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不清的话语像爬在船舱墙壁上的黏腻生物,吱呀吱呀地游走。
鱼腥味,湖水的潮湿气自己藻类的腥臭味都在一瞬之间朝加西亚的口鼻袭来。
腐朽的墙板被一阵不明巨力掀飞,一个锡兵冲破门板,它的尖矛猛地刺进加西亚的身体。
整个世界在鼓动,游走,扭曲。
整个世界似乎变形成一堆麻绳团似的东西。
自己也像被压缩成微小的一点,然后被轻巧地扔进一个垃圾桶里。
这是怎么了?
加西亚的肺部仿佛被个什么东西灌进无数血似的液体,腥臭、浓稠,散发着令人恐惧的阴影气息。
他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这一次他的好奇心的确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教训。
他无力地挣扎,妄图从尖锐的矛尖上挣脱。
奋力、奋力、直至完全失力。
剧痛像水似的灌进身体,他感觉自己像个盛满痛苦的罐子。
在昏过去之前,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羊角人的影子。
它就站在狂乱锡兵高大身躯的背后。
那螺旋的羊角显得宽大无比,此刻正像恶魔的双翼一样,在身体两侧伸展地无比巨大。
双眼通红的锡兵狰狞的面孔还在眼前,那个羊角人的笑容像绿沼泽里的烂泥一样诡异。
加西亚再次苏醒的时候,躺在一张床上。
头顶晃着一串颇具异族风情的长串挂珠装饰品,透露出一种隐隐的古怪感。
加西亚的头很疼,身体还在麻痹。
总之就是浑身不自在。
他身体下压着洁白的床单,床单下是干而碎的芦苇草。又扎又硬的干草床把痛觉带给他,让他清醒了许多。
整个房间的排布和在旅店了住的那间很像,只是所有家具的颜色都变成了大理石一样的洁白。
他的床周围有着一圈带短烛台的白蜡烛,这让整个床看起来像个神秘的祭坛。
火苗微弱得要命,好似即将要熄灭。
他无法动弹,只能动用不太敏锐的听觉和触觉。
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
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摆设都苍白如灰沙似的,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形状却很像一个没有五官的怪人。
加西亚花了大概二十分钟也没弄清自己的处境。
身上被穿刺的地方没有痛觉呈现,那块儿地方就像从来没受到过伤害一样。
不过一切状态都还不错。
加西亚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并没有流失,除了身体动不了,他现在一切安好。
但要命的是,他弄不清楚现在的处境。
他一动,身体底下的干草就开始咿咿呀呀地响。同时火焰熄灭的尖锐声也从脚底传来,像是某种警示。
“别挣扎了。”
一个怪异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艘全身缠满水草、桅杆段折,舱内堆满死鱼的渔船。
“你不该来这里的。”
她虚弱地宣布:“不过你们死不了。”
赤足的小女孩仿佛无声的鬼魅一般出现在房间里。
她有着苍白的皮肤,呼之欲出的青色血管异常明显。她呼吸的声音很大,喉咙里像塞了咕咕噜噜的黏腻活物。
有声音一直在咕噜咕噜响。
“你阻止不了我的,我已经杀了她了。”
小女孩情绪没有什么起伏,轻飘飘地宣布。
“你不用挣扎了……我不想杀死你。”
加西亚用力转头去看小女孩,后者只是闭了闭眼,身上散发出浓浓的疲惫感。
她怪异地歪了歪头,瘦削的尖下巴摇了摇。
“待在这里会没事的。”
她话音刚落,就又如同一个鬼魅那样又不见了。
加西亚急得要命,他一句都听不懂。
他想解释但说不出话。
不要先入为主啊小妹妹,我可从来不关心你想干什么!更谈不上阻碍……
可是加西亚的心声没人听得到,他昏睡前喉咙里被灌进的浓稠血液已经凝固在整个胸腔里了。
那种东西很古怪,像活物一样攀附上他的声带。
质感像海带似的又黏腻又干硬,那种感觉非常难受。
此刻他没办法发出一点儿声音……
就在他苦恼的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来人双腿不利索地迈开,有声音在僵硬地咔咔作响。
他低下头,脸上有一对似笑非笑的绿色眼珠。
来人轻轻一笑,嘴角扯得很大:
“又见面了,我亲爱的客人。”
加西亚呜呜地挣扎,眼睛因愤怒而瞪得很大。
“别紧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他的整张脸和昨日初见时大不相同。
“我不想伤害你。”
他的脸又白又瘦,一副骨瘦如柴的苦相。
“我们也不会伤害你的朋友。”
他的眉毛变成歪歪扭扭的八字眉,紧紧蹙在一起。原本玫瑰色的光滑嘴唇变得又干又涩,翘得很高。
“只需要你们……只剩下你们了。”
他的颧骨也很高,像乌鸦盘旋不落的悬崖。
他走路时脚底还是完全没有声响。
