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街道，明明前一刻还晴空万里，十分钟之内，乌云密布，大雨磅礴。
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前赴后继的车辆驶过，水花溅在袁成的摩托车上。
他已经没脾气了，这一路行来，双方车速飞快，只不过人家有铁架子护着，他只有人身。这天跟漏了似的，雨水直往下倒，跟不要钱似的，这哪是下雨，是在放雨。
即便身着雨衣，全身依然湿了个透，雨水扑通扑通砸在身上，生疼。
抄着近路，越过一片漆黑的烂尾楼，进入小区，在一个小超市后门前停下来。
袁成一边进屋，一边伸手在上面的衣架上拽下衣服裤子，就地换起来。
裤子刚脱下，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一个人影，吓得他立马提起裤子，惊慌失措的大喊一声，同时一道闪电劈下，映出黑伞下人的下半张脸，“我靠！”
声音之尖利可比世界上最出色的女高音。
下一秒，嘴巴立马合上。
屋外，黑伞，伞下一个长发及肩的女孩，完全淹没在室内光线投射的阴影处，明暗交汇。她懒懒的看着，眼神里对刚才那一幕未起半点波澜，那意思分明就是，即便他脱光了站在她面前，也跟砧板上的一坨死肉没什么分别。
能够悄无声息的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除了她，还能有谁，袁成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么久还不长记性。
“怎么了？”超市内传来一个苍老焦急的声音，“是不是阿成回来了？”
“奶奶，我回来了。”
袁成也不害臊，光明正大的换好衣服，女孩收了伞，放在门边，不耐烦的说了句，“让开。”
袁成听话的让出道儿来，心中不忿的朝着她后脑勺挥出拳头。
怎知，女孩后脑勺长眼一般突然回头，袁成拳头收住，抓抓自己的后脑勺，朝里面喊道，“奶奶，我饿了。”
女孩犀利的眼神盯着他，带着不屑和责备。
要吃饭不会自己做？
袁成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撇撇嘴，我奶奶，关你什么事。
可他不敢。
明明站着他才是高的那个，却像是他在抬头仰望这个女孩。
她长的不算多漂亮，顶多算清秀，眼睛小小的，五官能看，皮肤还很黑，身材娇小，站在他边上，生生比他矮了一个半头。T恤在她身上像件大人的衣裳。如果头发再短点，根本看不出是个女的。
女孩是他奶奶今年年初在立海市捡回来的，刚开始一句话不说，袁成还以为是个哑巴，奶奶给她取名叫阿萝，因为她喜欢吃生的白萝卜。
怎么会有人喜欢吃生萝卜，怪胎！不止这个怪，她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袁成想赶她走，奈何奶奶喜欢她，拦着不让。
袁成愤愤的坐回沙发，这哪里是捡的可怜人，分明捡的是个祖宗。墙面的老旧电视机中播放着本地新闻。
“原阳市发出暴雨红色预警，来与区红光村等多地发生山体滑坡……”
里间走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边走边念叨，“饿了，先吃粽子吧，我热好了的。”
屋中的饭桌上盖着一个大碗，里面放置着三个大粽子。
奶奶拿起一个拨开递给孙子，“没淋着吧，雨大着呢。”
“淋了个底儿掉，不过我已经换了衣服，没事儿的。”袁成咬一口，“嗯，奶奶包的粽子就是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奶奶笑呵呵的走到里边墙角的木架上，拿了吹风机给他，“把头发吹吹，别感冒了，我去做饭。”
阿萝眼神扫过来，袁成缩了下，“我得吹头发呢。”
女孩冷笑一声。
袁成立马扔掉吹风机，“奶奶，我来吧，今天端午，我做顿大餐，一家人好好过个节。你好好歇着，去看会电视。”
阿萝在餐桌前坐下来，顺手从木架上拿了遥控器给到老人家，让她选台。
袁成从靠墙的碗柜里拿出几个碗，出了门，打开煤气罐，烧菜。
厨房是重新搭建的，从墙角量出三四米来，砌了一米五高的青砖，上面部分则用不锈钢管围起来，放置一个木桌，底下是煤气罐，上面是煤气炉，墙上挂着砧板刀具。
进去就是餐厅，正中间摆放着餐桌，上面铺着黄白色的碎花餐布，两把竹椅，阿萝和奶奶坐着。
左侧墙面挂着一台好多年前淘汰下来的电视机，阿萝正对着电视机坐着，她右手边是个木架，架子有三层，最下面一层放了有双运动鞋，脏兮兮的，一个电钻，一袋螺丝。第二层抹布，雨伞、看不出颜色的帆布袋。最上面一层遥控器、核桃夹、大宝、进货单。
木架旁边靠墙是个就黑皮沙发，边缘处磨了皮，露出米色的芯，一小块一小块，像冬天皮肤干燥起的皮。
小房间开门出去就是超市，两个门面打通的，那才是正门。
“阿成，别煮太多，随便吃点就行。”奶奶站在窗前交代。
“知道，您别看了，进去坐着吧，饭菜马上就好。”
阿萝拖开一个椅子，“奶奶，坐着等。”
袁成吐吐舌头，“就知道在我家作威作福。”
袁成以前开餐馆的，手艺跟正经厨师学过，公认的做菜色香味俱全。十几分钟后，端着热气腾腾的菜摆放在桌上，又倒了三杯雄黄酒。
“吃饭，奶奶，端午节安康。”
“哎，端午安康，阿萝，你也安康。”
女孩举杯，只有在面对老人家的时候才露出一点笑容来。
袁成发誓，真的就一点点，嘴角都没动，但他就是能分辨出来，阿萝是在笑。
十二平米的屋子里拥挤又温暖，将风雨阻挡于外。三人安静的吃着晚饭，只有一台小型的电视机里一个女声机械的播报着新闻。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我市红光村发现一具男尸，16-20岁，警方于今日恢复的外貌画像，现向全市征集线索……”
