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已是难事,农活本身就是体力活,不出半个时辰,已经有不少女郎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大豆似的汗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滴,根本无暇顾及姿态。
负责后厨的人在这时送来新鲜采摘的水果和冰冰凉凉的大麦茶,舒缓疲倦和热意。
经由裴冉珠的口楚牡丹才知,负责后厨的也非一件容易事。不仅要去采摘瓜果蔬菜、施肥浇水,还需要及时给第一战线的人员送来物资,保证任务的完成,当然她们还得准备午饭。
她一番话下,众人见嫡出的公主都在老老实实干活,上树摘果,护送物资,嘴里的那点埋怨渐渐藏进了肚子里。若实在要找一个人的错处,自然是裴渊。
可裴渊不仅仅是身份贵重的高阳嗣王,现下也是她们的夫子。尊敬夫子的道理,是打小落在每个人心上的。但腰背传来的酸痛,笨重如灌铅的双腿,快要抬不起来的双手,很难让她们心里不暗暗抱怨,但也只有一两句话,很快因着尊师重道训诫而感到羞愧,收起了心思。
女郎们并非从来没有经过训练,君子六艺中包含了骑射,她们当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再来一遍,体力上多少有些跟不上。
休息一会儿后,女郎们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开始劳作。
阿瑶能体谅女郎们的娇气,不管她们停停歇歇。等日头晒得毒了些,不少女郎直接躲进了树荫下,既怕脸被晒黑,也是身体过累,不愿意再干活。阿瑶只得睁一眼,闭一只眼。
怀着满腔好奇心,体力充沛的楚牡丹倒是能坚持得稍微久些,但也架不住体力的消耗,扛不住秋老虎的猛烈。等她休息时,只余下不肯服输的郑婉晴,让人不知她这般较劲是为何。
楚牡丹捶了捶酸疼的腰,突然很想念阿荷。好不容易把身子直起来,她麻溜的找个树荫下躺着,舒缓为收割稻谷而一直保持蜷缩状态的腰。
“你倒是好,这里身份你最尊贵,众人都得看你的脸色。”郑婉晴摘下帷帽扇着风,在楚牡丹身边坐下,忍不住埋怨起来,她低头去看就算是带了手套的手还是磨破了皮,心里更是气恼:“你惦记着你那点乐子,全然不顾我们的死活,到后头什么好处都是你的。”
说话的阴阳怪调,全然不是平时大度娴雅的才女模样。
楚牡丹没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翘着二郎腿,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侧目看了眼郑婉晴道:“郑二,你这会儿不装了?平时不是最爱装模作样,到了这里是被打回原形吗?”
她早在郑婉晴手上吃过亏,对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性子早已经了解,平日里才会看她格外的不顺眼。
“少跟我说这些废话。”郑婉晴说起话来也不客气,直接道:“下午的时候你不要再下地,其余人我会说好。”
楚牡丹翻个身,趴在地上,双手捧着脸,朝着郑婉晴笑了笑:“你觉得你说的话,我会听吗?”
“你!”郑婉晴本还要说什么,看到贺景鸿拿着几个柿子,朝她们走来,她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楚牡丹见她变脸之快,愈发不喜。她倒是没看到贺景鸿来,侧到一边去,准备闭目养神。
“姲姲,树上刚摘下来的柿子要不要尝一尝?”贺景鸿在楚牡丹跟前蹲下,露出两颗虎牙,满是笑意的看着她。
为了方便,郎君们今日穿得都是农夫下田时方便干活的短胯袍,贺景鸿模样清隽,褐色短胯袍穿在他的身上,也是朝气满满的少年郎君,不由让人想要亲近。
附近的女郎们看到贺景鸿独独找上楚牡丹一眼,眼里稍多含着羡慕。贺景鸿虽不及裴渊家世、长相、才学,但人家好歹是丞相嫡孙,他的模样放在眼群众也是打眼的。
“楚女郎就是不一样,喜交朋友。”郑婉晴浅浅一笑,明眼人还是能听出她话语中的讥讽,例如旁边的袁白露。
