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内,意绾居中。
浓郁的药味已经充斥在整个阁楼中,一碗接一碗的参汤为楚牡丹续命,郎中的银针快要将她身上扎满,她却没有半点反应。
郎中已经急得满头是汗,十根指头已经被他扎了一遍,却仍然不见床上的女郎有反应。
“再来一碗。”
不等阿荷上手,裴渊已经将熬好的参汤用碗接满,送到不省人事的女郎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搀扶她起来,拥在他的怀中,将参汤一点一点的灌进去,再用衣袖擦去,根本顾不到其他的东西。
等参汤被灌下,郎中擦去满头的汗水,用银针按着女郎的指尖一个接着一个扎过去。因为身体本能对痛觉的感触,在没有意识之下,女郎的身子不由抖动着。当郎中扎完右手,再扎左手时,可算是在扎到食指时,被他挤出来一小滴血,他松了口气。
“第一关算是渡过去了。”
他把女郎身上的银针一一取下,放回银针包中,然后对坐在床边为女郎细心盖被子的裴渊拱了拱手,道:“女郎等会儿肯定会反复发烧,且随时会出现呼吸急促、全身各个部位的疼痛以及恶心或者呕吐,因着这些情况是在她无意识的情况下发生的,所以她身边万万离不得人,夜间得轮流守夜,参汤也不能断。”
“她什么时候能醒?”裴渊的声音冷冽得可怕。
郎中恭敬道:“且等女郎过了这第二关,能有意识再说吧。”说完此话,他去到一边将药方写出来,再交由阿荷去拿药。
“秋落去吧。”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荣庆太妃吩咐道。
阿荷把药方递给了秋落,然后跪到了荣庆太妃跟前,将今日在恒安侯府发生的事全部说一遍,包括楚牡丹遇到谁,说了什么话,发生了什么事,阿荷不敢落下半点。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内室安静得能听见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的声音。
来自荣庆太妃和裴渊的压迫感由他们自身散开来,金嬷嬷和郎中跪在地上。
暴怒之下是压抑的,是寂静无声的。
良久,裴渊开了口:“祖母。”
荣庆太妃懂他的意思:“这件事你来办吧。”
*
而在此时,秦王府正厅外的院子里,长平县主、郑婉晴以及勇毅侯世子皆跪在雨中,王府护卫站在檐廊下看守着他们。
不远处的大门外,另一队王府护卫守在大门口,面对着来接人的安宁郡主、怀庆国公夫人郑桑氏和勇毅侯夫人,王府的管事裴节不卑不亢。
“还请几位贵人先回去,奴家王爷进宫去了。”
言下之意,你们要人进宫去要,秦王府没人。
“裴管事,你这是何意?难不成皇兄还打算对自家外甥女动刑?”安宁郡主道。
“奴自是不敢。”裴节淡然得很:“但奴家王爷在进宫之前,与奴说了一句话:动了秦王府的女郎,就算不能扒掉他们身上的皮,也得打断他们的一条腿。”
言尽于此,裴节做了送客的手势。
“行,既然这样本宫就去宫中向皇兄讨人。”安宁郡主气呼呼离去,郑桑氏和勇毅侯夫人见此也不得不随她一道离去。
*
临近傍晚,楚牡丹无意识呕吐两次之后,她开始发热。一碗接着一碗的参汤下去,郎中为她扎针,折腾至半夜才退了烧。
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荣庆太妃在秦王和裴渊兄弟俩的劝阻下回了青玉阁歇息,裴渊也让其余人一并回去休息,而他今日在这里守夜。
翌日早朝时,一份告状的文书由御史台呈禀到了皇帝跟前,从控诉安宁郡主、怀庆国公府教女无方,到毅勇县子府不满作弊一案判决而肆意报复,再到对恒安侯办事无能,言辞犀利,不给半点颜面,文书上的署名落款自然是裴渊。
这事并未就此了结。
又过了一日的早朝,一份关于长平县主和郑婉晴仗势欺人、以不法手段强占百姓铺子、霸凌学子的证据由大理寺呈递;毅勇县子世子欺男霸女,强占民女的证据由京兆尹呈递;恒安侯霸占先恒安侯家产,欺辱兄妻的证据由御史台呈递。
刚因礼部补录考试作弊一案安静下来的朝廷,再一次因三方递交上去的罪证激起水花。
“那竖子分明就是公报私仇。”安宁郡主已经恨不能将裴渊咬死,先是害死她的丈夫,害得她降爵,在京都无半点脸面,如今又要来弄她的女儿。
皇帝裴玄昱看着安宁郡主丝毫不知悔改的态度,冷声道:“公报私仇?先不说姲姲至今昏迷不醒,大理寺查出来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有铁证在?若是长平没有做这些事,任凭槿之如何为之,她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事。”
“皇兄,她楚姲姲身子弱,与我家长平有什么关系,何况那毅勇县子府上的世子也没对楚姲姲做什么,人已经昏死过去。”安宁郡主仍然辩解着:“再说,谁还没点拿不到明面上的事来,用得着这般大题小做?”
