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整个城镇都被笼罩在这片灰色之中透不过气。
我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俯身从井中打起一桶清水，清凉井水溅到手腕上，却浇不灭心头的烦躁。
药圃刚浇到一半，前厅忽然传来隐约的对话声。我动作一顿，这个时辰慕大夫应当还没起床，心中有些好奇，放下水瓢蹑手蹑脚的向前厅走去。刚到院门，一道带笑的男声传入耳中。
“含秋，今日我们去西市置办些行头可好？”
原来是陆大人，也不知道伤口好些了没有。等等...
含秋...？
突然心脏猛地一疼，仿佛是被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一般，手指无意识的抠住了门框，木刺扎进皮肉也毫无察觉，耳朵死死的捕捉着里头的动静。
“都听你的。”
慕大夫的嗓音柔的像一汪清水，我从未听过她用这样的语调跟别人说话。唇间弥漫开铁锈的味道，这才发觉下唇被咬破了。
快走...不该听的...
心底想要逃离，可双腿却如生了根一般，竟一步也挪不动。更可怕的是，它们开始自作主张的向前厅迈去。
不！别过去！
“小蚯蚓？！”
陆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自动忽略掉他的眼神，目光死死的盯向他的怀中。慕含秋倚在他的肩头，双颊绯红发丝微乱，那双总是清冷的琥珀色眸子此刻正含着水雾，甚至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羞涩。
指甲早已深深刺入掌心，可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机械般的响起：“慕大夫...你们这是？”
她轻轻的从陆扬怀中抽身，眸子低垂：“丘依依，我和陆扬...就是你看的这样。”
——丘依依。
她叫我丘依依。
是啊，我不过是个伙计罢了，凭什么以为自己在慕含秋心里会有什么特别？
我抬眸看向眼前那人：陆扬身姿挺拔，眉清目秀，家世显赫，年纪轻轻便坐稳了妖案司主事之位。而我呢？一条刚化形的蚯蚓，没本事没背景，连药圃都看顾不力的废物...
这样的我...拿什么跟他比？
心底发酸，我拼命扯起嘴角，漏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眶不受控的发烫，是该说“百年好合”还是“恭喜”？
“我不同意！”
这句话像利刃一般剖开了自己的心脏，我惊恐的想捂住嘴，可是身体并没有反应，反而接二连三的开始剖白，把藏在心底的秘密都摆在她面前：“慕含秋！我喜欢你！我不同意你们...”
“你在说什么？”
她凌冽的声音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我所有的幻想：“你以为你是谁？”
“你明明...明明是喜欢我的！”我狼狈的喊出声，声音嘶哑的不像自己。
停下，快停下啊...
“呵，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指尖无力从那渗血的掌心滑落。是啊，我有什么资格？任由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丘依依。”她冰冷的眸子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你是妖，我是人；你是伙计，我是掌柜；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怎么会喜欢上你？”
慕含秋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将我剥的体无完肤，我浑身发颤，仿佛赤身**的站在冰天雪地中一般。
陆扬一个眼神都没投向我，只是温柔的牵起她的手，那抹青色的身影转身离去......
“不！！！”
丘依依大叫一声，从腐叶土中惊醒，胸腔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身下的土壤。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晒进来，药圃里的还魂草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没有陆扬，没有冰冷的质问，只有清晨的鸟鸣。
是梦...
丘依依颤抖的摸了摸脸颊，指尖沾上未干的泪痕，心脏仍然像被捏住一般隐隐作痛。梦中那句：“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她蜷缩起来失魂落魄的埋在膝盖里。
“大清早的嚎什么？”慕含秋的声音从二楼飘下。
丘依依浑身一僵，推开厢房仰头迎向那人的眸子，琥珀的眸子还带着些许困倦，但却没有梦中那样的冰冷。
“我...”丘依依嗓子哑的厉害：“做了个恶梦...”
“梦见我死了？”
小蚯蚓双唇抿成一条细线，眼神飘忽的躲开那探寻的目光：“没、没有...”
慕含秋人指尖轻轻敲打着窗棂，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那怎么哭成这样？”
丘依依慌忙抹了把脸，低着头不敢看她。
“扰人清梦。”她故意拖长音调：“罚你去西市买芝麻烧饼，要刚出炉的。”
“我这就去！”
小蚯蚓逃一样的快步走出院门，慕含秋望着那人魂不守舍的背影挑了挑眉梢......