楚牡丹权当没听见,她爬起身来,盘腿坐好,从贺景鸿手中拿了一个软乎乎的柿子,剥开薄薄的一层皮,再咬上一口。柿子已经完全熟了,没有半点涩意,十分顺滑的入了口,软嫩而甜腻。
“你那边如何?”楚牡丹问道。
贺景鸿盘腿坐下,压根不在意旁人的眼神,他也剥了一个柿子,味道确实很不错:“还行,是个能锻炼的好法子。”
每一组只有一头牛可供使用,为了能提高速度,贺景鸿和武陵郡王用了两种脱粒的法子。贺景鸿习武,直接手工击打,费力是费力了些,好歹效果还不错;武陵郡王则是用牛拉石磙来回碾压,看起来轻松些,但牛显然不是那么听他的话,大半个上午过去,累得也是气喘吁吁。
两人方提到武陵郡王,就见他用衣服兜着果子急匆匆跑来,忽视众人,奔向袁白露:“白露,你快尝尝,这些都是我上树摘的,有柿子,有梨,还有石榴。”武陵郡王跟献宝似的。
袁白露朝他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心里的那点虚荣心被很好的满足:“多谢郡王。”她从中挑了一个柿子,递给了身边落单的郑婉晴。
郑婉晴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我对柿子过敏,不好意思”,然后起身离去。
武陵郡王一把将柿子拿了回来,殷勤的剥起皮来:“你给她作甚,一天到晚装模作样,心里则是一肚子坏水。”
楚牡丹听着对武陵郡王竖起了大拇指,看来武陵郡王还是不太蠢的。
*
到了午膳时,众人汇集在一个大厅内,各组分坐在各组的桌子上,饭菜自然由负责后厨的小伙伴做,至于水平,相差不多,熟没熟的,都叫人有些不放心。但一个上午体力的消耗,已经让她们挑不起来,仿佛能饱餐一顿就算是不错了。
“早间可能我没有把话跟大家说明,在丽水庄上待的三日,大家的课业是将所负责的稻田进行收割、脱粒、扬壳,未完成的小组视作授衣假前的旬试不合格,大家应该知道旬试不合格会影响结业。郎君的结业会影响入仕,女郎则是会延迟结业,影响些脸面问题。”
女郎的脸面不仅仅事关到自家,还会影响相看夫家,自然不是小问题。
未从国子监完成结业,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可以视为才学、礼节等方面的不合格。时下对女子的学识要求并不低,皇帝更是大力倡导提高女子的学识,而不是做一名无知妇孺。作为京都的贵女们,家中的长辈自然更加严格相待,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将人送入国子监求学。
随着裴渊的话音落下,大厅内一片哀声,但裴渊的身份摆在那里,当他如同严师般冷冷扫视一圈,顿时鸦雀无声。
用完午膳,大伙儿先回各自的屋子午睡,下午的劳作自然是不可能顶着大太阳进行。
裴冉珠和梁浅音本想和楚牡丹说几句,转头一看,前一瞬还在翻滚的,叫嚷着腰疼,腿疼的小姐妹,此刻已经入睡。两人相视一笑,也躺下睡午觉。
等到下午太阳没那么毒了,楚牡丹拒绝完两位好友的交换,才准备去稻田继续干活。
*
她到田间小道时,郑婉晴和袁白露已经先一步到了,贺景鸿和武陵郡王两人也在。
“这会儿我们过去也没甚事可做,还不如先帮你们割稻谷,再把它们运到晾晒的空地去。”贺景鸿已经从农户那里要来了一套装备,不过他没有带帷帽。
楚牡丹眉头一挑,觉得是个不错的好主意:“等我们这边忙完,也好早些去帮你们。”
武陵郡王却不是这么认为,他是来帮袁白露干活的。
“这些不是一个人的活,是我们所有人的事。如果武陵郡王觉得一个人即可以包揽袁女郎的活,也能将脱粒一事做好,这话就当我没说。”贺景鸿不惯着他,也懒得理会他想献殷情的想法。
“郡王,我能做的。”袁白露那敢应下,忙劝武陵郡王,就怕他给自己添麻烦。但面上袁白露很是感激的朝武陵郡王笑了笑,并谢了他的体谅。
不过,有了贺景鸿的话,几人决定先把稻田里的稻谷收割完,再去进行脱粒,这样效率能高一些。其余小组看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也跟着学了起来。
临近傍晚,两分地的稻田已经倒下大半。大片的晚霞落入金黄色的稻田中,一阵微风拂面而来,楚牡丹撑着腰直起身子,将帷帽取下扇风,散乱下来的发丝随风飘舞,但她此刻哪里顾得上得不得体,用沾了泥土的袖子擦去额间的汗水,然后把帷帽随手一丢,打算一鼓作气把活干完。
“郑二,你的手......”
