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黑夜和白昼一起欺骗了你,或许错误的并不是你的认知,而且黑夜和白昼本身。
天空有时候就是一个假象,人生也是。我们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错觉。
艾尔抬头看天,太阳和月亮在天穹上间隔的位置保持不变,就像一台永恒运转的机器。
他想,要是这场梦里的时光也保持不变就好了。如果真能够实现,他们也不会被逼得如此紧张。
阿瑞亚是这场梦的主人,如果她能够一直保持清醒,梦魇对她精神和认知的改造就会毫无意义。那么这场属于她的梦就能平稳结束,他们也能安全离开。
接下来,他们的生命就交到阿瑞亚手上了。
梦魇魔怪靠嗅觉辨认方向,为了吸引梦魇,艾尔把整个梦境中的气味全部汇聚到他们三个人身上。两个女孩已经离开这辆车,接下来就得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与此同时,破坏这场梦的【东西】,也会把更多的目光汇聚到这三人身上,这样以来就能为两个女孩多争取时间。
艾尔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怀表的翻盖,目光游移到身边的同伴身上。
艾尔坐在最右边,紧挨着的就是阿斯坎。
他盯着这位年轻骑士的侧脸,走了神。
阿斯坎有张优雅从容的精致面庞,脖颈颀长,让人联想到擎着郁金香的挺拔花茎;他漂亮的金发打着卷儿垂到脑后,很衬他的肤色;他的头骨圆润流畅,像博物馆警戒线里摆放的那些只可远观不可接触的美人雕像。
不过他脸上最出彩的还得数那双蓝眼睛。眼眶里那块蓝色既不像溪水那般清澈透明,也不像大海那样宽广。
那种蓝色是一种深邃的东西,艾尔喜欢把它臆想成泡着冰块的苦艾酒,而杯壁上满是冷凝形成的水珠。
他的眼底有野心,还有一点耐人寻味的欺瞒——艾尔是这样以为的。
阿斯坎这位“正直”的骑士,性情真真让人捉摸不透。
他面上从不露怯,如若碰见厌恶之事时,也只是皱一皱眉,这当然不是一位骑士该有的反应。
对于一位优秀的骑士来说,原则约束他的行为,誓约赋予他信念。他将仁慈对待弱者,忠诚对待朋友。骑士讲究谦和,但忍让和卑微绝不是他们的代名词。
阿斯坎有点儿狡猾,艾尔能够看出来:这位骑士阁下绝不是一个愚钝固执之人。
他也绝不是一个弱者。正相反,他是强者。
艾尔认得他手中那把银剑,以他的身手和武力,区区一只蛇怪绝不是他的对手。
只需一招,便能将那蛇怪的头颅斩落。
艾尔曾经见过他那把骑士剑“杜兰德尔”的弑杀时刻:顷刻间弹出剑鞘,如嗜血的银龙破坏一座王国那样肆虐四方,刀光快如闪电,银刃饮饱鲜血。
他很狡猾,艾尔肯定,他在藏拙。他平时装傻,对一切事物仿佛都提不起兴趣。
他总以一种忠诚、平和的模样示人,情绪稳定,不吵不闹,但他的目光和加西亚完全不一样。
加西亚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可靠同伴。
虽然性格大大咧咧,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他是个实打实的实心眼。
艾尔完全想象不出某天会被加西亚背后捅一刀的场面。
不过,这个红头发小子可能根本想不到,自己在朋友心里的形象竟然如此高大、伟光。
想到这里,艾尔身体稍微前倾一点,去瞧加西亚。
这小子现在正咧着大嘴傻笑。
艾尔一定神,发现他挂满金属碎饰的上衣兜里藏着一只羽毛绿油油的鹦鹉。
鹦鹉的脑袋和身子缩在一起朝里,尾羽冒出来,在金属链饰里颤颤摇摆。
“这混蛋小子……”艾尔头疼地扶额。
“怎么了,塔格阁下?”阿斯坎问。
尽管刚刚艾尔前倾的幅度不大,但他的小动作还是被阿斯坎发现了。
“没事儿……我在监督加西亚开车。在这节骨眼上他要是睡着了,我们都得完蛋。”
艾尔撒谎的技术娴熟,简直是手到拈来。
但这句话引来了红发小子的不满,他立刻像勇武的山羊那样大声嚷嚷:“谁会在开车的时候睡觉啊?谁会那么蠢啊?某些人别抹黑我!”
阿斯坎微微一笑,把头扭回去,算是信了这番话。
“你还好意思说!兜里装的什么?拿出来。”
“哪有东西……什么都没有!”加西亚两眼滴溜溜地转,装傻充愣。
“你非得让我上手揪出来吗?”
艾尔无奈地提醒:“杰克被你捂得快喘不上气了……赶紧放开它。”
“杰克”是这只绿鹦鹉的名字。它来自女巫集市,加西亚一眼看中它的健谈,立刻把它买了下来。
杰克平时的爱好是学人语,其次是在深夜大声尖叫。它格外钟情夜晚,每每在深夜凌晨歌唱,吵得人睡不着。
有好几次,珍珠气得差点把它炖了。
一句话说,它和加西亚的个性简直一样,两个家伙平日里称兄道弟,胡吃海塞。
他俩简直是臭味相投。
“不行不行!哦不对!什么杰克?没有杰克……什么都没有!”