晨光斜照在桌案上，丘依依盯着只咬了一口的烧饼，指尖摩挲着那道光影。
“慕大夫...今日我想请假。”
慕含秋微微一愣，这是小蚯蚓来慕氏药馆之后第一次主动请假。
“生病了？”
“没...”丘依依垂下了脑袋，声音闷闷的：“有点私事。”
慕含秋看着那人发红的耳尖，装作随意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丘依依猛地抬头，慌乱的摆了摆手。
“准你半日，酉时前回来。”慕含秋慢条斯理的搅着白粥，拖长声调道：“不然不给你留门。”
小蚯蚓点头如捣蒜，扔下手中的烧饼，逃也似得冲出了大门。慕含秋望着那仓促的背影，从柜中摸出一个印着麻雀图案的小布包，曲指轻敲桌案——三长两短。
没过多久，一道灰色的身影从慕氏药馆飞出......
西市的喧闹声推着丘依依往前走，她站在【壳里有乾坤】的摊位前，犹豫片刻敲了敲摊位的木桌。
“呀！小蚯蚓！”米白色衣衫的女子回过头来：“稀客啊~”
丘依依咬了咬下唇：“十八，我好像生病了...”
蜗十八兴致缺缺的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在药馆当伙计吗，找慕大夫看看呗。”
“不行！”丘依依急的叫了一声，耳朵瞬间烧红：“这个病...不能让她知道。”
蜗十八脑袋上的两根触角突然伸的笔直，看着好友那发红的耳朵：“我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她突然凑近几分：“快快快！说来听听！”
丘依依看了看尽在眼前的触角，手指不自觉的搅了搅衣角：“你不能跟别人说...”
“放心啦。我虽然贩卖情报，但是我可是有职业操守的！”
“我、我好像喜欢上慕大夫了。”丘依依四下瞟了瞟压低声音说道。
“砰！”
蜗十八激动得撞上了招牌，双手捂着脑袋，眸子发亮：“你眼光不错啊！”
“怎么办...”丘依依把发烫的脸颊埋进手心。
“跟她袒露心意！”蜗十八挥舞着小拳头兴奋的说：“趁她配药的时候从后面抱住她！或者在她洗澡的时候...”
“绝对不行！”丘依依吓得粘液不自觉分泌：“她会把我做成蚯蚓干的！！”
蜗十八忽然正经起来：“你都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小蚯蚓望着药馆的方向，眸子暗了暗：“她是人，我是妖...”
“哈！”蜗十八激动的道：“你数数长明城多少半妖？不都是人妖恋的结晶？”
“可她是我掌柜...”
“哎哟！咱们妖怪什么时候讲这么多身份尊卑了？”
丘依依声音越来越小：“可我们...都是女子...况且她那么厉害，我...”
蜗十八忽然神秘兮兮的说：“蝴蝶谷的两位谷主，不也都是女子？人家恩恩爱爱几百年。”
“傻不傻。”蜗十八轻轻拍了拍小蚯蚓的手背：“感情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我...我只是觉得...”丘依依头越垂越低：“会不会是朝夕相处，让我产生了错觉...”
“那我问你，你对别人动过心吗？”
丘依依连连摇头。
“好！”蜗十八猛地一拍桌子：“我有个绝妙的注意！”
“什...？”
“相！亲！”话音未落，蜗十八已经利落的收起摊位，她从壳里掏出一本烫金名册“啪”的拍到丘依依眼前。
“一号：鲤鱼妖。护城河公务员，铁饭碗！能吐彩虹泡泡浪漫得很，不过记性不太好。”
“等等，这...”
蜗十八继续翻页：“二号：蚂蚁妖阿搬。你的老熟人，六条胳膊干活利索。”
“这都什么跟什么！”丘依依慌忙按住名册，脸颊烧的通红。
“实践出真知！”蜗十八已经打包好全部家当拉着她就走：“今晚申时三刻，醉仙居二楼雅座，一号选手等着你！”
“等等！我还没——”
蜗十八忽然凑近，眸子里浮现出危险的神色：“再啰嗦我就告诉慕大夫，某条蚯蚓暗恋她！”
丘依依瞬间僵住，像是被晒干了一般。
夕阳西下，蜗牛妖拽着蚯蚓妖穿过熙攘的街道。她们没注意到，一只灰色麻雀从摊位旁的树枝上飞起，悄悄的跟了上来。
小剧场：
“慕大夫...”丘依依攥着扫把看着眼前挡路的人。
慕大夫挑着小蚯蚓的下巴道：“不，叫我含秋。”
丘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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