身后突然传来武陵郡王的声音,楚牡丹偏头看过去,发现郑婉晴的手被割伤了,鲜血顺着她的手背流了下来,滴答在黄黑的泥土上,她连忙朝着不远处的女史大喊道:“阿瑶女史,阿瑶女史,郑二的手被割伤了,快些寻来郎中。”
阿瑶听到楚牡丹的话,看到她那边骚动,立即离开稻田赶往住处寻郎中。
不等郎中来,楚牡丹用怀中的帕子先替郑婉晴包扎好手,然后让袁白露先送她回去。
五个人走掉两个人,下午还未把收割好的稻谷进行脱粒,这会儿天色逐渐暗下来,三人决定索性先把这边的活干完。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乡间的田野上也只余下她们三人结伴而行。
好在路不远,走上一盏茶的功就能到。只是不待她们有片刻休息,一个接一个坏消息传来。不仅仅是郑婉晴受了伤,长平郡主也在收果子的时候扭到了脚,当天晚上袁白露因为过热而呕吐,导致发烧。也就是说一组八人,直接倒下去三个人。余下的五人不仅得把剩下的稻谷处理完,还得收果子、做饭菜。
楚牡丹和梁浅音脸上透着无奈,裴冉珠却觉得这三人是故意为之。
不管如何,课业还是得继续下去,且裴渊已经发过话,他不管过程如何,要的是结果。
*
翌日,楚牡丹与两位郎君继续负责稻田,梁浅音和裴冉珠依旧在后厨。
好在昨日把稻谷都收割完,今天只要脱粒就行。在贺景鸿和楚牡丹的统一下,武陵郡王被迫把牛给了楚牡丹,他则跟着贺景鸿一起手工击打稻穗,将一颗颗饱满的谷子从稻穗上剥离。
三个人合作倒也算愉快,除了武陵郡王偶尔会抱怨几句。
直至夜幕降临,三人已是疲惫不堪,楚牡丹尚还能好些。下午时,她主要负责晾晒稻谷,每隔半个时辰将它们翻一遍,以保证所有的谷子都能得到太阳的照晒,好方便明日去壳。
晚饭草草结束后,楚牡丹已经没了昨日的精力,戴了手套的手上还起了泡,本来想让郎中帮她挑破,上了药再睡,哪知一靠近床,她直接睡了过去。
好在梁浅音心细,记得这件事,帮她叫来郎中挑拨水泡,给她上好药。
*
这场游学终于在所有人疲惫不堪的身体下,迎来了最后一天。两馆学子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来时路上的欢喜和新奇。
也不知是谁在学子中传出若是任务没有完成,则会继续被留在庄子上,直至课业完成方可回城。
此话一经传出,没人去寻找真相如何,只想快些把活干完,免得被留下继续受苦。
而楚牡丹这一组,只剩下扬壳,把晾晒过的稻谷用飏扇去除糠秕,再进行反复晾晒之后,就可以去皮。但为了不让并不精通此道的学子们浪费粮食,裴渊并未让学子们学习此步骤。
楚牡丹摇着飏扇,贺景鸿将晒了一个上午的稻谷收集在一堆,武陵郡王用竹编的畚箕盛入稻谷再倒入飏扇中,三人有条不紊的合作着。
梁浅音和裴冉珠端来切好的西瓜,三人休息一会儿,一块一块的吃了起来,又聊了些趣事,一阵欢声笑语。
站在斜坡上的裴渊和昨日无聊寻来丽水庄的宫恒志正看着那五位少年郎君和女郎们。
“你这位小青梅还真挺有意思的,被千般宠爱养大的女郎,竟然半点苦都不曾喊上一句,还一副乐在其中,干什么都有劲的样子。”宫恒志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楚牡丹,目光也不难注意到一旁的裴冉珠,这位嫡出的公主也让他很意外,不是吗?
还以为是刁蛮公主一位,现下看来倒有几分纯真,还有些傻得可爱。
“你若是为了那些事迁怒于她,我反而觉得她也是受害者。父母辈的恩怨,她比你还要小上五岁,能懂什么?”