以往这种时候，袁成一定会抢过遥控器换台，因为奶奶看不得这种新闻，可今天的他迟钝一秒，紧紧盯着电视机右上角放出的受害人照片。
“可怜见的，还这么小呢。”袁奶奶开始抹泪。
荧幕一黑，袁成哎一声，阿萝手一晃，遥控器直接飞到了木架子上，根本没给他抢夺的机会。
“奶奶，你尽为些不相干的人抹眼泪，你孙子在这儿呢，多疼疼他，啊。”袁成把脑袋伸到袁奶奶那儿，卖萌。
阿萝移开目光，老神自在的继续吃饭。
“这是什么？”奶奶突然放下筷子，指着他额角处的一块淤青。
“骑车的时候摔了一跤。”
黑漆漆的烂尾楼里，烂砖烂石头太多，一个没注意就摔下去了。
“摔哪儿了？”老人从头开始摸，袁成迅速躲开，“奶奶，我没事儿，就是手脚都磕到了点，我等下上楼擦点药就行。”
“这么大人，还横冲直撞冒冒失失的，雨大，不会等会再走嘛。是不是又抄近路了，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老人唠叨着，让袁成卷起裤腿看到底伤的如何。
只是有些青乌，算走运。
“都说了没事，奶奶，我的话你还不信吗？”袁成起身推着奶奶坐下，“赶紧吃吧，等下都凉了。”
“哎，这雨下的，怕是要涨水。”奶奶忧心忡忡的说。
“反正涨不到我们这儿来。”
原阳市就南边的香城区地势高，每年端午节前后都是大雨，遇到涨水的年头，香城区都是最安全的地界。
“要不是涨水山体滑坡，那小孩还不知道要在山里埋多久不见天日呢。”袁奶奶又多愁善感起来。
袁成好不容易扯开的话题回来，他说道，“说不定就是村里早夭的少年，好好埋着偏被雨翻出来，扰了人家清梦。”
“肯定是被害了，不然怎么会上新闻，警方还让提供线索。”奶奶不是三言两语能忽悠的人。
“警察叔叔会查清的，您就别操心了，要操心，操心我就行。”袁成嬉皮笑脸逗她开心。
“我还要怎么操心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闯祸，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哪里闯祸了。”袁成不服，问问这方圆十里，他袁成可绝对称得上孝顺乖巧的好孙子。
“昨天晚上彻夜不归，去哪儿了？是不是去赌了？”
“你又听谁瞎说呢，少跟那些嚼舌根的老太太混在一起。”袁成嘟嘟囔囔的。
“还想骗我，你啊，屁股一撅我就知道要干嘛？”
“还能干嘛，拉屎呗。”袁成回到座位，筷子在桌面顿两下继续吃饭。
袁奶奶叹气，饭也不吃了。
阿萝随即放下筷子，这筷子不是放在桌面上，而是放在袁成的心头上。
“奶奶，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我了，来，吃块肉，你吃好喝好，身体棒棒，开开心心就行，我的事儿自己能搞定。”
袁成边说边觑着阿萝的神情，他今天能否睡个好觉在此一举。
“奶奶，我跟你说，我今天跑了三十几个单，可把我累坏了，我中饭就吃个面包，水都没喝上一口呢，我还碰到了一个奇葩的顾客……”
袁成话匣子一开，巴拉巴拉就没完，偏袁奶奶就吃这一套，故事说的跌宕起伏，奶奶听得全神贯注，津津有味。
这事儿很快翻篇，饭桌上又恢复先前其乐融融的画面。
“奶奶，我洗碗。”
“你上楼赶紧洗个澡吧，别感冒。”
袁奶奶推着孙子出去，阿萝收着碗筷，袁成哪敢让她动手。
“我来吧，你陪我奶奶去前面看店。”
带着讨好的笑容。
“不用。”阿萝淡淡的两个字，袁成立马就松手，“那辛苦你了。”
窜的比兔子还快，生怕阿萝反悔。
他冒着雨从后门到二单元门口，上三楼，进自己房间拿衣服去冲澡。
想当初阿萝刚来的时候，以为是个好欺负的，没事就逗狗似的逗她。她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懂，恶作剧好几次依然上当，特别容易骗，骂也不还口。
十分合适当个生活里的调味剂，他这才同意勉强没那么反对奶奶收养她。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今年3月份。
阿萝原来是寸头的头发长起来了，她特别臭美，每天照镜子照个十回八回的。袁成手贱，划拉了一下她的头发。
然后，他手折了。
袁成完全没看清动作，在他反应过来后，他的手已经呈现一种怪异的扭曲姿态，疼痛从神经末梢传入大脑。
“啊啊啊啊，救命。”
下一秒，咔嚓一声，他的手又回复到正常状态，三秒钟，手折了，又好像没折。
袁成惊异的看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女孩，战战兢兢，“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别…碰我头发。”阿萝只说了五个字。
“你会说话？”
阿萝又回到哑巴状态，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袁成跟奶奶告状。
“人本来就会说话。”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袁奶奶横了他一眼，“傻孙子。”
所以，他以为他把人家当傻子，结果他在人家眼里才是真正的傻子？
“人家是懒得跟你计较哩。”奶奶笑呵呵的说。
还有第二次，袁成跟奶奶置气，把奶奶惹哭了。当晚临睡前，阿萝突然进入他房间，将其从床上拎下来跪在奶奶床前道歉。
稍有反抗，身上就会有突如其来的疼痛，痛的你死去活来。
至此，袁成摸清了阿萝的两大逆鳞，一是她的头发，二就是他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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