裴玄昱已然无语,他在这里听安宁说话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朕很忙,你回去吧,这件事朕心里有数了。”
“皇兄,皇兄,你可不能听那竖子的话,长平不是故意的,我们可以去道歉。”安宁郡主看裴玄昱离去,想要追过去,但已经被人拦下。
次日,皇帝直接宣告夺去长平县主爵位,郑婉晴被勒令从崇文馆退学,打五十大板,怀庆国公府罚五千金;毅勇县子夺去爵位,罚三千金;恒安侯将霸占先恒安侯的家产一概返还,从恒安侯降为恒安伯。
*
然当这些事落幕,楚牡丹仍旧没有醒,发烧反反复复,呕吐反反复复。
京都的天一直阴沉沉的,到了晚间总会下雨。
裴冉珠和梁浅音每日都会在散学之后来秦王府看看,而在这时,她们也会看到裴渊守在好友的身边,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处理自己的公事。
“你说,高阳堂哥这样是不是爱惨了姲姲?”裴冉珠挽着梁浅音的手出了意绾居,回头往阁楼看了眼。
“应该是吧。”梁浅音淡淡道。
京都城里都传开了,说高阳嗣王对未婚妻娴柔县主爱得情深义重,为她出手惩治欺负她的人,甚至有戏班子还出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可梁浅音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
这日在裴冉珠和梁浅音走后的傍晚,楚牡丹不仅退了烧,还醒了过来。
阖府上下松了口气,汇聚在意绾居的阁楼。
荣庆太妃坐在床边拉着楚牡丹的手,满脸慈爱,也心疼得不行:“你再不醒来,祖母就得去为你祈福了。”
楚牡丹浅浅一笑,在屋内扫视一圈,发现裴渊不在。她暗自自嘲道:也是裴渊最是厌恶她了,又如何会在这里呢?
她身子虚得很,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口中全是汤药的味道,等阿荷喂她吃了小米粥,喝了些温水后,她才缓缓开口,嗓子沙哑得不成样子:“让祖母和秦王爹爹担心了。”
秦王看着楚牡丹瘦得快要脱相了,心疼得他老泪都出来了。楚牡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胜似亲生,是他看着她,养着她长大的:“你醒来就好,没有什么比你能醒来更重要的事了。这段时间大家都是茶不思饭不想,就惦记着你。”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秦王爹爹帮你去弄,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
楚牡丹摇了摇头,荣庆太妃嗔了他一眼:“孩子才醒,哪里能吃这些东西,你就别在一边添乱了。”
“不急,只要楚姲姲好起来了,就算父亲不开口,她也会吵着要吃。”裴沐风暗下松了口气,打趣道。
楚姲姲这一昏迷,已经近半个月了。
不过,二哥这会儿怎么就不见了。
“二哥每日从国子监回来就守在你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裴沐风算是看出来了,他二哥早就动了心,只是瞒着大家罢了!现在好了,两情相悦,大家都欢喜。
“对呀!阿渊这孩子呢?”秦王左看右看,就是不见裴渊:“他铁定是用急事去了,我去把姲姲醒来的好消息告诉他。”
秦王说着就去寻。
楚牡丹却对这些话是不太信的,裴渊若是整日在这里陪着她,只怕也是受祖母和秦王爹爹的压迫。
“祖母,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二哥哥小时候,他好可怜。”楚牡丹说着自己也笑了。
“你说这些做什么,你现在刚醒过来,就是要好好休息。其余的事往后有的是时间说。”荣庆太妃打断了她话,只当是小女郎想见心上人了:“沐风,还不快些将你二哥寻来,没看到姲姲醒来没看到他,在点我们吗?”