宫恒志是裴渊好友,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可言,他们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甚至比对方还要了解对方。
就如此刻宫恒志对裴渊说的这些话,很能知道如何戳中他的心窝子。
“我听太子殿下说,你打算给她另外再挑选一位夫婿。那位贺家郎君看起来挺不错的。”
裴渊终于有了回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无聊的话,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宫恒志对他怒意全然不在意,依旧嬉皮笑脸,手搭上裴渊的肩头:“兄弟,我是告诉你,以后别悔在这张嘴上。”
裴渊直接甩他的手,转身离去。
宫恒志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就因为兄弟,他更乐得看一出好戏。
*
未到傍晚,楚牡丹一组的活已经全部完成,她简单洗了一个澡,高高兴兴地去找裴渊炫耀。
当她发现裴渊住在主屋时,脸上的小表情很是丰富。
主屋是丽水庄用来招待东家的,有楚牡丹的书信以及信物,裴渊很顺利的入住。
他透过窗户看到楚牡丹脸上的表情时,嘴角扬起一丝不经意的笑。在楚牡丹发现他时,笑意很快收敛下去,又成了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
“还是二哥哥会享受啊!”楚牡丹忍不住阴阳怪气,她走进里屋,在入座之前还是先朝裴渊行了礼:“不像我们,得受某个人的威胁。”
“你们课业都完成了?”裴渊淡淡道。
楚牡丹下颚微扬,很是得意:“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读书是不行了些,但不代表我其他的不行啊!”
“这倒是,不如楚女郎留在这里如何?”裴渊手中的书翻了页,右手撑着下颚,目光仍旧落在书上,语气却调侃。
楚牡丹愣了,眼睛眨巴眨巴,一下跳了起来,走到书案前:“你什么意思?我课业都完成了,你还想罚我?”
裴渊微垂的眼睑看到落在书案上,那双平日里细嫩无比的手上落着细细的伤痕,虎口处还有被挑拨的水泡落下伤口,心不知为何一紧,言语中仍是揶揄:“我是看楚女郎精通此道,不留此处发挥自己的特长,为这些农户感到可惜而已。”
楚牡丹这回算是听明白了,裴渊在戏弄她,她瞪了裴渊一眼,看到旁边摆着一副围棋,脱去鞋子,盘腿坐在棋盘前:“哼,就仗着自己是博士,整日在我这里耀武扬威。你最好别有把柄落到我手里,不然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裴渊听着这毫无威胁力的话,从书案的抽屉中取出一瓶药,走棋盘跟前,在楚牡丹的身侧坐下:“我为人端正,倒是不知楚女郎如何能挑出我的错处来。”话说着,他抓起楚牡丹的手腕:“放好。”
楚牡丹“嘁”了一声,手还是老实摊开,由着他为自己上药。冰冰凉凉的药涂在伤口上,免不得有些疼。她下意识的缩手,裴渊看了她一眼,轻轻给她吹了吹。
那一点不安分的小心思又开始从心口蔓延处,扑通扑通的不听使唤的加速跳动着。
楚牡丹身子往后移了移,努力保持着距离,害怕裴渊听到不该听的。
她才不想让裴渊知道。
“你跟贺家郎君很熟?”裴渊似是不经意问道。
楚牡丹点了点头:“我们一见如故,他人挺好的,这几日对我也很照顾,要不是他,我这手上的伤只怕药更重。”
裴渊淡淡应了一声,随后道:“贺家是百年世家,人口虽然庞杂,好歹教养摆在那里。”
楚牡丹对此也表示认同,然后她就被裴渊按疼了。
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干嘛呀!不给我涂就不涂呗,还这般用力。”楚牡丹抱着手吹了吹,嘴里嘟囔着,表达对裴渊的不满。
裴渊没再理会她,只道他还有事要忙,让楚牡丹快些离去。
在楚牡丹眼里裴渊本就奇奇怪怪的讨人厌,这会儿变了态度也不觉得他有不对的地方,朝他“哼哼”两声,转身离去,去旁处寻乐子。
*
为期三天的游学算是完成了,在晚膳时,裴渊表示七天后的旬试会考此次游学所学到的农学知识。
“裴博士,你不是说此次游学所完成的任务就是旬试吗?”梁浅音在好友胁迫下,站起来问了这个问题。
当然她也是问出了所有学子心里的问题。
“我说的是,如果此次任务完不成你们的旬试直接视为不合格,但所有人都完成了,自然没有不合格一说法。旬试当然照常进行。”裴渊不紧不慢道。
楚牡丹再一次为裴渊的“厚颜无耻”叹服:“裴博士,学子甘拜下风。”她站起身朝裴渊行了作揖礼。
但裴渊玩文字游戏的态度,引起一些学子的不满,贺景鸿站起来先向裴渊行了作揖礼,然后道:“裴博士,您话既然如此说,学子就有些不明白为何要安排此次的游学,难不成就是为了让我们吃吃苦头?”