加西亚双手忙捂住上衣兜,一脚踩刹车,一脚激动地乱蹬,结结实实踹了阿斯坎一脚。
车猛地停下。
倒霉的骑士本想置身事外,这下不得不参与进去做这个和事老。
“进来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下次不会了……真的。”悲催的红发小伙双手合十向艾尔保证。
阿斯坎看了看艾尔扭曲的笑脸,心底憋着笑。面上却还是一副正义、温柔的神情:“塔格阁下,这件事最好等到出去以后再追究。”
加西亚疯狂点头,嘴里不断保证:“下次真的不会了!”
艾尔面上装得气愤,但其实他正偷偷在余光里观察阿斯坎的表情。
这位骑士先生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浅淡的招牌笑容,蓝眼睛弯成月牙。唔……还挺好看。
挺好看,救命。
艾尔在心底咬牙切齿:自己居然还有心思看他好不好看……
这下艾尔彻底被自己无语到了。
他平日里是个坦荡的人,但现在这事得赶紧翻篇。
最后他装作被说服的样子,藏起心里的念头,对骑士冷哼一声,道:“……他最好是这样。”
“我明明用了隐形药水。”加西亚小声嘀咕一句,接着启动汽车。
他去拉手刹,低头前看见眼前的街景猛地一颤,再抬头时眼前的道路就变了个样。
加西亚提醒道:“艾尔你看!”
艾尔在自己那些恼人的思绪中穿行,听到加西亚的话后回了神。
他扭头去看,猛然间又被阿斯坎的侧脸惊了一颤。
真是……
艾尔只能灰溜溜地重新扭正身体去看前方。
加西亚继续问:“这怎么回事?”
艾尔看过去,只见刚才还顺畅的街道被硬生生扭了个弯儿,先前笔直的路此刻变成一个被迫通向右侧的怪异弯道。
弯道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长,两侧满是一人高的白色墓碑,每个墓碑都静静地伫立在两侧房屋的正门口。
街道两旁的房屋隐匿在阴影里,没有风吹过,它们却发出模糊不清的低语,呜呜哑哑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饱受殴打。
弯道尽头有扇大门,浓密的雾气像倾泻的洪水一样不断从大门那侧涌出,带着丝丝缕缕的幽暗香气。一阵冷风吹过,让人不由自主打颤。
加西亚把车开过去,几人看的更加清楚。
那扇门大约是铁制的,栏杆上带了点点铜绿。
加西亚熄了火把车门打开,点了根蜡烛。见蜡烛的火焰烧的很欢,他放了心,道:“怎么突然成了这鬼样子?不过幸好能让人喘得上气。”
阿斯坎紧接着下车去观察那扇门,没有门锁,只有一根栓链。
他问艾尔:“要进去吗?栓链很容易就能斩断。”
艾尔抠下些铁锈,一抹手,绿绣就变成了缕缕白烟。
“看来我们的计划进行的不错,马上就有东西找上门来了。”
“是雾。”阿斯坎下了结论。
艾尔微笑着点点头:“既然这东西现在找上我们了,这说明阿瑞亚小姐那边一切安全,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加西亚在一旁走来走去,他的兴奋根本抑制不住,:“要不要进去?要不要进去!”
艾尔一摆手:“既然它向咱们发出邀请,作为一名合格的绅士,当然要应约……走!”
加西亚跳上车,兴奋地一拍车灯:“亲爱的,我们要搞更刺激的玩意儿去了!”
“看好你的鹦鹉朋友!”艾尔提醒道。
阿斯坎把腰间那把银剑横举到额前,表情虔诚地祈祷道:“天佑杜兰德尔,希望这不是麻烦事儿。”
“走了,老兄。”
艾尔低声对他说,一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打开大门。
阿斯坎点点头,一剑挥下,银光闪烁。
随着铁链断裂的铮鸣声响起,栓链顷刻间化为一缕细长的白烟。
接下来这两扇门像有幽灵推动一样,自己打开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更深处有声音传来,像是一种潜伏在雾气里的生物。
车灯的微弱光线像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蹒跚前行,只能照亮周围一圈的距离。
阿斯坎的直觉很一直准,他突然感受到一股说不清的不适感。
他默默摸上腰间的银剑,右手肘碰了碰艾尔。
艾尔点点头回应他,也警惕起来。
加西亚依旧兴奋,他的注意力全在路上。
他们开车在雾气里摸索,前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
她做贵妇打扮,站在迷雾中间,浓厚的雾气快要把她整个人吞没。
苍白如石膏砌成的脸,灰白的礼帽和披肩上有一些陈旧的蕾丝格纹点缀。
她左手提一柄灰黑色的旧伞,右肩上停了一只折翼的白孔雀,独眼中血丝遍布,它的叫声苦涩,干哑。
珍珠项链一圈圈垒在她的脖颈上,把她的脖子衬得像个又高又细的烟囱,看起来滑稽又怪异。
看到有人来访,她缓缓抬起头,苍白的石膏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她声音同样苦涩,像她的衣装一样破旧。
她拍拍灰扑扑的衣裙和旧阳伞,雾气从她口中涌出:“请救救我……不过要小心你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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