荣庆太妃打趣的话,楚牡丹没有反对,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裴渊也是要在场的。
“来了,来了。”
裴沐风正要起身,就见父亲把二哥领了过来,他笑着道:“二哥,某人在念着你,还说梦里都是你。”
裴渊看着躺坐在床上的楚牡丹,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近半个月的昏迷,让她本就不胖的身体变得十分消瘦,就像一只易碎的花瓶,又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花瓣。往日里的明媚此刻在她身上找不出半点,眸中透出的忧伤将她包裹着,仿佛下一瞬她就会碎裂。
“你醒了。”裴渊在离床边不愿的圆木凳上坐了下来。
他是第一个知晓她苏醒过来的人,是他唤来的郎中,吩咐阿荷将祖母几人找来的,但他不知该哪拿出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楚姲姲,好似唯有逃离。
当父亲告诉他,楚姲姲想见他时,他犹豫着,却还是未能抵挡住心中的思念。
“嗯。”楚牡丹声音很轻,带着些哽咽:“我方才与祖母说梦见了你小时候。真的很抱歉,那会儿我不懂事,总爱招惹你,祖母和秦王爹爹也偏心我。明明是我的错,你却要被挨骂,甚至还要让着我。如果是我,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女郎。”
裴渊扯了扯嘴角,落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他没再去看楚牡丹,因为他已经知晓她要说什么了。
“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呢?”荣庆太妃嗔了她一眼:“好了,人也见到了,休息吧。明日精神好一点,我们再陪着你说话。”
楚牡丹拉住荣庆太妃的手,摇了摇头:“祖母,我想和高阳表哥解除婚事。”
原来连称呼也会变。
垂着眼眸的裴渊心想。
“这孩子是睡傻了?好端端说这事做什么?”秦王看了眼裴渊,又看着病恹恹的楚牡丹。
“秦王爹爹,这门婚事本来就是祖母强迫了高阳表哥。”楚牡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些,正常些,可眼泪就是不听话的流出来:“婚事怎么能勉强呢?你们说是不是?”
“你休息,这事等你好了再说。”荣庆太妃睨了眼裴渊,心里多少有点数了。
“祖母,咳咳咳~”楚牡丹忍不住激动起来,她拉着祖母不让她走,她知晓今日是最好解除婚事的机会,等之后再说,祖母肯定会继续压着裴渊。
“祖母,你就让我弥补高阳表哥吧,我已经做错了那么多的事。”
她又转而对裴渊道:“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存在会让你这么痛苦。等我的病好了,我会回长公主府的。请你再忍耐一下下,好吗?”
裴渊第一次知道原来心也是会痛的,他看着床上乞求着他的女郎,看着她哭得快要碎裂的样子,他的手紧握成了拳头,然后他听着自己发出沉着而冷静声音:“好。”
“咳咳咳~”楚牡丹扬了扬嘴角,她哽咽着转向荣庆太妃:“祖母~”
“我答应你。”荣庆太妃还能说什么,她若是不答应就只能继续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女郎继续折腾自己:“祖母答应你,你好好休息。”
“多,多谢祖母。”
楚牡丹说完此话,她再度晕了过去。阁楼内彻底乱成一锅粥。
“郎中,郎中呢,郎中死哪里去了?”
荣庆太妃止不住的怒火。
在楼下熬药的郎中急匆匆的赶了上来,看到才醒了会儿,又晕过去满脸都是泪水的女郎,忍不住埋怨道:“你们要是再折腾她,就直接准备棺材吧。”
他被养在秦王府十几年,就是为了医治楚女郎的病。人就是这样,相处久了,就是会有感情。
“上次病倒还没养全乎,就又给病成这样子了。”郎中冷哼一声:“都没了下次。”
此时谁还惦记着去问郎中的罪,只想知晓楚牡丹的情况。看着郎中拿着银针在她身上扎了一遍,又放了血,续了一碗参汤,楚牡丹的脸色才稍微看起来好一点。
“这里就留着草民和阿荷就成了。”郎中直接赶人。
荣庆太妃不放心的看了眼楚牡丹,再去看站在一旁的默不作声的裴渊:“槿之,你随我去青玉阁。”
秦王也想知道,裴渊明显就是喜欢姲姲的,怎的就又闹到要解除婚约了。
裴沐风更不解,这段时间他是把兄长对楚姲姲的关切看在眼里的,若是这般都不算情,他便是真的看不懂兄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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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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