他的话说中了学子们心里的想法,纷纷表示赞同。
贺景鸿又继续道:“若是为了分辨五谷,大可在集市上买来五谷教我们分辨不就可以了?若是为了让我们懂得粮食来之不易,可天下事哪有容易的事?行军打仗是苦,寒窗苦读十年也是苦。”
“博士,我也不懂。我是女郎,根本就不会入朝为官,庄稼人如何辛苦,粮食如何来之不易,我又不能更改。”一位女郎也站了起来。
裴渊浅浅一笑,他还以为这群学子不会提问,这会儿能问出来他还有些许欣慰,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问了第一个问题:“这就是你们在此次游学中学到的东西?”
“博士难道不就是想让我们懂得庄稼人之不易,粮食之珍贵吗?”贺景鸿道。
裴渊不置可否,眉头微微一挑,扫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眼里带着一丝轻笑,开启他的问题:“可有人曾问过二分地是实的,还是虚的?二分地能产多少粮食,够多少人的口粮,又能维持多久。”
“再者,整个丽水庄有多少亩地,多少亩地用作种植粮食,今年的产量与去年的相比有没有差别?够不够整个庄子的人和东家的口粮。若是足够,是拿到市面上去卖,还是当做存粮。如果是去卖,又能卖得多少钱一斤?卖的米粮中有多少是一等米,多少是次等米。”
“问题先在此打住。我们回到贺景鸿学子所提到的行军打仗。我们都知道行军打仗不可缺少粮食,那么一千将士一个月需要多少口粮,一千将士镇守一座城池一个月又需要多少口粮。朝廷如何拨粮,是稻谷,还是小麦,亦或是稷。”
“所以这次的游学到底是你们有所学,还是没有所学?在国子监时,尚且有夫子引领。入了朝堂呢?去了地方为官呢?上了战场呢?难不成你们这些从国子监结业,步入官场的郎君们只会一句孔夫子曰?”
贺景鸿被震慑住,裴渊所问之话,他哑口无言,到底是他看轻了裴渊。但他为人坦荡,直接朝裴渊行了作揖礼:“是学子愚钝,多谢博士教导。”
裴渊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转向了那位提问的女郎,清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认识一位羌族人,在他的带领下,我曾与他的族人生活过一段时间,他们的房屋中有两根顶梁柱是从同一棵树上锯下来的。一根叫做男柱,一个根做女柱。男柱代表着家中的兄弟,是树干底部稍微粗壮的一部分,女柱则是稍微高一点的部分。在他们眼里男女是为一体,只是分工不同。女郎们负责让一个家族美好繁茂,郎君们则负责家族的根基稳固。”
“你可知我在说什么?”裴渊问向她。
女郎诚实摇了头。
裴渊继续道:“在丽水庄里可你曾见过不需要干活的女郎,或是不需要干活的郎君?无论是在外忙活了一天的郎君,还是在家中忙碌的一天的女郎,他们可曾相互觉得彼此所做之事不重要?”
“女郎虽不能入朝为官,但女郎要为人妇,为人母。为人妇是担当起整个家族的庶务,以保证郎君后方无忧;为人母是教育子女,不让子女走上偏路。而无论是为人妇,还是为人母,女郎首先得先是自己。”
“习得知识,增长见识都是为了自己。或许当下的女郎们能发挥长处的地方更多是在后宅之中,但不代表着以后朝堂之上不能有女郎的身影,所以为何要否认自己,为何要认为自己不该同郎君们习得一样的学识?”
