小厨房,日后还要靠府里的下人送吃的过来。
俩人推辞不收,不发一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钟毓问她们的来意,两个侍女均闷头不说话,只殷勤接下钟毓手中的箱笼,帮她抬进屋里。
钟毓再问,两个侍女这才都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又是哑巴?哪里有那么多的哑巴,一来还是两个。
钟毓猜想着,方才她去过老夫人屋里,老夫人礼佛出来后,应当有下人跟她说了自己的处境,所以派了两个人来帮忙。
“祖母派你们过来伺候的?”
俩人均是摇头。
“那是……?”
俩人对视了一眼,伸手指了指河对岸的归心居。
项邯?打一个巴掌再给她一个甜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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