刚才那声僵硬的咔咔声正是来自他头顶的双角。
“我的妹妹……相信你应该已经见过她了。”
那深红色羊角模样狰狞,让加西亚很难不去注意。
“诅咒……终将结束。”
他最后喃喃自语,声音像被湖水打湿的船只,摇摇晃晃地在湖面飘荡,寻不到能够停泊的码头。
有种很可怜的小兽似的呜咽声悄然响起。
加西亚无奈地闭上双眼……
……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的阿帕拉鹅谷底,那天夜晚的发生的事儿没有活人知道。
萤火纷纷点点,微弱的碎光在黑暗中犹如灯火,或许能为迷途的旅人带来些许慰藉。
但可惜没有旅人,甚至没有人。
不,并不是没有人,准确来说只是没有活人。
茂密的草丛间窜出一只斑鸠,它在昏暗夜色的掩映下,探着颈子,伸出一条细瘦如枯枝一样的腿,小心翼翼地尝试去渡过眼前的这条清浅的小河。
河的对面有一片深绿色的湖水,湖水中央有一栋高耸入云的灯塔。
相传那灯塔里住着河湾之神。
它没办法从这条河的上方飞越过去,或者说所有妄图悬空在这条小河上方的东西都会被一股不可抵抗的神秘魔力拖拽着下沉,在看似清浅的河床底被洁白的细沙与漩涡吞噬得无影无踪。
它深知这一切,它曾目睹那个【大家伙】消失在这里,它不得不分外小心。
它必须跨过这条河,这是它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或者奶奶的奶奶的奶奶的夙愿。
实际上它也不清楚那到底是爷爷还是奶奶,反正它也从没见过。
它从没见过老爸,它甚至没见过自己的老妈,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跨过那条河,它就再也不是只连一个遮风挡雨的小窝也做不成的普通斑鸠了。
那也意味着它不用沦落到和喜鹊抢窝了。
它回想起那对喜鹊夫妇的行径:它们总是提防自己,把自己视为强盗。
提防自己每日清晨的问候,提防自己殷切的帮助……
提防自己也就算了,它们甚至连邻居也不愿同自己做!
真是眼界狭窄的一对儿蠢货!
一只窝里睡不出两种鸟东西!
我怎么可能嫉妒你们的窝,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让鸟笑掉尾羽。
那对喜鹊夫妇的窝连一个像样的屋顶都没有,寒酸得像那两个邋遢巫师兄弟后院里的猪圈。
而它偶然见过三里外另一片树林里的房子,有着洁白的屋顶,大理石光泽的白墙,连院子里填充的砂砾都是洁白如雪的。
那才是真正诱人的东西,那才是向往的生活。
它想到这里,便激动起来,它心底想要的愿望更加强烈。
它要向湖湾之神祈求做窝的天赋。
做窝?不不。没那么低能。
应该是搭房子!
它想起那栋白房子坚硬的的砖石,美丽的硬砂砾,漂亮的白尖顶。
它不由得挥了挥自己孱弱的翅膀,沮丧地用鸟喙啄了啄羽毛。
我需要一双手臂,我要一双手臂!
我需要一双人类的手臂,这就足够了!
斑鸠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凉凉的河水,面对那片白色的河滩战战兢兢。
它还是决定换个方式,贸然渡河是个蠢主意。
它跳上高大橡木的树冠上,头顶有一个巨大的鸟窝,里头酣睡着另一对儿喜鹊夫妇。
斑鸠的小脑瓜子转了转,决定对那对鸟夫妇进行一次小小的、“不带恶意”的报复。
就当做替那对恶毒的喜鹊补偿我好了。
斑鸠没有一丝做贼的觉悟,更没有心虚。
它贼兮兮地跳上那只巨大的鸟窝,张开小巧的鸟喙。
一根一根扒开树枝和干泥,扒拉开一个不大的洞。
然后飞下去衔起一颗颗硬石子,一颗颗丢进喜鹊的洞里。
它得意地离去,翘了翘尾羽。
巡视一圈后,它还是决定回到河边。
“叮叮当当……”
一个包容万物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神迹,声音如同竖琴一般高洁优雅。
斑鸠把那当做神的预示,它迫不及待飞到河边,欣喜地发现沉静的河水竟然被河床底的细沙漩涡吞噬完全。
现在河道里没水,它很轻松地就跳了过去。
没有生命危险,没有阻碍,没有任何不好的预示。
斑鸠迫不及待地朝那座灯塔飞去,它用力振动翅膀,把一切恐惧与不安抛到脑后。
安全地抵达到那座灯塔的尖顶上,斑鸠搓了搓爪子,得意地整理羽毛。
它要体面地觐见河湾之神。
小心翼翼地、恭恭敬敬地蹦下去,跳上灯塔的窗台。
斑鸠很得意地闭着眼,不敢直视神明。
怎么没有动静?
“……啊,我亲爱的神明!”
“……您?啊——”
一声惊嚎过后,斑鸠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它差点跌下窗台,差点掉进绿湖中。
那是!那是?
它颤颤巍巍地缩在窗台的一个角落,几乎不敢再次睁眼。
它已经在求妈妈保佑自己了,虽然它从没见过妈妈。
灯塔中,一团血色的乱麻里,两只红山羊倒吊着。
四只蹄子被分别捆在不同的绳索上,地面积了一大滩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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