女郎听完自觉羞愧,朝裴渊行作揖礼:“博士,是学子见识不足。”
原本这几日对裴渊心生怨念的郎君和女郎们此刻对他再一次升起浓浓的敬佩之意,连带着暗暗不再倾慕裴渊的女郎们,纷纷忘却那些不愉快,满心想着这世间若是能寻得高阳嗣王这般郎君,此生足以。
楚牡丹很是干脆的给自己和裴渊一人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要敬他。
“裴博士,我敬你,从前我也是这般想,觉得女郎反正不会入朝为官懂得那么多干嘛,如今我不这般想了,我要好好学习。”楚牡丹冲他挑了挑眉,示意他端起酒杯,不要拂了她的面子。
裴渊不由想起眼前这个人喝醉酒时的醉鬼模样,举着举杯与她碰杯时,用着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你要是敢一口干下去,明日就不用回城,在这里再待上十天半个月再说。”
楚牡丹朝他莞尔一笑,然后直接干了,其他学子也纷纷跟上前要敬裴渊。楚牡丹趁着这个时候,麻溜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被围困的裴渊,一脸的幸灾乐祸。
裴渊酒量一般,如何招架得住两馆学子,再看那罪魁祸首,已经与她两位好姐妹,以及新加入的贺景鸿在一旁细细品着庄子上酿制出来的米酒。
好在宫恒志来得及时,替裴渊挡上。裴渊也毫不客气的将好友推出去,顺拐着拎起楚牡丹出了大堂。
楚牡丹呼叫姐妹相助,梁浅音当做没看到,裴冉珠不仅朝她笑了笑,还拦下贺景鸿。
“你去也没用,不过是多一个挨训,倒不如让姲姲一个感受高阳堂兄的暴风雨就是。”
*
被裴渊拽出去的楚牡丹一路被拉到了山坡上,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只有半空中的一轮明月和漫天的星星发出清冷的光,与裴渊手中的灯笼照亮着隐约可见的路。
丽水庄是实实在在在乡下,万万不及京都城里的繁华与热闹。这会儿忙碌了一整天的庄稼人都已经在家中用饭,然后早早洗漱上床,继续明日的劳作。
“二哥哥,我又哪里不对了?”楚牡丹另外一只手上还抓着一壶酒,不等她甩开抓着她的手,裴渊已经先一步放下。
“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裴渊一时也不清楚为何自己要把她拉出去,索性席地而坐,他也被灌了好几杯米酒下肚,头闷得很。
农家的米酒不及市面上酿制的酒有味道,但它味道纯且正宗,后劲也强。
楚牡丹直接站到裴渊的面前,把酒壶丢进他怀里,俯视着他:“你的话我何时听过了?况且我也就喝了两小杯。”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裴渊听着她话有些无语,楚牡丹确实不曾听过他的话,除非是不得以。
“二哥哥,其实你问的那些问题,我基本上都答得出来。”楚牡丹觉得头变得有些笨重起来,一个踉跄险些往后倒入,好在裴渊眼疾手快,将她拉住,人也顺势倒入他的怀中。
冷梅的香味混杂着米酒的香,有种说不出来的好闻的味道。
“我问过管事的,二分地可以产两百斤粮食,但这是收成最好的时候才可以达到的高产,平时万万不足,能有一百斤粮食已经算是不容易。还得防虫害、水患、干旱等等。而丽水庄的总共有六十八亩九分稻田,每年能生产出来的粮有,有”
酒劲开始上来,楚牡丹垂着头掰着手指,发现脑子完全转不过来,她颇感委屈的抬起头看向裴渊,嘟囔着:“二哥哥,我算不出来,我好笨哦!”
裴渊轻扶着她的腰,垂下眼睑,与半跪在他怀中的女郎对上视线,因着醉了酒,她眸中含雾,没有婢女在身侧伺候,平日里严丝不苟的发髻碎发散乱下来,发簪也是歪歪扭扭。经过几日的农作,女郎脸上的粉嫩已经不如先前,唇瓣却是一如既往的饱满多汁。
他覆在腰间的手捏了捏她的软肉,上次生病瘦下去的肉,不待养回来,又被这几日消耗干净,也不知她在逞强什么,好在是没有生病。
他不由又想,明日回去他指定会被祖母训斥。
“你本来就笨。”
楚牡丹对于他的话很是不满,身子挺直了些,抬手抱住裴渊的头,然后用力一砸,以头打头,清脆一声响。
然后,某人疼哭了,某人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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